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烈地表達著對潘駙馬的討厭,但表述不嚴謹,把錢老頭和錢老太也打進去了。


    潘駙馬的座正對著程月,此時離她的距離不到五步。他雖然麵上端著,其實心裏早就激動難奈。從遠遠的看不清眉眼的一個小影子,慢慢地縮短著距離。人一點一點地靠近,眉眼也慚慚清晰起來。這麽長的時間,天知道他的心裏有多急。


    如今,終於能清清楚楚地看著女兒了,似乎抬手就能觸及。而且,又能聽見月兒的聲音了。雖然這個聲音是在表達對自己的不滿,但潘駙馬還是非常非常高興。


    錢老太可不高興了,這把自己和老頭子得罪也就得罪了,可得罪了這位貴人,那兒子一家還不得倒大黴?氣得歪嘴罵道,「你個傻子,不會說話就別說。」她還多了個心眼,覺得把程月說成傻子了,這位貴人才不會怪罪。


    錢老頭也趕緊替程月解釋道,「潘先生莫怪。老夫這個孫媳婦腦子有些不清楚,說話得罪人。您千萬莫往心裏去。」


    潘駙馬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看了一眼錢三貴,又鬆開。冷聲說道,「我倒覺得她好得緊。她喜歡自己的丈夫兒女,喜歡自己的家人,是她至誠至善。」


    錢老頭一噎,嘿嘿訕笑起來,「是,是,是。」


    這頓飯開局不利。眾人也沒有了講話的興致,都低頭吃起自己的飯,隻有那圍欄裏的小兄妹不住地「啊、啊」說著人們聽不懂的話。


    還有一種突兀的聲音,就是錢老頭和錢老太吧嗒嘴的聲音。


    吧嗒、吧嗒、吧——嗒……


    潘駙馬連吃飯的興致都沒有了,他隻吃了幾口菜便放下筷子,讓錢三貴等人慢用,他吃完了。


    然後,就起身去小床前逗弄靜兒和明娃。見程月也不吃飯了,冷冷地看著他,忙道,「放心,我隻逗逗他們,不會抱走。」


    程月聽了,才低頭優雅地吃起飯來。


    潘駙馬看著女兒在這種聲音中也能悠閑而自在地吃著飯,似乎被老太太罵也是常事,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氣憤。


    自己的女兒,像月亮一樣美麗和美好的女兒,當初她有多高貴,多嬌貴啊。太後賜她為珍月郡主,也是珍貴的月亮的意思。她用的是最好的,住的是最好的,服侍她的多達上百人。就是皇帝家的金枝玉葉,也不過如此。


    今天,他卻眼睜睜地看到她被兩個粗鄙又無知的人欺侮至斯!


    「啊,啊……」靜兒的招喚聲把潘外公從憤恨中喚醒,他趕緊把目光放柔和,又掛著笑意逗起了兩個孩子。


    錢老頭和錢老太這頓飯更沒吃飽。他們看出來貴人生氣了,他們還以為貴人生的是程月的氣了,不由自主地拿眼刀子甩了程月幾下。見貴人放下碗筷了,也不敢吃得太久,都放下了筷子。


    錢亦繡雖然說不上有多喜歡錢老頭和錢老太,但看到三貴爺爺心裏難受了,心裏也不高興起來。錢亦錦也不高興了,不停地用目光安慰著錢老太。


    一家人匆匆吃了飯,程月領著孩子們回望江樓,潘駙馬走在他們後麵。


    錢亦繡落後了幾步,等潘外公走上來了,低聲說道,「聽我奶說,我娘懷我和哥哥的時候,家裏窮得連個雞蛋都吃不起,我娘瘦得像個皮包骨。我太奶就把自己的雞蛋省下來,偷偷帶來給我娘吃。好不容易盼到兒女給她一點零花錢了,就又趕緊去鄰居家買幾個雞蛋送給我娘。我娘生下我和哥哥後,我太爺和太奶又把他們攢下的一點養老錢都拿來給我娘補身子……雖然他們粗鄙,說話口不擇言,又沒有學問。但他們是好家長,一直在盡最大能力幫助兒孫晚輩。」


    潘外公聽了,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繡兒,我知道你是個早慧的孩子,你的話我聽懂了。放心,我不是那種不記情的人,你爺和奶對你娘的恩情,我終生難忘。但你太爺和太奶,就因為他們給了月兒一點吃食,就能讓他們倚老賣老如此欺侮月兒?」


    錢亦繡說道,「他們這樣是不好,之前我也沒少為這事生氣。可他們是我爺的爹和娘,你讓他們難堪了,我爺心裏也難過。你不為他們著想,總要想想我爺的感受吧?這樣吧,你實在看不慣他們,以後他們來我家吃飯,你不過來就是了。其實,他們也不是經常對我娘這樣。」


    「我看不到,就能當這事沒發生嗎?」潘駙馬反問道。


    錢亦繡道,「農家小院裏,有爭吵很平常。這總比那些世家大族裏,表麵和睦親密,卻暗中捅刀子的好。或是不說話,用冷暴力——哦,就是冷淡、輕視、放任、疏遠和漠不關心,不理不睬,一點一點傷蠶食她們對生活的熱情和對親人的孺慕,甚至讓他們失去對生活的信心。這樣,她們受到的傷害會更大,更難受。這也是一種暴力,其威力甚至比打罵還可怕。聽說,許多大家庭裏都是這樣的。」


    潘駙馬止住步,呆呆地看著前麵程月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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