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璿搖了搖頭:“記憶其實……沒有那麽可靠的。”他看著沈元樞,神色溫和:“我再幫你打杯水吧。”話音還沒落,那邊就有人喊:“演員準備了啊!”安璿起身,看著沈元樞脫掉羽絨服,露出裏麵的戲裝來。年前明犀的最後幾個鏡頭,拖拖拉拉地分了好幾天拍。小演員的時間不是時間,即使通告被安排得格外零散,也沒有什麽話可以說。劇組留守的工作人員辦了個聯歡會,安璿不想一個人留在房間裏獨自被無法自控的回憶折騰,於是也跟了過去。他性格安靜溫和,人好看,戲也好,在片場拍戲幾個月,其實隱形的路人緣遠比他自己意識到的要好得多。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很快把他圍住了。大家一起包了餃子,做了年夜飯,還喝了些酒。藝人大都擅長活躍氣氛,又是難得組裏聚會的時刻,所以不少人紛紛跑到場地中間去表演節目。唱歌跳舞變魔術都有。陳清影一直拉著安璿說話,聽見有人招呼她跳舞,就把安璿也拽住了:“安師兄,一起吧?”安璿擺手道:“我好多年都不跳了。”陳清影喝了酒,臉上紅撲撲的:“沒事兒,跳個簡單的。跳段兒梁祝吧。”有人扯了扯她:“大過年的……有沒有什麽喜慶點兒的舞蹈……”陳清影摸了摸額頭,忽然靈機一動:“師兄,你會不跳並蒂蓮?”傳統的雙人舞,安璿當然是會跳的。於是就和陳清影一塊兒上去,跳了一段。陳清影瞧著高挑,體重倒是比安璿估計得要輕。哪怕是托舉一類的,也並不費力。兩個人第一次合作,配合上卻意外地默契。最後一支舞結束,滿場掌聲。陳清影在戲裏演離姬,拍戲時她的舞蹈就很讓眾人驚豔了。倒是安璿令人意外。當即有工作人員高興道:“小安這個水平,當舞替也足夠了。”戲裏不光離姬有舞蹈,女主演也有舞蹈,隻是還沒拍攝道。陳清影笑了笑:“我師兄這麽帥,不露臉就太可惜了。”大家紛紛稱是,還有湊趣的人,說將來要是兩個人能一起上個舞蹈節目,肯定很好看。這本來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安璿忙著四處拜年,還有和夏孟陽還有蘇鏡瑤他們聊天搶紅包,很快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年輕人湊在一起,亂糟糟的,倒是也很熱鬧。劇組放了三天假,大年初二就又開工了。隻是因為在過年,開機了也多少有點兒懶懶散散的意味。收工之後,應酬變得比平時要多了很多。安璿本來靜悄悄地做自己的事,沒想到因為在年夜飯時露了臉,來找他的人多了起來。尤其是副導演,一直在說想和他聊聊,問他願不願意接工作。戲還沒拍完,有什麽工作也都是以後的事了。但這種人沒法得罪,安璿推辭不過,就赴了一次約。結果到地方一看,隻有那副導演和他兩個人。聊起工作,那人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反倒是流露出對安璿感情生活的興趣。這下不必言明,安璿也知道對方要做什麽了。他麵上敷衍著,底下拿手機給蘇鏡瑤發消息,讓她快給自己打電話。最後好不容易脫身,隻覺得荒誕。第十八章 安璿不是第一天入行了,這些年大大小小的潛規則,他看到過的,遇見過的,也有一些。涉及名與利,哪個圈子其實都差不多,也不見得這裏就比其他地方更汙穢。大部分時候,這其實是個兩廂情願,願打願挨的事兒。不樂意的話,拒絕掉也就算了。當然這隻是在理想狀態下,實際上什麽情況,就要純看運氣了。安璿可以理解有人為了生計和資源走偏門,但他自己卻不是那樣的人。隻是有時候,沒根沒基的小藝人在這個圈子裏,還是難免會遇上些這一類的麻煩。他剛簽鼎華那幾年,有鄒建國護著,身邊也都是經過風浪的老藝人。潛規則這種事,大多隻是道聽圖說,沒有落在自己跟前過。但後來鄒建國去世,他被轉到常東華手下,情況就變了。他和其他藝人一起被帶到過各種各種的酒會和宴席上。當然最開始表麵還是要講一個你情我願的,所以常東華那時候隻是用勸的。哪知道最被寄予厚望的安璿偏偏油鹽不進。安璿並不傻,知道硬來也沒有用,所以隻是頻繁地用生病之類的借口推脫不去。但他畢竟隻是個沒什麽背景的小演員,合同與資源都捏在公司手裏。最後抗拒得過了,得罪了人,常東華一氣之下,把他徹底雪藏了。往事也沒過去幾年,如今竟然又遇上這樣的事。安璿還沒感慨出來什麽,趙小慧的電話就追了來。說是從蘇鏡瑤那裏聽說了,讓他別太放在心上,直接拒絕就好。雖然安璿本來也沒太把這件事往心裏去,但聽見趙小慧這樣說,多少還是覺得有一點安心。趙小慧在電話那頭笑了,說隻要你別像夏孟陽那樣把人家腦袋打破,怎麽回絕都沒關係的。言語之間又流露出了一點後悔,說沒想到逐鹿這個團隊管理這樣糟糕,早知道應該幫安璿拿別的資源。當然這都是安慰的話了。安璿心知肚明,以他的簡曆,能在這樣的製作裏露臉,已經很不容易了。趙小慧的人脈有限,他本身也缺乏很多積累。《逐鹿》是當下最好的選擇,沒有什麽可後悔的。這事兒照理來說,應該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那副導演倒是意外地鍥而不舍,電話和信息一直不斷,語言也越來越不堪入耳。安璿開始還敷衍兩句,後來索性將話挑明。可惜對方就像聽不懂話一樣,他沒有辦法,直接將人拉了黑。結果片場上,就遇上了麻煩。因為還在過年,導演不在。由副導演負責拍攝一些次要場景的鏡頭。現場的副導演不止一個,騷擾安璿的那個副導演原本隻是負責演員安排的,沒想到不知道導演組怎麽彼此溝通的,他也出現在了監視器後頭。安璿每一天都有通告,但是去了一整天也沒有他的鏡頭。甚至好幾回,有幾個必要的鏡頭,被那導演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話,就被砍掉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這是被人穿小鞋了。安璿心裏頭很清楚,於是就沒有吭聲。那人想逼安璿回去找他,安璿才不上這個當。副導演再亂來,也不過是隻能在有限的條件下折騰他一下。等導演回來了,該是他的鏡頭他還是會露臉。他的角色就是個時不時必須和主演同框的存在,把他剪掉了,等於刪主演的戲,沈元樞頭一個就不能同意。想到這一點,他深切地體會到了明犀身上那種微妙的得意。拍戲越久,和一個角色相處越久,也就越會受到角色的影響。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在黑暗裏注視著一切的影子,另一個是沈元樞的小跟班——習慣性地給對方端茶倒水,甚至有時候會想過去給他捶捶肩。一個人能完全在戲裏成為另一個人麽?安璿沒有過那種完全浸入式的體驗,也就沒辦法作出評判。但比起最初對沈元樞微妙的抗拒感,他現在覺得做明犀挺好的。一個可以短暫逃離和休息的地方,總是好的。仿佛老天照顧他的心情,沈元樞竟然提早回來了。說是提早,其實也不過是回來補之前匆匆離開時沒有拍完的戲份。沈元樞瘦了一大圈兒,人看起來狀態倒是還可以。他的助理忙著給全組的人發小禮物——這些原本是應該過年之前就發的。安璿把禮物盒拆開,裏頭是紅包和小零食。他捏著那個厚厚的紅包,有點兒意外。主演給劇組工作人員發紅包不是什麽特別的事,但是金額這麽大的就很稀罕了。別人歡天喜地的,安璿拿在手裏,隻覺得有點兒燙手。紅包發少了,自然要被罵摳門兒,可是發多了,也會莫名其妙地落下許多講究。他是真的有些替沈元樞擔心。擔心過後,又覺得自己好笑。最後他把紅包收好,走過去和沈元樞道了聲過年好。沈元樞淡淡地笑了一下:“這麽累,也談不上好。”這倒是一句實話了。安璿看著他:“你感冒好點兒了麽?”沈元樞咳嗽了幾聲,表示沒什麽大礙了。兩個人聊了幾句,各自拿劇本對了對台詞,那邊也就開工了。沒想到拍著拍著,副導演忽然叫了停,說這個場景留越王就可以了,明犀最好站到鏡頭外去。於是重拍了一遍,安璿隻有台詞,沒有鏡頭。沈元樞有點兒意外,但也沒說什麽。如是幾次,都是一有兩個人的鏡頭,安璿就被以各種理由安排到角落甚至無法出鏡。沈元樞最後皺起眉來:“那這段兒幹脆把這個人物砍了算了,我對著空氣說話算怎麽回事兒呢。”本來這是嘲諷的話,沒想到那副導演很會順杆兒爬,聞言立刻道:“也有道理。”沈元樞當場翻了一個白眼。最後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對,還是得看導演的意思。我記得這場戲明犀的人物情緒和後頭是有銜接的,要麽還是先加上?後期可以再斟酌。”他都這樣說了,於是大家就又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