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街道上,幾聲驅趕人的喝響起,街上人轉頭望去,隻見地上雪花四濺,二十多騎駿馬逼近,為免被衝撞,行人紛紛貼牆讓道。


    這群人均穿著白裘,身形矯健的護著居中的一名男子。


    男子年約二十四、五歲,五官俊朗,劍眉星目,眼神銳利,一身深紫色錦服穿在身上,顯得卓爾不群,尤其在身旁一群白衣的襯托下,益發覺得他尊貴不凡。


    這群人快馬行至街道中央,迎麵出現一頂大紅轎子擋住去路。


    「讓開!」其中一名護衛沉聲斥喝。


    轎子是迎親用的六人轎,旁邊還立著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聞言立刻橫眉豎目起來。「為什麽我們要讓?這轎子裏坐的可是我徐府老爺新迎娶的第十三房如夫人,我們正急著領她回去拜堂,萬一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嗎?」


    徐府在下坡城可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徐老爺平常待人就囂張,連帶使得下人在外也很猖狂,這時見對方口氣竟比他們還嗆,當下立即抬出徐府兩字,就等著這群人知厲害的自動讓道。


    「哼,管你什麽徐老爺迎妾,敢衝撞我家少主,他十條命也不夠賠!」坐在馬上,剛才開口的人不屑的吼道。


    徐府總管嚇了一跳,想他抬出徐府之名,在人前都是威風凜凜的,誰知這群人比他們更蠻橫,登時也惱了。「不讓,不讓,要讓你們讓!」


    那發話的人青了臉。「主子?」他扭頭請示紫衣男子,可要將前麵的花轎踢翻清道?


    就見紫衣男子俊眉微鎖,頷了首,下一刻他身後奔出三、四匹馬,馬蹄一揚,幾腳一起往麵前的紅轎踹去,徐府奴仆與轎夫見了此景,一時嚇得抱頭鼠竄,連轎子裏的新夫人也丟著不管自己逃了。


    幾聲巨響後,大紅轎子被踹得隻剩一頂轎殼,坐在轎裏的餘係芍頂上的紅蓋頭早已狼狽飄落,望著幾乎全毀的轎子,以及麵前還揚得高高、隨時會將她踩成肉泥的馬蹄,霎時驚愕得說不出話。


    那紫衣公子麵色淡然,驅馬上前,見她的臉蛋隻有巴掌大小,皮膚粉嫩嫩的,大大的眼睛此刻正布滿驚恐。


    他眼鋒冰冷的望了她一會後,朝手下命令道:「退!」


    一群人立即收回踹轎的馬蹄,退至他身後。


    餘係芍見狀,抹了抹臉上驚恐的淚痕,對著紫衣男子張口像是有話要說,可偏偏發不出任何聲音。


    見她神情有些激動,紫衣男子抿了抿唇,猜想她花轎被毀,這會是想發怒吧?


    他靜靜的望著她,難得耐心的等她要說什麽。


    「非……非常……謝……謝謝!」幾個抽噎吸氣後,她竟露出一抹感激笑容。


    他意外的一愣。他毀了她的花轎,她不僅不責怪還向他道謝?這女人莫非是嚇成傻子了?


    「你趕時間是吧?那快走!徐總管已經去找人來,遲了,你不好脫身的。」她居然催促他快逃,還自動跳下殘破的轎子,貼到牆旁讓道給他。


    他見了皺起眉頭,但隨之心思一轉,有些明白了。這女人八成是被逼婚的,他為清道踹轎,反而是救了她,難怪她要道謝。


    他冷哼一聲,瞟她一眼後,沒再多說什麽就策馬要離去。


    「等一下!」餘係芍忽然又急急將他喚住。


    他一頓,勒馬止步,回身望她,見她瘦弱的身軀穿著一身大紅的站在雪地裏,宛若純白裏的一點嫣紅,更突顯出她一雙眼有多麽的黑白分明……


    他心思微動,一抹記憶閃過,然而隨即散去。


    改而揣測她喚住他的用意。莫非這時候才想到要他賠償?


    他示意左右掏出銀兩,準備丟給她賠償毀轎的損失。


    「我是要提醒你們,徐老爺是下坡城的富商,平常蠻橫得很,你們千萬別被徐總管逮到,不然就慘了。出了這條街,往右轉兩個彎就可以通官道,你們若想離開下坡城,那是最快的一條快捷方式。」她眼裏有著焦躁,為他們而擔心。


    他瞇眼視她。這女子倒有幾分傻氣,可惜他沒多餘時間理人,接過手下遞給他一袋頗沉的銀兩後,他丟至她跟前。


    見他竟丟下錢袋就要走,她拾起後小跑步上前,將錢袋塞回給他。「如果這是給轎子的賠償,就不是給我,該給徐老爺,還有……做人還是不要這麽霸道的好,以後要人讓道,別踹人家的轎子,萬一弄傷人不好,聽到了嗎?」她自顧自的說,完全沒去瞧對方的神情有多難看。


    紫衣男子的護衛個個變了臉。主子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樣教訓過,這小姑娘是向天借膽了?


    「哪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不讓開?」在紫衣男子身側,往往負責發話的那人,忍不住高聲對餘係芍喝斥。


    她心驚,下意識退開數步。


    紫衣男子沒有動怒,隻是緊蹙眉心,還是將錢袋丟向她腳跟。「妳若想逃婚,這錢對妳有用,拿不拿隨便妳!」說完,策馬而去,行出街口,瞥見大批人正由另一頭奔向那女子。


    想來她還是逃不成婚了,但這不關他的事,他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用力一甩馬鞭,加速飛馳遠去。


    徐府迎親花轎全毀,餘係芍被徐總管狼狽的帶回徐府,徐老爺一聽新娘受辱,氣得由花廳奔出卻不慎教門坎絆上一跤,頭部先著地,當場頭破血流倒地不起,他十幾個小妾聞訊趕來,個個發喪似的哭喊,祠堂裏的祖先牌位也不知何時倒落地上還摔成兩截。


    十個月後,陵縣。


    十一月的冷天,天剛亮,四周還籠罩著灰蒙蒙的霧氣,井裏的水也結上一層薄冰。


    餘係芍吃力地由井裏汲起一桶水倒進盆裏,雙手才一探進盆裏的水,馬上就凍麻了。


    她發紫的唇微微發顫,鼻翼翕張,吸氣吐氣間,努力讓自己適應盆水冰冷的溫度,過了好半晌,才咬牙取過身旁高高一塔的衣服放進盆裏搓洗。


    她是這間別院的浣衣女,專門負責清洗主子的衣物,但聽說別院主人名下產業眾多,這裏僅算是他的一處「小公館」,一年頂多來此巡視一回,小住幾天,其他時間皆由這裏的管家素三負責管理,雖然主子常年不在,但這裏依然奴仆如雲,做好主子隨時會駕臨的準備,而她身為浣衣女,主子沒來時就負責清洗別院上下所有人的衣物。


    「素三總管真狠心,叫妳一個人洗這麽多人的衣物,這大冷天的,洗完這堆衣服,妳這雙手都要廢了!」如意蹲到她身旁忿忿不平的說。


    這裏雖然隻是處別院,但對下人的職務與階級管理還是很嚴謹,完全就是依照大戶人家的規矩在辦事。


    餘係芍專司浣衣,如意則負責奉茶,別院裏還有奉膳女、尚衣女以及清潔婦等等。


    如意在別院待了近十年,一開始也當過較為低下的浣衣女,如今已是奉茶女,工作相對輕鬆很多,也是最有機會親自侍奉到主子的人。


    餘係芍一開始來到別院做事時,人人皆因她手上的印記而鄙視她,唯有如意,不在乎她的身分,待她熱心,算是她在這裏唯一的朋友。


    「沒關係的,主子不在,沒衣服洗,總不好要我白吃白喝不做事吧?」她笑著說,忍著冰水的刺痛感,低頭任勞任怨的搓洗衣物。


    見她泡在水盆裏的手都凍成死灰色,如意一陣心疼。「主子常年不在,大夥哪個不是閑閑沒事做,就隻有妳,依我看,素三總管是存心的,就算妳是……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太過分了!」提起餘係芍的身分,如意就抿嘴。


    餘係芍苦笑,「我這身分受人歧視,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不在意了。」


    「當真不在意嗎?唉,可惜妳還這麽年輕……甚至比我小上兩歲,怎麽就……妳真命苦!」如意露出無限同情的目光。


    努力揉著衣服,她眼眶其實有點泛紅了。說不在意是騙人的,但她的命就是如此,不認命也不行。


    她也曾經有過美夢的,想要有個良人相守,生一窩的娃兒,相夫教子,一生幸福和樂。


    但夢就隻能是夢,此生都不可能實現了。冰水裏的手悄悄握成拳頭,她掌心裏有塊印記,就算水是冰的,依然降低不了那裏燙人的高溫。


    如意見著她沉默下來,知曉自己的同情反而勾出她的傷心處,尷尬的忙轉移話題,「妳聽說了沒?咱們少主今年決定提早過來巡視陵縣的產業喔!」說著,神情有些興奮了。


    「少主要提早過來?」餘係芍不禁訝異的抬起頭。


    「是啊,沒見過少主吧,妳今年來時剛好與他錯開,沒見到麵,但我告訴妳,他生得可俊了,沒有一位姑娘見到他不臉紅的,可惜……」如意的表情原是眉飛色舞的,但眉頭一皺後又搖了搖頭。


    「可惜什麽?」她好奇的問。


    她隻知道這座別院的主人姓茶,大夥尊稱茶老爺,以經營兵器維生,專與朝廷做生意,富可敵國,隻是年事已高,早將所有生意都交由獨子打理,而這位少主少年得誌,年約二十五,至於其他的,她就一無所知了。


    「可惜少主的脾氣……」提及此,如意突然支吾起來。


    「他脾氣不好嗎?」她馬上猜測道。


    「何隻不好,是非常不好,我們隻要接近他三步之內,都會緊張到要昏厥。」如意一臉誇張的描述,「記得去年他來時,才住了七天,就嚇跑三個奉茶女、兩個尚衣女以及一個奉膳女。」


    餘係芍不由得心驚,「這麽恐怖?」


    「是啊,不然妳以為我為什麽當得上工作輕鬆的奉茶女,這可不是因為我的年資較深,而是因為沒人要做,沒人敢太接近少主的緣故!」如意無奈的晃著腦袋。


    「原來如此!」她立刻告誡起自己,未來若有機會見到這位少主,有多遠跑多遠,她可不想也被主子嚇跑。


    「這次少主能提早來別院,我雖然高興見到俊逸非凡的他,但也著實緊張,就怕自己當差時出錯,替自己惹來禍端。」如意一臉的發愁。


    「不會的,隻要做事小心謹慎些,讓那壞脾氣的主子挑不到妳的毛病,就發不了脾氣了。」餘係芍趕緊安慰她。


    「但願如此。」如意還是顯得憂心忡忡。


    她瞧在眼裏,心想這位少主還真不是好伺候的人,她離開下坡城避到此處來過日子,但願別因為惡主子而被迫得另覓去處才好。


    「少主,您饒了我這回吧,少主——」


    一名女子在後院被兩名大漢架著,哭天搶地的大聲求饒。


    「少主,我下次不敢了,您就饒了我吧,饒了我——」女子已經被架上長凳,「啊——」淒厲的叫聲自她口裏發出,那棍子重重落在她身上,每落一下,她就發出尖銳的哭喊聲,幾下過後,她聲音漸漸止息,原來是人昏死過去了。


    遠遠聽到哭聲趕來的餘係芍,目睹這慘狀摀著嘴,驚得說不出話。


    「這之後她大概是殘廢了。」不知何時,如意站到她身邊來。


    「茉香是怎麽得罪少主的,他竟下這種重手?」她難以置信的問。


    少主昨日深夜才至,她聞聲醒來時,還聽到睡隔壁的茉香興高采烈的與另一丫頭交談,說是終於盼到少主來了,一定要把握機會好好伺候,怎麽一早醒來,茉香就……


    如意抿著唇。「茉香是半年前才來的尚衣女,她趁幫少主更衣時……」紅了臉龐,她有些羞於啟口。


    餘係芍睜大眼睛,「茉香該不是對少主做了什麽吧?」她雖年輕,可並非天真到什麽都不懂,瞧如意的表情就已猜出一些事。


    「茉香太傻了,以為這樣就可以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如意無奈的歎口氣。茉香沒見識過主子嚴懲不守本分下人的手段,又不聽她的勸,借為主子更衣之便,想色誘他,才會落得殘廢的下場。


    注視著長凳上下半身已然血肉模糊的茉香,餘係芍倏然屏息。「莫非以前那些被少主『嚇跑』的女人,懷的心思都與茉香一樣,才會……」


    如意視線也停在連呻吟都發不了正被人抬去柴房的茉香身上。「是啊。」


    「這是動用私刑,難道官府不管嗎?」她訝然的問。


    「官府?茶家就代表官府啊!隻要是有茶家產業的地方,那地方官就是茶家的人。」


    餘係芍愕然。


    以為茶家隻是富商,想不到勢力竟是這般大,在地方上可以隻手遮天,如此不用說傷人,就是殺人恐怕也無罪!


    「妳們兩個在這做什麽,都不用幹活了嗎?」總管素三遠遠走過來,扯著嗓子罵人。


    如意一見他的三角臉,立即說:「我這就要去煮水為少主沏茶了。」腳底抹油便要溜了。


    素三不是個和善的總管,平日這裏少了主子,他在別院裏就是大爺,別院上下沒一個人不怕他的。


    「我洗衣去——」見如意走,餘係芍也跟著要離開。


    「等等,在找到人替代茉香前,她的工作就暫時由妳接手。」素三忽然如是吩咐。


    這話教已經要溜的如意立即踅了回來。「那以後係芍就不用在大冷天裏洗衣服了!」她馬上高興的說。


    「誰說的,這別院上下那麽多人的衣物,她不洗誰洗?」


    「可你不是說——」


    「妳沒聽清楚嗎?她隻是暫時做尚衣女的工作,衣服還是歸她洗!哼,也不想想她是什麽身分,要不是一時找不到人,我還不想放她在少主麵前髒了眼!」他凶惡的轉向餘係芍又道:「妳給我牢記著,服侍少主時千萬別給我露出妳的掌心,否則萬一少主問罪,我保證妳的下場會比茉香更慘!」素三態度極其刻薄。


    她蒼白的臉龐緩緩垂下,一句反駁的話也不敢回。


    如意卻聽得一肚子火。


    怎麽,寡婦就不是人嗎?這素總管太侮辱人了!


    「總管——」她忍不住要為餘係芍仗義執言。


    但是才張口,餘係芍就扯住她的衣袖,眼露懇求的要她算了。若是當麵頂撞素三,倒黴的隻會是自己!


    如意見她如此忍氣吞聲,也隻好咽下這口氣,轉身煮水沏茶去。


    「少主叫更衣了,還不死進來!」


    大冷天裏,清晨,餘係芍就捧著幹淨衣物站在主子房門外等待叫喚,她已站了近一個時辰,全身凍得快成冰柱,好不容易聽到素三從內室傳來的叫聲,顧不得那語氣有多惡劣,她急匆匆進到門內。


    房內燒著爐火,她一進到裏頭立時就感到溫暖許多,抬首瞧見一個身形瘦削、背對著她的男人。這就是她的主子了!


    他剛教人伺候完盥洗,現在輪她幫他更衣了。


    她正想走上前去,就接收到素三警告的目光,那是在提醒她不得露出掌心,她難堪的點了頭,這才抱著衣物上前。


    「少主,請問可以更衣了嗎?」她緊張的問,連聲音都繃緊了。


    「嗯。」男子轉過身來,連瞟也沒瞟向她一眼,眼神直視著前方,站直,張開雙臂讓她更衣。


    她也不敢往他臉上多瞧,就怕惹得他不快,趕緊攤開衣物,仔細為他穿上,隻是兩人身高懸殊,為他套衣服時,她得踮起腳尖才構得到他脖子,他應該也發現了她的窘境,可卻絲毫沒有幫她的意思,還是站得筆直,連稍稍彎腰都不肯,她也不敢央求,又得小心不露出手上的印記,這麽獨自賣力了半天才順利幫他穿戴整齊。


    完成工作後,原本在外頭被凍冷的身子居然還冒出熱汗了。


    「好了,幹完活,妳可以出去了!」素三發聲趕人。


    「是。」她輕輕抹汗,立即聽命要退出去。


    「等等。」那始終沒出聲的人突然將她叫住。


    怕是自己犯了什麽錯,她身子莫名僵了下,不安地回過頭來。


    「袖扣沒扣上。」他聲音出奇的低沉,帶了絲常人沒有的冰冷。


    「該死的丫頭,做事這麽不仔細,還不快去幫主子的袖扣扣上!」素三氣急敗壞的朝她低吼。


    這讓她更緊張,匆匆上前去,輕顫的要為他扣上袖扣,可是越急就越做不好細微的工作,試了幾次竟是沒能順利將扣子穿進繡環裏,她偷偷瞧見素三的八字眉早就橫起,那就更不用說她身前的這位主子表情會如何糟了!


    她手還抖著,手中的衣袖卻已教人抽離,她僵愣的呆住了。


    「總管,讓這人離開別院!」聲音比方才更冷上幾分,開口就是要她從此消失眼前。


    「是!」素三趕緊應聲。


    餘係芍搖著頭。不能的,離開這裏她無處可去!一咬牙,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她固執地拉回男子的衣袖,執意為他扣好袖扣。


    茶夙潭訝然瞥向這膽大妄為的女子。「妳——」


    「我不是做不好事的人,而是您讓我太緊張了,任誰在壓迫的氣氛下,都很難將事情做好,瞧,我扣上了,您不能借口將我革職!」她抓著扣上袖扣的衣袖給他看——「啊,怎會是你」


    進房後,她始終沒敢往他臉孔瞧上一眼,這時為了爭取工作權,大膽的迎視,這一瞧,登時大吃一驚。


    茶夙潭也愣住了,半晌後才開口道:「妳不是在下坡城?」


    「我離開了。」


    「逃了?」


    「沒逃。」


    「這裏是陵縣,既沒逃,如何來得了?」


    「我……」她已然瞥見素三像是要殺了她的目光。


    「說!」茶夙潭話向來不多,一問出口的事,就要知道答案。


    餘係芍漲紅了臉,想著,難道這地方也不能待了?


    天下,就真的無她容身之處嗎?


    茶夙潭耐性有限,見她沉默,麵色一冷。「不說就滾!」這四個字說得極其無情。


    她頭垂得低低的,兩行熱淚悄然滑落,朝他慢慢地攤開掌心,露出一塊醜陋的烙印,這印記是殘忍的用燒紅的熱鐵烙上去的,當中便是「凶寡」兩字。


    「妳當了寡婦?」他蹙眉。不是才嫁人,這麽快就死了夫婿?


    「是的。」餘係芍羞恥的縮回掌心。這印記將跟著她一輩子,教她一生抬不起頭來。


    在當世,若三十歲不到就成為寡婦,便被世人視為災星,受人歧視,而她雖未拜堂徐老爺就死了,但依禮俗,小妾地位低微無須拜堂,隻要迎進門就算禮成,所以她已算是徐家寡婦了。


    隻是,她才剛跨進夫家門坎,就活生生將人克死,在下坡城,人人視她為大凶之人,根本無人敢靠近,徐家人甚至憤恨得在她掌上烙下印記,攆她出門,要她從此受盡唾棄。


    遭此命運,她也不敢再回娘家,怕家人因她受累,這才避到陵縣來,又因為掌上烙印的關係,找差事到處碰壁,直到素三願意隻給她半薪,供她膳宿做粗活,她的生活才算安定下來,所以盡管素三平日對她態度惡劣,但基於肯收留她這點,她對他還是心存感激的。


    「少主,是我該死,居然讓個穢氣的人混進別院來,汙了您的地方,我這就將人攆走,您千萬別怪罪!」素三急於撇清責任,急忙揪住餘係芍的後衣領,粗魯的要趕她離開。


    茶夙潭冷眼掃過來,「要攆人等一下再攆,我話還沒問完!」


    素三一聽,立即鬆開手,不敢再有動作。


    「那人是怎麽死的?」茶夙潭語聲清冷的問向眼眶已經泛紅的餘係芍。


    一般人得知她是個凶寡之人後,早就先趕人再說,哪願意同她多說上一個字,這人不僅還記得她,甚至不忌諱的問起徐老爺的死因,她心中不由得激動起來,委屈的眼淚潸然落下。


    「徐老爺是絆到門坎而摔死的。」


    「摔死的?」


    「是的,他得知我的花轎被毀,氣急敗壞的衝出花廳,不小心……」


    他詫異不已。這麽說來,她會成為寡婦竟是他造成的


    而這世上居然有這麽巧的事,在他害她成了寡婦之後,她竟來到他的別院裏工作?


    他不禁為此沉默下來。


    「其實這不關你的事,你踹轎固然不對,但主要是我自己命不好,才會教徐老爺因我而死,人是我克死的。」她垂頭喪氣的說。


    「妳稱他徐老爺,那人年紀到底多大?」他想起那時徐府的人說過,她是他們老爺的十三夫人,也就表示那人在她之前已經娶有十二房妻室,年紀應該不小。


    「五十九。」她回答。


    他眼一瞇。她看上去也才十六、七歲,對方居然是快六十的老頭


    低首瞧見已被整齊扣上的袖扣,他思及方才她固執抓著他衣袖的眼神,又遠遠想起當初她勸誡他踹轎會傷人時的神態。


    這回的熟悉感更清晰……


    「妳下去吧。」不想被人打擾,他揮手,思緒已然落入某段記憶裏。


    這還是要她走的意思嗎?


    餘係芍悵然的轉身,不再強求的離開他的視線。


    素三隨後趕上來,在她身旁痛罵,罵她是災星,罵她害人不淺,怪自己當初不該好心收留她,一路罵到她住的小屋,還在罵,然後將她的東西全都丟出屋外,要她立即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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