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lu,我的孩子,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進入準備基地,中斷與外界的一切聯係。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上個月,我們聊了一會兒,我聽到你的聲音,就產生了退出這項工作的衝動……所以我不確定出發之前的見麵會對自己的心理狀態造成怎樣的影響,又是否會功虧一簣。寫下這封信,托小芷交給你,就是想要讓你放心,我一直愛著你,但我正在做的是一項極為偉大的、艱難的工作,我立誓把一生奉獻進去,為此不得不放棄陪你成長的時間,這是我一輩子的痛悔。但完成之後,我們必將團聚。永遠愛你的媽媽,2099年9月8日“好吧。”陸汀晃了晃手環,雪白的投影在牆上熄滅,牆麵再次恢複灰黃。“我到底在糾結什麽?所有問題都被堵死了啊,”他又自顧自道,“這本身就是件特別簡單的事,我媽幹大事業去了,十幾年沒有消息,但她不是故意要放棄我,她是不得不,我也沒什麽委屈的,要尊重,要理解,我應該有這種擔當。”對他這番自我洗腦,鄧莫遲沒有挑破,可是陸汀也無法接著跟自己絮叨下去了,他看著腳邊熟睡的小狗,發了會兒呆,驀地抬起頭,拉了拉鄧莫遲的袖口:“很困了吧?我們去睡覺。”“你想看發射嗎?”鄧莫遲突然問。“什麽?”“可以晚幾天出發。”“克洛特基地……”陸汀思索道,“能見度好的話,發射軌跡在特區應該可以看到。”“第四區也有一個觀測角度,距離更近。”鄧莫遲仰靠在沙發墊上,“我經常去。”陸汀的眼睛亮了,每當鄧莫遲這樣說話,帶著股目空一切的幹脆,他都覺得十分可靠,好像自己那些猶豫不決都能拋卻了。“好啊,那老大帶我去。”他輕聲道,雙手扶上鄧莫遲的肩頭,軟軟地舔他的嘴唇,兩個人毫無目的地接吻,接了很多,鄧莫遲一直清清明明地看著他,那麽近的距離,還攏上他的後頸,無意般揉撫。陸汀被摸得很想解衣服,可他看得出來,鄧莫遲顯然不想,至少在弟弟妹妹睡在幾堵牆之外的情況之下,鄧莫遲對他缺乏性·欲,於是他悄悄把那些亂糟糟的想法都咽下肚子,連同兩個人交換的體·液一起。那天他們直接在這張沙發上睡了,陸汀依偎在那副幹燥穩定的懷抱中,聽著潮濕的雨,不確定自己睡著的時間,卻記得入睡前的念頭——睡這麽一夜過去,自己股·縫裏的東西應該可以被體溫捂幹。然而次日一早,當他在浴室偷偷脫了褲子擦拭自己時,就證明前夜的想法隻是妄想。不隻是屁股,連腿·縫都濕了,因為他竟然做了春·夢,夢裏的鄧莫遲壓在他身上,和現實中一樣,又凶又溫柔,卻和他說,你可以懷·孕。陸汀警告自己,不能再回想下去耽誤正事。距離發射還剩下三天,在這三天裏,陸汀拉著鄧莫遲,一同為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做足了準備。主要是采購方麵,一部分買給弟妹,留在家裏,一部分跟著他們一塊前往遠海,比如他承諾下來的、安裝在elnath裏的先進設備。發射當天,兩人早早出發,來到了第四區。算不上久違,但陸汀看著那些鋼鐵山丘,心中還是升起一股濃烈親切,好比見到了闊別的老友。那棟灰白的安全屋立在飛船下方的土地上,它還是老樣子,被地下雷管環繞,也曾經就是在這裏,鄧莫遲給他厚實的鉛墊,讓他穿在靴子下麵防輻射用,鄧莫遲還看著他說,你讓我的情緒產生了變化。他發情了,惶恐地躲在屋子裏,靠在門板上吞下過量的抑製劑,鄧莫遲給他發:不怕。現在鄧莫遲駕駛著他的elnath,帶他路過這一切,最終在觀測點停下。陸汀望著眼前此景,不禁瞠目。那是座巨大的、稱得上宏偉的基督像,因此也顯得神聖。飛船下降到距地表約六十米的高度時,正好在它頭頂上空。石料已經被侵蝕變色,布滿風塵仆仆的灰斑,但還是能隱約看出它曾經的雪白。在都城生活了這麽多年,陸汀竟不知道它的存在。鄧莫遲把飛船懸停好,打開艙門,直接順著吊索滑了下去,陸汀緊隨其後。神像的肩膀不寬闊,沿著十字形打開的手臂走,必須小心翼翼。最終兩人在頸側站定,雨過天晴,能見度比預想中好,垃圾堆在視線下方層巒疊嶂,倒也像是“一覽眾山小”。“以前是森林公園,後來地表下陷,這座神像留了下來,”鄧莫遲解釋道,“是附近最高點。”“你以前是怎麽上來的?”“爬。”鄧莫遲舉起望遠鏡,“用鉤索。”隔著防毒麵具,陸汀看不到他的神情,眼前卻清晰地浮現出一個身影,是從多少歲開始,身邊這人獨自攀在神像的華袍上,費了多大的力氣,筆挺地站上它的肩頭,又看到了多遠的大地,靜靜地目送多少隻被狂熱憧憬所填滿的飛行器衝出大氣,飛離這顆星球。當時的鄧莫遲在想什麽?抱著怎樣的執著和衝動?陸汀隻知道,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他的所思所見都遊離在同齡人之外。陸汀也把望遠鏡舉了起來。午間陽光熾烈,他們都流了汗,兩點整,一支遙遠的火箭在他們的望遠鏡中衝上雲霄。陸汀在心中與母親道別。之後兩人徑直向遠海進發。陸汀又一次斷掉了所有定位通訊,包括elnath的衛星係統,雷達顯示它還停在畢宿五的腹艙中,實際上,它已隨它的主人來到了幾百公裏外的荒野。一如信馬由韁,陸汀一路都快活,他覺得這是流放,卻是自主的,更是私奔——管它是不是,反正他要跟著鄧莫遲跑到天涯海角了!哪怕再也不回去,脫下錦衣,推開玉食,他也毫無遺憾。不過鄧莫遲顯然沒那麽多輕飄飄的浪漫主義想法,他始終抱著嚴肅工作的態度,一絲不苟地判別航線,先在海岸線的荒港把那個自製潛水器吊起來,一塊往目的地運,等看到那群島礁,到達了那片海域,他就把飛船在海麵上停好,也不著急下海,在陸汀為他準備的工作室裏忙碌起來。圖紙已經事先看過無數遍,甚至在普索佩酒店,事後的那個夜晚,他也在失眠的時候打開手機端詳,因此上手很快,才不過半個小時,陸汀就聽到了焊接槍運轉的聲響。已經到了傍晚,遠洋海麵上的日落出奇瑰豔,也很漫長,陸汀不想讓鄧莫遲錯過。他麻利地做了燉菜和炒飯,在晚餐時,鄧莫遲看到了最後一抹餘暉。缺少信號和人際交往的日子的確十分簡單,對陸汀這種習慣自閉的人來說,也沒有太枯燥。每天除去一些家務之外,他還會幫鄧莫遲幹點雜活,但畢竟不是個優秀的工程師,細致的工作還得鄧莫遲自己動手,每當這時,陸汀就會讀書。鄧莫遲從家裏給他拿了很多舊書,小說、詩集、晦澀的數學題,各種都有,陽光之下,那些書頁閃閃發亮。第四天的工作結束之後,陸汀看完了上下兩本《悲慘世界》,鄧莫遲完成了第一個零件,他熬了通宵,天不亮就自己下海了。陸汀醒來時頗有些驚慌,在耳麥裏聽到那人的聲音才放下心來。“快好了,馬上就回。”鄧莫遲這樣說。“然後休息一天,”陸汀揉著眼睛笑,“不然以後不給你做飯了。”之後陸汀洗漱幹淨,盡職盡責地跑去廚房餐廳共用的艙室準備早餐,把煎蛋放上烤好的吐司時,飛船底部的艙門傳來動靜。陸汀端著餐盤出去,一下樓梯,正好看見懸梯收回,鄧莫遲背對著他,灰襯衫濕了一背,洇出脊溝勁瘦的線條。“早上好!累了一晚上,你得馬上吃點東西,”陸汀看得有些發怔,“下麵還順利嗎?”“嗯。我還找到了這個。”鄧莫遲轉身,抹了抹額角的汗,從腰包裏掏出一顆玻璃球,或是水晶?碧綠和透明相間,比握緊的拳頭大上一圈。他接過盛得滿滿當當的餐盤,把那顆剔透的球體遞給陸汀,在陸汀看來,這就像是他在海中找到巨蚌,為他捕來一顆稀世的珍珠。“零件是完全匹配的,裝上去之後觸發了機關,反應堆後麵彈出一個扁長的抽屜,”鄧莫遲明顯餓壞了,直接用手拿起一塊香煎牛肉腸,邊吃邊說,“裏麵裝著三顆這種東西。”第36章那三顆球直徑相同,都是九厘米整,也都是透明主體,碧色縱橫其間,像紗像絮,濃淡薄厚都有,好比染料倒進清水,飄飄悠悠地分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