那是他剛考上建築師執照,剛進入父親的建築師事務所工作的前幾年發生的事。


    韓澈開始獨立接一些建築案,並且一邊忙著準備考結構技師執照,一有空閑好好忖度前兩天交下去給繪圖組的某建案草圖,忽然覺得當中有些細部範圍似乎抵觸到某些建築法規。


    他最近忙得焦頭爛額,實在不太確定圖上的細部設計,而他早就把手稿設計草圖交下去給事務所的繪圖組,原本隻要等著繪圖員將圖key入電腦,留待最後的檢查步驟再修改即可,偏偏一想起某件事就立刻馬上要做的性格讓他遲遲無法入睡,於是他撥了通電話給繪圖組的組長,才知道因為最近案子多,他下麵的組員把部分草圖帶回家做了。


    韓澈的圖就在梁綻晴帶回家的那幾件案子裏。


    於是他打了繪圖組組長給他的電話,與那位“梁小姐”聯絡,來到梁綻晴家外麵時,已經是淩晨兩點。


    梁綻晴在鄰近事務所的地方租了一間約莫六坪左右的小套房。台北市寸土寸金,他猜測這幾坪大空間的房租,已經足夠耗掉一個繪圖員每月接近三分之一的薪水。


    “請進。”梁綻晴來應門時向韓澈說道。外麵在下雨,韓澈的發絲上都還沾了些雨水。


    “不了,你把圖給我就好。”


    梁綻晴停頓了幾秒,看了韓澈一眼,他的頭發還在滴水呢!


    她接到韓澈電話後沒多久就聽見驟下的雨聲,她租的小套房樓下沒車位,不知道他走了多遠,八成是沒帶傘才會被淋成這樣。


    “進來吧,好歹把頭發吹幹再走。”她一邊說,一邊彎身拿了雙室內拖鞋放在他腳邊。“我一個人住,你不用擔心會吵到別人。”


    韓澈瞅了她一眼,並沒有移動腳步,隻是皺著眉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梁綻晴與他對望,忍不住覺得好笑,這人明明站在狹小的樓梯間,穿著一身休閑的pol0衫與長褲,竟然還能一副高貴得如同君王睥睨一切似的。


    她都已經彎腰拿拖鞋給他了,還不夠像個女仆嗎?


    “啊,拿點紳士風度出來好嗎?你三更半夜跑來,我都不怕你叨擾了,你就進來吧!我圖已經快做好了,等你吹完頭發弄幹衣服就差不多了。”梁綻晴笑道。


    “你已經快做好了?”韓澈挑眉,忍不住在心裏懷疑起眼前這個看似小他幾歲的女人的專業,難道她沒發現圖中有抵觸到建築法規的部分嗎?抑或是他記錯了?


    “不相信你自己進來看。”韓澈口吻中的不以為然太明顯,梁綻晴無奈地睞了他一眼,決定不理他,逕自兜過身子往內走,要進來不進來隨便他。


    韓澈擰眉想了想,果然脫下鞋子跟在她後頭。


    既然她已經快做好了,他可以直接在旁確認,親自告訴她要改的部分,這樣比他帶回去看,明天一早再拿給她修有效率多了。


    才走進屋子裏,梁綻晴就將一條大浴巾迎麵塞進他懷裏,指了指右手邊一道門扇。“浴室在那兒,吹風機在裏麵,你想洗澡也成,我可以幫你把衣服烘幹……”


    呃?烘幹?梁綻晴突然頓住,尷尬地吐了吐舌,她有男人的衣服可以給韓澈換穿嗎?她居然還要他洗澡,再把衣服拿給她烘幹?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果然,就算心裏想裝作不在意,表麵上再如何平靜也是有露出馬腳的危機。


    王子大駕光臨,其實她好緊張……她已經喜歡韓澈好久、好久了……


    韓澈並沒有發現梁綻晴神色中那微乎其微的不對勁,他隻是逕自轉進去浴室吹頭發,過了幾分鍾,聽見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梁綻晴從浴室門口拋了件男用襯衫與休閑褲給他。


    他張手接住,納悶地看了看手中衣物,居然連汗衫和內褲都有,全是新的。


    “算你好運,我阿姨上周寄了些衣服給我要我轉交給我哥,你就先將就著穿吧!洗發精沐浴乳都在浴室裏麵,你可以安心洗澡了。”


    梁綻晴說完,自己一股腦兒地把浴室門關上。


    怪了,他有說他要洗澡嗎?韓澈真是有點哭笑不得。罷了!這身濕黏真的很要命,於是他扭開水龍頭,迅速地衝洗完畢弄幹自己。


    他從浴室出來時,就看見梁綻晴坐在電腦前繪圖,旁邊的小茶幾放著兩杯熱騰騰還冒著白煙的熱茶。


    梁綻晴的屋子很小,電腦桌旁沒有多餘的椅子,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是那張單人床。


    韓澈很自動地坐在床沿,拿起矮幾上其中一杯茶啜了一口。


    ……茶包。他皺了皺眉,連一秒鍾都沒有猶豫,就走到浴室裏將嘴裏那口廉價的、沒有資格稱為茶的液體吐在洗手槽裏,衝掉。


    梁綻晴側頭看了從浴室裏走出的韓澈一眼,心中不禁暗自覺得好笑。在公司,韓澈有獨立的辦公室,她沒辦法知道他喝什麽,但她曾經注意過秘書端進去給他的跟韓執行長的都是不一樣的。


    王子果然是王子,喝不慣茶包啊!


    梁綻晴問道:“還是你要喝咖啡?”


    “不了,我不喝即溶包。”韓澈拿起電腦桌上那張他自己畫的草圖,眼光在她的電腦螢幕上細細審視。


    “誰跟你說咖啡是即溶……”算了!梁綻晴看著已經專注在電腦上的韓澈的側臉,把想抗辯的話咽回。


    她自己給人家茶包的,不能怪他……即溶包通通都是一家人,韓澈有這樣的聯想也是合理的推測……而且,她煮咖啡的器具都拿去放在公司的茶水間裏了,現在想變出一杯專業得讓王子沒得嫌的咖啡也沒辦法。


    於是,她把視線拉回到螢幕前,正要開始動作,韓澈的身體忽然微微前傾,直接將手搭在她放在滑鼠上的手,將螢幕上的圖拖曳到另一個畫麵。


    從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差點讓梁綻晴的心髒從喉嚨裏跳出來。


    “這裏你改過?”韓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電腦螢幕上,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將手覆在她的手上。


    “是呀。”梁綻晴的目光跟著看向滑鼠遊標指的方向。“這裏有稍微抵觸到法規,我做了一點微調,還有這裏跟那裏。”她又動了動滑鼠,韓澈很快地將自己的手拿開。


    很顯然地,剛才那一瞬間的親昵隻是韓澈無意識的動作。


    梁綻晴雖然早就知道王子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他甚至可能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隻知道她叫“梁小姐”,但是心裏還是難免有一點小小、小小的失落。


    畢竟她從學生時代就暗戀他了嘛!心裏有點粉紅色的泡泡應該不為過吧?


    韓澈盯著電腦跟手上自己畫的草圖沉吟了半響,他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梁綻晴居然都已經改好了,她看起來約莫小他幾歲呢!應該也是個建築新鮮人,沒想到她竟然出乎他意料地這麽稱職。


    “我有疑慮的地方你都修正了,看來是我多跑一趟,抱歉這麽晚還來叨擾。謝謝,你畫得很好。”既然心中的大石已經落下,韓澈站起身子就要告別。


    “不客氣。”梁綻晴跟著起身。


    “明早來得及給我嗎?”韓澈回頭又問。


    直到現在站起來,這麽近距離的相視,韓澈才注意到梁綻晴的個子很嬌小,她站起來甚至連他的下巴都碰不到,或許她連一六0都沒有?


    韓澈打量她,梁綻晴及肩的頭發和身上幹淨清新的氣質,都讓她看起來還像是個大學生。她並不是什麽豔光四射的大美女,身子骨也顯得單薄,但是她的五官十分精致秀氣,一身清靈的氣質讓人感覺安心與舒服。


    在今天之前,他對她隻有簡單照過幾次麵的印象,沒有太多交集。


    “如果你不介意等的話,我再半個小時就好了,我順便把你的衣服拿去洗好烘幹。”梁綻晴定定地看著眼前韓澈的身影。


    哥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袖子還短了一截,真的太不合身了……王子穿這樣,明明應該很滑稽,偏偏他還是一副很優雅的樣子……


    “不了,明早再給我就好。”韓澈麵無表情地說道,才轉身往外走,一個黑影跳過他的眼前,竄進梁綻晴懷裏。


    他跟著往後跌了幾步,納悶地回頭看著粱綻晴懷中那團不明物體……是貓?剛才進屋時明明都沒有看見,是打哪兒來的?


    粱綻晴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很有耐心地笑道:“瑪露很怕生,你剛來時它到天花板夾層躲起來了,現在它觀察了會兒,發現你沒有威脅性,就跑出來跟我討抱了。”


    梁綻晴口中的黑貓瑪露從她懷裏溜下來,一臉舒適愜意地躺在地上,將肚子朝上,撒嬌討好似地跟主人討摸摸……


    喵嗚!它最喜歡愛的摸肚了。


    梁綻晴二話不說地蹲下來摸了摸瑪露軟綿綿的肚子,而令人驚訝的是,韓澈居然也走到黑貓旁邊跟著蹲下了。


    “馬陸?好怪的名字,你為什麽用蟲來幫它命名?”韓澈挑眉,問話的語氣中充滿疑問,活像梁綻晴是個虐貓人一樣。


    “蟲?”梁綻晴不解地愣了愣,而後會意,露如一個惡心到不行的表情。“天啦!我養了瑪露好幾年,從來沒想過它名字的諧音是那個“馬陸”……我是在馬路旁邊撿到瑪露的,所以就幫它取名叫瑪露,瑪莉兄弟的“瑪”,露水的“露”……天啦天啦天啦,“馬陸”,好惡心……”


    梁綻晴隻差沒有尖叫了,她說了一串繞口令,然後正牌“馬陸”的影像突然在她腦中活靈活現——節肢動物、多足、和頭上一對可怕的觸角……救命……嗯……


    瞧見她臉上錯綜複雜的表情,韓澈差點笑出來。


    “好,瑪莉兄弟的“瑪”,露水的“露”,這名字很可愛,你忘了“馬陸”吧,我隻是隨口問問罷了……對了,你是在哪裏的馬路撿到瑪露的?”韓澈很有善心地轉移話題,想讓粱綻晴忘了腦中那多足昆蟲的影像,她臉上的表情讓他覺得她隨時有可能吐出來。


    粱綻晴忽爾抬眼望了望韓澈,問他道:“你不記得了嗎?”


    韓澈一怔,記得什麽?他跟這隻還躺在地上舒服地被摸著的黑貓有見過嗎?


    梁綻晴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好吧,你忘記也是應該的,你遇見瑪露時,它還很小,現在已經是成貓了。”


    因為心中那股難掩的失落,於是愛的摸肚結束,梁綻晴把黑貓從地上撈起來抱回懷裏,坐在床沿。


    喵嗚!瑪露咕噥抗議了一聲,今天也摸太快了!它沒誌氣地睞了女主人一眼,然後繼續軟綿綿地讓她抱在懷裏,舒服地眯了眯眼,女主人的身上好香,它好喜歡,這麽幸福,來睡覺好了。


    韓澈跟著坐在她旁邊,打量著她懷裏的黑貓,皺眉……沒印象就是沒印象……


    他正要再問,梁綻晴就先開口了。


    “那是我剛升大一時的事,我在學校的便利商店打完工要回家,才拐過了個彎,經過一條小巷子跟馬路交叉口的騎樓,就看見你蹲在地上,不知道在跟一個箱子說什麽,喃喃自語的……”


    那時已經傍晚,尚未全部暗下的天色讓她即使與韓澈稍隔一點距離,仍認出了他是同校建築係的、白馬王子級的風雲人物。


    梁綻晴其實對這類風雲人物提不起什麽太大的興致,隱約隻知道他已經大四,成績很好、家境優渥,父親也是響當當的建築師,很帥,迷倒了一堆學姐、同學……啊對了,還有他剛才去她打工的便利商店買牛奶,就這樣。


    可是粱綻晴實在是對韓澈正在看著的東西太有興趣了,她喜歡小動物,她猜測箱子裏裝的應該是小動物沒錯,隻是,那是什麽呢?是貓嗎?狗嗎?會不會是小兔子或是天竺鼠?


    她微微走近了幾步,於是看見地上有打開的牛奶盒,跟拆開的免洗盤包裝……


    唔,喝牛奶的話,就約莫是貓了。這裏離寵物店還有一段距離,買不到貓奶,難怪王子剛剛來店裏買牛奶……


    於是她更走近了些,來到韓澈後頭隻有幾步遠的距離,眼前蹲著的那個偉岸的男人身影很專心,絲毫沒注意到她的接近。


    果然是貓啊!好小好小,看起來才出生一、兩個月,隻有掌心大的黑貓惹人愛憐地舔舐著盤裏的鮮奶,幸好它已經足夠大到能自己進食了……


    梁綻晴很快地就注意到它白色的腳掌……真過分!約莫又是被那些迷信白足黑貓會帶來下車的可惡飼主丟棄的……


    她正想再往前幾步,蹲到韓澈身邊一起看,韓澈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小貓。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梁綻晴不知為何地不敢貿然走到他身旁,仿佛—驚擾他,現在圍繞在他身邊的什麽神奇魔法就會消失一樣。


    梁綻晴定了定心神,仔細看他,韓澈整個人像籠罩在一個奇妙且靜謐的氛圍裏,他的神情十分地專注、溫柔且執著,令她移不開目光。


    小貓仍隻是不停地在喵喵叫。


    韓澈歎了口氣,又伸手憐愛地摸了摸小貓頭頂,以一個溫柔到令人雙腿發軟的口吻說:“你好想媽媽嗎?這麽小就跟媽媽分開了,一定很寂寞吧?”


    梁綻晴的心髒猛然抽緊,一股急湧上來的情緒讓她幾乎要捂住胸口,才能避免心口泛疼。


    小貓還是隻不停地叫著,韓澈的唇邊忽然勾起一抹很無奈的淺笑。“乖,有媽媽不一定能讓你過得比較好……你會很幸福的,你等等。”


    他拿起喝了一半的牛奶盒,跟已經見底的免洗盤,正要起身,粱綻晴卻不知道在心虛什麽似地躲進離她最近的、能遮掩她的廊柱後頭。


    他不能養貓嗎?梁綻晴看著他的背影走遠,消失在一個轉角。


    於是她偷偷地走出來,蹲在小貓的紙箱前看了看,幾乎是沒有片刻猶疑,她就決定帶它回家。


    這麽一養下來,轉眼就過了四個年頭。


    “難怪……我回去的時候貓已經不在了。”韓澈淡聲說道。


    他去便利商店處理完垃圾之後繞回來,小貓已經不見了。


    後來他也沒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他居然在這裏跟“瑪露”相見了。


    “長這麽大了啊。”韓澈伸手摸了摸梁綻晴懷中黑貓,唇角勾起淺弧。瑪露很親人,並沒有因他的碰觸而跳開。


    一時之間,梁綻晴為這朵笑容失神。


    “我從那時就喜歡你了。”在梁綻晴尚未意識到之前,她就已經開口說了。


    韓澈睞了她一眼,方才眼底的溫柔一縱即逝,深不可測的黑眸恢複一貫的冷然,毫無熱度。


    梁綻晴向他微笑,迎視他的眼神毫無畏懼、羞赧,或是正常女生跟心上人告白時應該要有的任何緊張情緒,她的語氣平淡沉穩,就像在敘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我的父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我被親戚收養,甚至不記得媽媽長什麽樣子,雖然阿姨、姨丈跟哥哥都對我很好,但我始終覺得很遺憾,常常想早點離開他們獨立,常常想著如果媽媽還在不知道有多好。”


    韓澈極其冷淡地看著她,僅有微微蹙起的眉心稍微出賣了他真正的情緒。


    “然後,你說的話突然讓我覺得,我應該要好好珍惜自己目前擁有的幸福,雖然我真的很寂寞,但母親還在的話或許不能讓我比現在更幸福。”梁綻晴朝他微笑,又繼續接著說道:“我忍不住想,你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說這句話的呢?你很寂寞嗎?你在想什麽呢?於是我很努力地學繪圖,很認真地背法規……學著學著竟然也有了很大的興趣,所以我畢業之後就進了你父親的建築師事務所……”


    “你為了你自以為是的想像與同情喜歡我?還跟著我一起進了同一間公司?”


    韓澈忍不住覺得好笑,語氣裏不無諷刺。


    “跟著你一起進同一間公司又怎樣?而且,愛情就是愛情,就算它的起點是同情,它的本質還是愛情。”梁綻晴對他話中的諷刺之意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低下頭順了順懷中瑪露的柔軟黑毛。


    韓澈不自覺地擰起眉心看著梁綻晴,覺得她真是個很奇怪的人,她突如其來向他一陣表白,臉不紅氣不喘,口吻平靜得就像在說巷口衛生紙兩串九十九元一樣。


    說來傲慢,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再多的女人喜歡他都並不是什麽值得令人驚奇的事。


    但她此時的一切反應都很令人值得玩味。她說她一畢業就進事務所了,那或許也有一年了,在他們共事的這段期間,她從沒有跳到他眼前做任何吸引他目光的動作,甚至連讓他記得她名字的機會都沒有,這並不像他過往對那些喜歡他的女人的認知。


    “你叫什麽名字?”韓澈問。


    “梁綻晴。綻放的綻,晴天的晴。”梁綻晴抬眼看他。


    “為什麽跟男人表白,你卻聽起來一點也不緊張?”


    “沒有,我緊張得連腳底板都流汗了。”又是一個再冷靜不過的語氣。


    韓澈挑起一邊眉毛,發覺自己對她這種完全搭不上來的反應居然感到一絲好笑,但他從容地斂起笑意,從床沿站起身,要走了。


    梁綻晴抱著瑪露,也跟著韓澈站起來,送他走到門口,想起了他換下來的衣服還在她浴室裏,於是對著他已經離去的背影說道:“你的衣服我洗好了再還你。”


    “隨便,要扔要丟都隨你。”韓澈回過身,仗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口吻是他一徑地倨傲漠然。“梁綻晴,請把你對我過度美好的粉紅色幻想收起來,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王子。”


    梁綻晴愣了愣,隨即坦然地迎視上他的目光。“嘿,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你無權決定我要不要喜歡你,就像你無法決定我對你表白時要不要緊張一樣。”


    韓澈絕對認為這句話是一種挑釁,雖然說話的人並不這麽想。


    他簡單幾步欺近她,屏蔽住她的天,以一個吻遮去她所有的視線。


    瑪露受到驚擾,從梁綻晴懷中一躍而下,而它雙頰嫣紅的女主人終於在韓澈放開她的兩秒後回神。


    “我想……我有資格決定你要不要緊張。”韓澈伸手用拇指抹了抹梁綻晴的唇,看起來像是十分滿意自己破壞了她毫無破綻的冷靜。


    他唇角微揚,揚長而去。


    那是梁綻晴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為他唇邊勾起的、那近似微笑的淺弧心慌意亂。


    她一整夜,都為了這個吻輾轉難眠。


    ***


    梁綻晴沒有跳到韓澈眼前吸引他的注意,並不代表她在事務所時沒有注意韓澈。


    像她就知道,韓澈與父親,也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韓仲謙建築師、韓老板、韓執行長、韓總裁,或是任何一個名字,常常都處於一個劍拔弩張的狀態。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韓執行長明明是個溫文有禮、即使屬下犯錯也不會太嚴厲訓斥懲戒的好老板,而他的兒子韓澈也明明是個待人處事都十分冷淡,一切公事公辦的新銳建築師,這兩個人明明不該有什麽火花,但他們父子倆卻總是很難和平共處。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工作上一些小意見的相左,而他們父子倆也並不是在辦公室大聲吵鬧或爭辯不休什麽的,但兩人之間的那份低氣壓,在事務所裏的每個人都能很輕易發現。


    不知怎地,梁綻晴總覺得,韓澈看起來就像個因為缺乏愛、需要被關注,於是總忍不住找父親麻煩的青少年。


    否則他老是冷冰冰地,好像除了建築之外的事都提不起興致,為何隻是獨獨對父親鬧脾氣?


    像今晨,他們爭論的事情更讓人費解了。


    約莫就是韓澈在目前應該專心準備考結構師執照的當口,又在父親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報名參加了一個陶瓷博物館的競圖比賽。


    而他手上同時還有幾件案子在跑,多頭蠟燭在燒,身為上司兼父親的老板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也影響到工作品質,隨口念了幾句,韓澈就爆炸性地甩門進他自己的辦公室了。


    瞧!這不是鬧脾氣的叛逆少年是什麽?梁綻晴心裏不禁暗自好笑。


    她端了杯咖啡,叩了叩韓澈辦公室的門扇,雖然她並不認為在他氣頭上進門是件好事,但她還是這麽做了。


    “進來。”韓澈冷淡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梁綻晴推門而入,韓澈的眼神在看見是她的第一時間裏變得更為深沉嚴厲,難以親近。


    粱綻晴稍早的時候已經將做好的圖給他,而且她說為了怕在事務所把他昨天洗好的衣服還給他會引來同事們的蜚短流長,所以今天沒把衣服帶來,韓澈實在是不覺得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值得她需要進他辦公室的理由。


    就算是平時,他都沒有心情與暗戀他的女人打交道,更遑論是心情極度惡劣的現在。


    “你也是來看熱鬧的?”韓澈問。


    他知道事務所裏有多少人都想看他的笑話,每次他和父親爭執時,辦公室外就多了走動的人潮與耳語,不管他們的動機是什麽,解讀在韓澈的心裏,每個動作釋放出來的訊息都是在期待他出洋相,都是在希望打倒他。


    他不在乎別人怎麽想,他將視線放回辦公桌上那堆工作裏,甚至沒有正眼看梁綻晴。


    驀地,一杯咖啡忽然跳進他的視野。


    “不,我隻是來證明我不是隻會衝即溶包的。”梁綻晴朝他微笑,頰邊的酒窩讓她的笑容總是看起來有幾分淘氣,她將方才裝咖啡的托盤放在胸前,一臉期待地眨了眨眼睛說:“喝喝看,可以續杯喔!”


    韓澈俊顏一凜,迅速地揚高了一邊眉毛,看著梁綻晴的眼神銳利得像是要洞察些什麽,他沒有回話,手上也沒有任何動作。


    梁綻晴如果以為因為他們之間有個他一時興起的吻,她就可以跳進他的辦公室裏來跟他裝熟,那她就錯了。


    “好吧好吧!”梁綻晴被打敗,她不該以為韓澈會有什麽關於韓劇的幽默感,她怎麽會以為他有看過“市政廳”這部韓劇,而且因為她說了女主角的台詞而覺得好笑呢?


    她對上他的目光,擺了擺手,一臉很無奈地說道:“好啦!我承認我是來看熱鬧的,你這人真是有夠討厭的,書念得好,人長得好,圖又畫得好,一路風風光光的,難得有個落水的時候,不來看一看怎麽行?更何況,身為一個喜歡你的女人,我總得計劃自己有個營救落難王子的關鍵時刻吧?”


    聽見她這麽說的韓澈居然有點想笑,他緊蹙的眉鬆開了,不知道是因為她幽默調侃的言語,還是因為那陣竄到鼻間的咖啡香?他看了看她,而後將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


    那是杯以透明高腳杯盛裝,色澤濃鬱,香味醇厚,上麵還加了鮮奶油,看起來十分道地專業的一杯咖啡。


    “沒有毒,你就喝吧,那我出去嘍!”梁綻晴朝他笑了笑,腳步輕盈地就退出韓澈的辦公室。


    韓澈看著已經消失在門扇後頭的身影,心頭的感受很複雜。


    梁綻晴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對吧……她並不是在人群中能一眼望見的美麗,但她幽默、冷靜,清秀且讓人感覺舒心。


    她對他說喜歡卻不玩些試圖接近他的把戲,明明和他之間有個吻卻沒有自以為特別地想與他改變什麽關係,她看起來總是怡然自得遊刃有餘,而現在,她除了會畫圖,甚至還會煮咖啡?她把那些煮咖啡的器具藏在哪裏?茶水間?


    其實韓澈並不喜歡奶油,但他還是端起咖啡在唇邊啜了一口……


    咖啡入喉的第一秒,他訝異地將唇從杯緣移開,驚愕的眼光看了看盛在玻璃杯中的液體。


    這香味絕對是曼特寧沒錯,但另一股嗆辣,卻又融合得如此協調的口感是……威士忌?


    他望著剛才被梁綻晴合上的門扇,唇邊揚起淺笑,對剛才離開的女人,不禁感到一絲玩味與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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