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安璿的戲份基本結束,隻要再拍一個馬上激戰的長鏡頭就可以殺青了。在此之前,他和謝承禦花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和吳家輝溝通以及練習動作。以往的電影如果拍這樣的動作鏡頭需要拆解,一鏡到底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以史永年的瘋,他希望這個重要的場景能夠一氣嗬成。安璿與謝承禦每天都在練習。馬上戲本來就有很多危險和不確定性,積雪尚在的草場與普通賽道的平整度更不可同日而語。加上戲裏有墜馬的鏡頭,可以說是危險係數翻倍了。蘇鏡瑤已經完全丟開了其他工作,每天在片場虎視眈眈地守著,一旦導演提出超出她忍耐範圍地構想她就挽起袖子衝上去,一副要和史永年拚命的架勢。安璿認識她很多年,知道她工作努力,在重要的事上態度強硬。但是光有強硬顯然根本奈何不了史導,所以蘇鏡瑤基本上是無所不用其極,從籠絡劇組其他人到直接上手堵鏡頭,逼得史永年幾次威脅她要把安璿的鏡頭都剪光。蘇鏡瑤說你剪,你剪,你是大導,你要是舍得你就剪。這一下戳中了史永年的命門。他對安璿肯定是滿意的,拍了這麽久的戲,每一個鏡頭千錘百煉,都珍貴得緊。打老鼠怕傷了玉瓶兒,大概就是他真正的心態了。他放言這輩子再也不會用安璿拍片子,還要把蘇鏡瑤的野蠻廣而告之,讓安璿再也沒電影拍。蘇鏡瑤冷笑。轉過頭來安慰安璿,讓他不要擔心史永年的鬼話。這種消耗人的導演,有多遠離多遠才是正經,她對安璿如是說,你現在和以前狀況不一樣了,並不是離了他就活不了,身體是最要緊的。殺青以後我們得盡快去醫院,你身上的傷病絕不能再拖了。她最後這句話講得很擔憂。安璿說我心裏有數,隻是你也差不多一點吧。我看他這麽大年紀了,又抽煙又喝酒,心腦血管肯定不會好。你要真的把他氣出個好歹的,這個罪名就太大了。蘇鏡瑤仍然很憤然,說禍害遺千年,我看他病一病也好。話雖然這樣講,到底心裏有了一個警鍾。她退了一點點,史永年也就極為不情願地跟著退了一點點,算是雙方勉強達成了共識。最後關於這個長鏡頭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隻等最後一天開拍了。安璿趴在床上,童木蘭往他背上一片一片貼筋骨片。他原來整個人雪白雪白的,現在因為總是擦藥油貼膏藥,從頸椎到腳部全是大大小小的紅腫和暗沉,看上去傷痕累累。童木蘭給他拍了照片,把傷處發給醫生,得到的答複永遠是“盡快麵診”。她心疼得直歎氣。安璿吃了止痛藥,趴在那裏犯迷糊。差不多就要睡著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史永年的聲音很煩躁,讓他趕緊到自己房間來一趟。蘇鏡瑤在酒店大廳和一個遠道而來的合作方談工作,這會兒還沒上來。安璿想到她說的,不要單獨答應史永年任何事,於是躊躇了片刻。結果一分鍾不到史永年的電話又來了,讓他趕緊過去,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安璿隻能披起衣服出了門。史永年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發脾氣,對不知道什麽人大喊大叫:“……你休想!老子拍了這麽久,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輪得到你來教我怎麽剪片子……”然後就是全無素養的一連串三字經。安璿停住了試圖敲門的手。過了很久,房間裏似乎終於安靜下來,他才敲了敲門。史永年叼著雪茄來給他開門,臉色紫脹,顯然是才發了一通大火。他默不作聲地一屁股陷進沙發裏,開始吞雲吐霧。整個房間窗簾拉著,煙霧彌漫,像個碩大的香爐。史永年抽了一會兒煙,忽然抬起頭來:“你是不是得罪過什麽人?”安璿心一沉。還沒等他說話,史永年又自顧自道:“算了,都已經這樣了。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身上有沒有什麽沒處理幹淨的爛事?”安璿反問道:“你覺得我會有?”演員身上如果有負麵消息,不僅會影響自己的聲譽和事業,也會給合作方造成可怕的損失。業內時有明星因為被曝出負麵消息,而導致已經排期的影片被迫撤檔,投資方的錢直接打了水漂。所以現在大家都學乖了——挑演員的時候,這方麵肯定都是做過評估的。像史永年這樣的導演,肯定也不會一無所知地就起用安璿。史永年聞言,似乎清醒了一點。他打量了安璿許久,沉思道:“也是。”緊接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和魯元,你們有過什麽沒有?我要聽實話。”這話的意思太直白了。安璿誠實又冷淡地答道:“沒有,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挑中我。”史永年看著安璿:“你就沒什麽要問的?”安璿看著他:“我應該問什麽?”史永年似乎被他噎到了。良久,他摁滅了煙,很深地歎息一聲:“我說什麽來著?我說你就不適合這個圈子。得了,你回去吧。明天最後一場了。”安璿回到房間裏,蘇鏡瑤還沒上來。童木蘭擔心地問他怎麽了,他搖了搖頭。台燈的光線被調到最暗,止痛藥的副作用湧了上來,安璿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上片場,安璿和謝承禦彼此沒有和對方打招呼。在此之前,他們已經一周沒有和彼此說過話,需要交流時全靠吳家輝在中間講話。這也是拍戲的一部分,他們要保留彼此之間那種不死不休的恨意。安璿摸了摸自己那匹馬,飛身跨了上去。馬蹄飛揚,攝像機就位,他一勒韁繩,在場記板落下的聲音裏,向趙安衝了過去。雪粒逼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趙安一劍刺來,安璿躲避時順勢飛踢。兩人你來我往地向對方痛下殺手。趙安身形搖晃,似乎抵擋不住,秦小刀覷見空檔,一刀刺去。沒想到對方隻是虛晃一槍,趙安落馬前用繩子套住秦小刀的脖子,反而將人勒緊,從馬上帶了下來。兩人雙雙摔下,在地上翻滾起來。秦小刀被勒得雙目圓睜,幾乎氣絕。趙安微微一鬆。就在這時,原本將死的人忽然暴起反殺,反手襲擊趙安,用繩索將對方死死勒住。生死關頭,一柄匕首直直捅向秦小刀心窩。原來大風將他落在地上的那柄極輕的小匕首吹到了趙安手邊。秦小刀茫然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最後終於力竭,倒了下去。趙安望著他逐漸渙散的目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秦小刀沒有看他,而是看著遠處的風雪,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麽。然後慘笑了一下,就此氣絕。他死去的臉上保留著那個笑,襯著他嘴角的血,既詭異,又蒼涼。趙安始終注視著他,意識到他真的死了,才艱難地抬起頭,望向秦小刀目光最後所及的地方。導演喊了卡。一群人跑過來。安璿渾身冰冷,目光凝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大家焦急地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睛動了動,四肢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心裏也空蕩蕩的。蘇鏡瑤和童木蘭把他扶了起來。就在這時候,謝承禦那邊的人驚慌失措:“謝哥喘不了氣了!”張醫生趕緊跑過去。過了一會兒,大家手忙腳亂地把謝承禦抬上了擔架,慌慌張張地送到了車上。車子風馳電掣地開去了醫院。安璿被披上了毯子。這時候,一直在旁邊的藍甜甜突然嚎啕大哭,衝上來踢打安璿。大家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她拉開,一時間片場完全亂套了。安璿恍恍惚惚,一時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誰。工作人員飛快地過來,護送著他離開了混亂的中心。他在車上躺著,一直在發呆。身上軟,想動也動不了。童木蘭用消毒棉球給他清理手上和脖子上的傷。然後小心翼翼地擦拭頭套在額角留下的酒精膠。過了許久,蘇鏡瑤終於回來了。她擔心地看著安璿:“你覺得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安璿搖了搖頭。蘇鏡瑤冷靜道:“還是檢查一下。我們也去醫院。”本地的醫院幫安璿拍了頸椎和腰椎的片子,也檢查了他的喉嚨。喉嚨上的勒痕已經紫紅帶血,看上去十分可怖,但氣管沒什麽事。問題比較大的是頸椎——出現了曲度改變和增生。腰椎也有輕度滑脫。醫生問安璿是不是經常頭暈,容易嘔吐,四肢無力,有時候會突然想一頭栽倒。安璿想了想,說是,我還以為是累的。結果當然收獲了一頓說教。醫生給他開了緩解的藥物。但蘇鏡瑤不太信任這裏,想盡快把安璿帶回燕京治療。安璿在醫院走廊發呆了片刻,忽然想起謝承禦,問他怎麽樣了。蘇鏡瑤歎了口氣,用很複雜的眼神看著安璿:“他氣管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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