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早晨,默恩走到樹下,龍眼結出累累果實,碩大的果實掛在樹梢引人垂涎,他拿來竹竿,想絞下幾竿果實,剝殼去籽擺進冷凍庫,再做一次龍眼冰,再想像一次存艾吃冰時的表情。


    「哥,你看,龍眼耶。」稚嫩的小女孩聲音,從後院圍牆另一邊傳來。


    「嗯,你想吃?」


    「好想哦,哥,你拔得到嗎?」


    「不行,要拿竹竿才可以。」


    「嗯,可是人家好想要。」


    「那是別人的,乖,我去買給你吃。」男孩耐心哄她。


    「哥……」


    那聲哥,軟軟的、甜甜的撒嬌,讓默恩想起存艾,想起她總是噘著嘴巴固執地指著樹梢,說:「我就要、我就要。」


    那次,龍眼還沒成熟,他賴不過她,給她弄了一竿子下來,剝開外殼,明明裏麵沒熟,她又怕嘲笑,硬是把不甜的龍眼全吃進肚子,結果那天,她鬧肚子,還被他帶去看醫生。笨……他專屬的笨女孩……


    「哥,我就要,我就要嘛。」小女生連耍賴的口吻都和存艾相像。


    「不行當小偷,會被警察抓走。」


    「哥,隻拔兩顆不行嗎?沒有人這麽小氣的啦。」


    他可以想像男孩的無奈,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到最後,他會妥協吧?肯定會,那樣軟軟的聲音,一次次喊著,「哥……」


    果然,他聽見腳蹭上圍牆的聲音,賓果,他猜對了!


    默恩走到後院小門邊,打開門,一個小偷攀在牆頭、一個指使者望著他,傻得說不出話。


    男孩動作很快,跳下牆,直覺把女孩護在身後,挺直背,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在牆後聽那麽久,哪會不知道是誰的錯。


    不過那年,醫生問:「怎麽會傻到去吃不熟的龍眼?」當時,他也像這個哥哥一樣挺身、護在前麵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默恩搖頭,說:「進來裏麵采吧,爬牆容易受傷。」


    女孩和男孩相視一笑,他們進門,他給了他們竹竿和塑膠袋,還教他們怎麽做龍眼冰,這個下午,他站在廚房,透過落地窗,看著哥哥妹妹的背影,聽著他們清脆的笑語,他突然想念起遠方的存艾,非常非常想念。


    幸好這天晚上,他收到存艾的信,讓他的想念在短暫時間裏,化成幸福光陰。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我去了趟巴黎,那裏是所有女人都想去的夢想國度,在那裏,連買一包櫻桃,一麵走、一麵吃都浪漫得讓人想跳舞。


    我買一杯咖啡,走在巴黎街頭,那個凱旋門啊,我來來回回走過無數次,我在公園裏唱歌,我在白色教堂前喂鴿子,我走過畫家村,看著那些沒沒無聞的畫家聚在廣場前、替遊客作畫,我不知道他們心中還有沒有當初對藝術的熱忱。


    哥,我終於找到我想要的結婚禮服,不是將就,而是真正想要的那一種,很簡單的船形領,很簡單的長垂裙,沒有蕾絲和蝴蝶結,裏麵沒有撐上製造蓬鬆效果的鋼圈,連頭紗都隻是幾朵白色小花和透明紗。


    那是我在凡爾賽宮附近的街道看見的,小小的櫥窗、簡簡單單的婚紗,一束幹淨的純潔百合……看得我怦然心動,又興起結婚的念頭。


    我有去羅浮宮,站在一幅幅畫作和雕像前,心裏想著,原來到最後,人死了,曆史消失了,留下來的隻有藝術。原來白雲蒼駒,一瞬間,光陰巨輪碾過,生命存留的不過是些許痕跡。


    哥,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死了,會留下什麽?


    也許某些檔案文件裏,還能留下哥的姓名,如果死的是我呢?就真的什麽也不留了吧。真可惜,年輕時沒有好好努力,我也想名垂青史呢。


    不談這麽嚴肅的話題,說說左莉莉吧,她的官司打得怎樣,拿到她要的贍養費了嗎?那可是一大筆巨款吧,不然哪需要名律師出馬,我不知道她這樣是幸運還是不幸,走入婚姻要的應該是天長地久、恩愛不渝,怎麽到最後得手的,隻是一筆可觀現金?


    哥……可不可以別找離婚官司了?


    也許你要嗤之以鼻,也許你要嘲笑我迷信,但在你壞人婚姻同時,是不是也壞了自己的婚姻?


    昨天白天睡得太飽,到晚上卻怎麽也睡不著,我坐在陽台往外看,unclepeter的家有一片很大的綠地,後院是森林,前院種滿玫瑰和紅薔薇,中間種著幾棵蘋果樹,一到季節,蘋果樹就結了累累的蘋果,蘋果壓低了枝椏,既理哥哥常摘下幾顆蘋果放在我的化妝台上,到了夜裏,淡淡的果香散發出來,聽說那個能助人入眠。


    但即使昨夜有果香助眠,我還是無法入睡,望著滿天星星,想起那年夏季,想起我靠在你懷裏,想起那次我們討論幾歲結婚、幾歲懷孕,幾歲把小孩送出國去,幾歲存夠多少錢,幾歲一起環遊全世界。


    我同你吵,我說:「那些全是廢話,當人呐,要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你說:「做人要有計劃,狂歡不能使生活變得好過。」


    我反對,「計劃永遠跟不上變化。」


    你說:「一步一腳印,就算碰上變化,有計劃就不會讓生命偏差!你啊,還沒學會走就不要飛。」


    我辯駁:「有的動物就是天生能飛不能走,你不能抹殺它的本能。」


    你說:「好高騖遠的家夥通常死得最慘。」


    我不滿道:「有人計劃一輩子、一步一腳印,到後來不過是死得比較慢,並沒有死得比較不淒慘。」


    那個時候,我想,奇怪了,我們怎麽那麽愛爭辯啊,哥什麽事都讓我,獨獨不在嘴皮上讓我,是不是律師性格讓你的嘴巴不饒人?


    現在想想,通了,哥是擔心偏差思想偏差了我的人生。原來,你從沒放棄過哥這個角色,從沒放棄教育妹妹。


    哥,趁著還能夠的時候,多教訓教訓我吧,好想念你訓人的樣子,那樣的義正詞嚴、那樣的正氣凜然。


    p.s.:劉董事長的千金長得怎樣?哥有沒有偷偷給他心動一下。


    妹 存艾


    看完信,默恩拿起皮夾、鑰匙,走到附近超市買幾顆鮮紅蘋果。


    回家、擺在桌邊,輕輕嗅聞存艾在信裏提到的淡淡果香,再到廚房拿出冰冰涼涼的龍眼冰,一麵吃著龍眼,一麵想像自己板起臉孔訓人的模樣。


    默恩坐在超大搖椅裏,存艾坐在他腿上、翻旅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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