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軍裏趕回府的寧王又把錢滿江招進了王府。


    這是錢滿江第二次進寧王府。第一次是在寧王府的會客大廳,他及趙成等八個為寧王出生入死的心腹幹將一起,被寧王接見,並一起吃了飯。


    中途,寧王妃又專門把錢滿江請去了後院,當麵感謝他的家人對她兒子的養育之恩。


    這次,隻有他一個人,去的是寧王在外院的書房。


    寧王坐在次書房的炕上,穿著很隨意的家居棉袍,一副跟家人見麵的樣子。


    如今的寧王已經不像原來病怏怏的的模樣,躊躇滿誌,目光堅毅。或許由於思慮過多的原因,抬頭紋比同齡人要深許多。


    寧王很和善,指著側麵離自己最近的官椅說,「坐吧。今天沒有外人,隨意些。」


    錢滿江又躬了躬身,才坐下。


    寧王跟他說,會把他調到自己身邊,調令明天就會下達。


    錢滿江有些臉紅,他猜到寧王定是因為自己家人的緣故才這麽做的。他現在的確不想送死,也不想去最關鍵的位置掙軍功什麽的。他起身謝了寧王對自己的照顧。


    寧王揮揮手讓他坐下,又說,「本王這次上戰場,即使為帥,也生死難料。況朝中局勢不明朗,還暫時不宜接回錦兒,還得麻煩你的家人再照顧他一段日子。」


    寧王給錢亦錦取名為朱肅錦。


    錢滿江點頭應是。


    寧王和錢滿江說了幾句話,寧王妃孫氏領著一個手拿包裹的嬤嬤走了進來。


    錢滿江看到比之前還憔悴幹瘦的寧王妃有些吃驚。


    寧王妃的眼圈還是紅的,因為思念兒子,憂慮丈夫,她的容顏已經過早地衰老。盡管綾羅裹身,珠翠滿頭,粉黛敷麵,看起來卻是年近四十,比丈夫還要蒼老得多,而她今年才不過三十三歲。貴婦人注重容貌,隻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的。像這種比實際年齡衰老得多的婦人,滿京城的貴婦圈子,隻有寧王妃一人。


    她不隻看著蒼老,身子也不好。兒子早產,一生下來就讓人抱走了,她又馬不停蹄地北上跟丈夫匯合。月子沒坐好,又想兒子想得厲害,幾乎天天哭泣,就坐下了病根。不僅再難受孕,又得了眼疾,一見風就流淚。


    每年兒子的生辰前夕,她都會根據萬家父子描述的兒子身高,親手做兩套衣裳、兩雙鞋子。如今兒子的衣裳鞋子已經做了二十套(雙)了,卻新嶄嶄地鎖在箱子裏。有時候,她太想兒子了,就會抱件小衣裳一夜流淚到天明。


    自從回了京城,她就一直盼著能快些見到兒子。給兒子買的衣裳吃食,學習用品,堆了足足半屋子。還收拾出了一個院子,每天都會進去坐坐,說說話,似乎兒子已經住了進去。


    她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到三皇子和葉家徹底倒台了,卻因為丈夫要上前線,隻得又推遲跟兒子相見的時間。


    從希望到失望的巨大落差,折磨得她差點死過去。


    如今,不隻兒子不在身邊了,連丈夫都要離開自己。刀槍無眼,若是丈夫再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豈不是跟先太子妃一樣。丈夫沒了,兒子又被抱走了。所有希望都沒有了,除了上吊,還活著幹什麽?


    錢滿江起身給她行了禮,說道,「末將見過王妃。」


    寧王妃強笑著點點頭,指著嬤嬤手裏的包裹說道,「這裏是我給錢將軍的祖母、父母、妻子、妹妹,還有閨女買的禮物,謝謝他們對錦兒的愛護和照顧。錢將軍就以你的名義送給他們,以表王爺和我的心意。還有幾樣東西,是我給錦兒買的,不知他是否會喜歡……」


    話沒說完,眼淚又奪眶而出,她趕緊用帕子擦了擦眼淚。


    寧王勸道,「看看你,又流淚了。禦醫不是說了嘛,你不能再哭多了,傷眼睛。錦兒現在安全,又過得無憂無慮,咱們應該高興才是。其實,最是無情帝王家,錦兒以後哪怕回了王府,他最快樂的日子肯定還是在鄉下的那段時光。」


    寧王妃擦擦眼眼淚笑著說道,「王爺說的是,我也知道是這個理兒,可就是忍不住。」說完,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了,她又趕緊用帕子擦。


    寧王笑起來,哄道,「越說哭得越厲害了,也不怕錢將軍看到笑話。快莫哭了,本王為了小容能早些見到錦兒,也會快些把元狗打回老家去。」


    聽了丈夫的調侃,寧王妃的臉上有了絲紅暈,麵容也因為有了嬌羞而變得年青了些許。她破涕為笑,擦幹眼淚,把包裹遞給了錢滿江,再次道了謝。


    錢滿江又行了禮,接過包裹說道,「王妃客氣了,末將家人能有幸照顧小殿下,是福氣,應當的。」


    寧王搖頭道,「錢將軍此言差矣。一個赤貧的農家,自己都吃不飽飯,卻能待一個撿來的孩子如親生,待……」他忍了忍,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又繼續說,「這分赤城和良善,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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