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即將流逝,就著昏沉天光,陸汀看到,那兩個被他踹倒的家夥都摔得奄奄一息,其中一位比較慘,剛剛被鋼筋穿透了胸腔,動脈血還在噴濺,另一位也是滿頭血肉模糊。陸汀手上沒有急救物品,看了兩眼就仰頭向上看去,這坑直徑至少五米,容得下一輛皮卡,深度更是綽綽有餘——得八米以上了吧。單憑人力根本爬不上去。陸汀倒不是很擔心自身難保,他相信鄧莫遲會來救自己,比較令人發愁的是那些搶回來的貨物該怎麽運上去,這三個人又該如何處理。剛打開手環翻到特殊聯係人,滿坑狼藉就被投上了一大片手電筒的白光,也投出一個頎長的影子,在坑底拐角處折疊。陸汀抬眼去看,鄧莫遲摘了麵罩咬著手電筒,正垂頭望著他。背後還伸出一隻機械爪。小狗也來了。它探下最長的那隻手臂,三根手指合起來彎成鉤狀,把鉗子彎成一把椅子,像秋千,長度隻夠垂到皮卡車廂頂部。“抓穩坐好。”鄧莫遲冷冷清清的聲音隨之灑下。雖然這椅子看起來著實很硌屁股,但陸汀還是心滿意足地爬上車頂,坐了上去,小腿收著離開方才踩著的鐵殼,雙手抱住那隻髒兮兮的機械臂。他被它托起,緩緩上升。他在心裏發誓,以後再也不暗自嘲笑它頭重腳輕了。鄧莫遲就在坑邊守著,操作這台長臂小狗。待到陸汀浮出地麵,他就定住角度放下手機,把人從“秋千椅”上半扶半抱地弄了下來。陸汀悶在麵罩裏的臉頰已是通紅,早在坑中仰望鄧莫遲淡定如斯地操作時,他就開始了。況且剛剛從小狗手指上下來的時候,穿在防輻射服外的牛仔褲都被掛破了一塊。他褲子裏麵還是濕滑的呢。“辛苦了。”他說,“我好笨,怎麽這兒會突然有個大坑啊。”“我挖的。”鄧莫遲拉下麵罩蓋緊,又問:“受傷了嗎?”“我沒事,就大腿胯骨有點疼,應該隻是輕微挫傷,”陸汀還沒反應過來,“……你挖的?”“嗯,”鄧莫遲點了點頭,又把手電光線照進坑中,“落單就有高概率被搶劫,我一般是一個人,比較有經驗。”“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我站在剛才那個地方,搶完我之後,很多碎石擋路,他們就隻有那幾個方向可去。所以我在每個方向上都挖了一個坑,用承重板封住,再墊上土,”鄧莫遲看到黑血,大麵積流到他的廢鐵堆上,但他也隻是低眸看著,“想讓劫匪掉下去,遠程撤掉承重板就好了,不過地下埋的軸承太舊,一般需要五分鍾的提前量用來反應。”“我沒想到你會追車。”他又道,聲音緊繃繃的。陸汀也望著那些血液,胸口起起伏伏,消化了好一陣子,“所以你剛才站在那兒,讓我一個人進安全屋,你自己其實很危險。”“那是我給買主交貨的位置,一個人等的時候經常遇到劫匪,有準備就不會吃虧,如果他們沒有掉坑,我也有其他辦法,”鄧莫遲把話說得稀鬆平常,有條不紊地滑動手機屏幕上的操作球,又把兩隻機械臂伸了下去,都不是陸汀方才坐的那隻,“隻不過剛才等你的時候,湊巧又碰上了。”陸汀還是愣著,他聽到坑底冒出的嗚咽和哭嚎,像是單純無規律的聲帶振動,而語言功能已喪失。有人快死了,不知道幾個。“我們是不是應該叫個急救……?”陸汀問。話一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透頂,第四區連個小診所都沒有,更別說給人造人搶劫犯提供急救的醫療機構。果然,鄧莫遲根本不搭理他,隻是熟練地在操作端輸入任務編碼,電磁鐵立刻啟動了,碰撞聲炸起,大大小小的金屬條塊和零件吸附在機械臂上,被帶出大坑,放回小狗的車鬥。三趟就吸完了,收回的不僅是今天白天的戰利品,還有搶劫犯原本用皮卡運載的那些,不知是他們自己撿的,還是從哪些倒黴蛋手裏搶到的贓物。不過這所有加起來也沒有太多。鄧莫遲完全不在意某些鋼筋齒輪還在滴血,最後往坑裏看了一圈,除去價值不大的零碎和吸不上來的皮卡,以及三個將死的人之外,沒什麽好看的。“陷阱能給我帶來不少收入,因為總有東西跳進去,”他轉頭注視著陸汀,輕聲說,“人已經沒有森林了,你說的狩獵是不是這樣的?”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他也沒有等待回話的意思,轉身就走,鬥車吱呀轉向,跟在他身後。陸汀依然處於那種全體腦細胞打架的狀態爬不出來,急步插了個隊,也追在他身側:“搶劫當然是很惡劣的事,剛才他們劫持你的時候我想把他殺了,我已經拔槍了,但是,但是搶劫犯應該被抓起來,被判刑,而不是在這兒等死。”“那你就回去撈他們。”“我——”“撈到醫院,或者警局,隨你。可是人造人上法庭也隻有死刑一個結果,我們進監獄是占用公共資源。”“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汀語無倫次,盡管聽到的是毫無波動的陳述,也都是事實,但他總覺得麵前這人正在生氣。鄧莫遲果然不再說話了。陸汀試圖聯係總警署匯報情況,他的職業道德驅使他不得不這樣做,可他現在隻是個無處落編的初級警官,還是停職的那種,連緊急專線都沒資格進。收到那句“我們將盡快給您反饋”後,一切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抬頭看路,陸汀發覺自己和鄧莫遲之間已經拉開了將近十米,隔著那隻機械小狗。安全屋近在眼前。他又一次追了上去,“你要在這裏過夜嗎?”小心翼翼地問,“我看這邊夜間最低溫度零下二十,輻射也太大了不能住吧。”鄧莫遲不吭聲,抱起一部分金屬元件往屋裏搬。其實牆角確實擺著張床墊。陸汀也開始幹起苦力,搬了幾趟他又問:“是不是每天都要接弟弟妹妹放學,這都多晚了咱們得趕緊回去了吧。”“我叫他們自己回家了。”原來時間已經過了嗎?那條混亂的路線,兩個那麽小的孩子,陸汀頹然堆放好懷裏那捧鏽跡斑斑的鋼板。都怪他毫無規律的發情期。但他也拿定了纏著鄧莫遲不放的主意,“我現在狀態還是不太穩定,不敢一個人開飛船,”嗓子也放得很軟,“老大,你就當幫幫我。”“你別生氣了,我知道你說的那些道理,我知道。”他說著,又去抓鄧莫遲的手腕。他確實抓住了,攥緊的那一刹那,鄧莫遲明顯地僵了一下,“我會送你回去,因為你是來幫我的。”他緩緩地說,“以後不要來了。”陸汀抓著不放:“怎麽可能不來,我申請來這邊執勤,表已經交上去了。”“……”“真的!”“你應該離這些事遠一點。”“是我今天給你拖後腿了,但我已經熟練很多了,我也不會天天發情,你是alpha,今天我那樣也讓你心煩意亂了吧,我按時吃藥就不會老那樣的,”陸汀急惶惶地為自己辯解,“我就想說,以後效率肯定比今天高的!”“不是這個問題。”鄧莫遲一根一根扳開陸汀的手指,隔著手套,那力道仍然鋒利,“你今天效率不低。”“什麽?”陸汀一怔。鄧莫遲退到一邊,坐在半人高的機床上,低頭盯著地板,也顯得迷茫。“信息素對我也沒用。它之所以起效用是因為人腦會對一些外界刺激做出反應,無論是視覺聽覺還是嗅覺,它們會催生興奮、難過、討厭、喜歡,這些感覺。哪怕人造人也是這樣,所以人會消沉,也會失控,是人性的表現。”“嗯。”如之前聽他耐著性子解釋科學原理的時候,陸汀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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