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舒銳蹙著眉頭,打量鄧莫遲的繃帶,“手怎麽了這是?”“應該錯位了,你看一下吧。”陸汀略帶歉意地望著他。舒銳不再說話,又瞧了兩眼靠在門邊打哈欠的何振聲,領著身後那個頭發蓬亂、臉色蒼白的青年前往畢宿五上層的醫療室。他實在不像個叛逃的一級重刑犯,因為他看起來連犯罪的欲望都沒有。這至少與大多數人的固有印象毫不重合。但他又著實麻煩多多,讓人頭疼。今晚這個時候,舒銳本該在自家公司開緊急會議,他一點也不想答應陸汀過來幫忙。但還是答應了。麵對精神狀態岌岌可危的發小,說出“不”字太難。不情不願倒是容易。由於心中煩悶,舒銳怕自己嘴快誤事,處理傷處期間幹脆一言不發,鄧莫遲則比他還要擅長沉默,兩人就這樣維持著詭異的靜謐,隻有正骨時弄出了稍大的聲響。好在傷得不重,骨頭也沒有需要開刀的裂隙出現,很快就處理完了,鄧莫遲客客氣氣地說了謝謝,綁著新夾板,吊著新臂帶,率先走出醫療室。陸汀就在門口等著,眼中的困意被紅血絲取代。“應該不會留後遺症,半個月左右完全恢複。”舒銳道。“那就好,”陸汀呼了口氣,“lucy準備了宵夜,有牛肉粥、煎餃和豆漿火鍋,”他說,又忙著跟鄧莫遲解釋,“lucy就是這兒的人工智能管家,我老說她像人工智障,你以前就幫我改造了一下。這艘飛船叫畢宿五,是我平時住的地方,我也做了隱形處理,這裏還是遠海,暫時比較安全,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嗨!”lucy打起招呼,語氣十分自然,就像真的有個熱情和藹的女性漂浮在空中講話,“好久不見,大力怪的老大先生,最近宇宙大力怪先生茶飯不思,經常失眠,非常想念您——”“行了!”陸汀叫道,目光在麵前神情同樣古怪的兩人臉上掃動,他好像是極度羞慚的,“何振聲估計已經開始涮了,再不回去魚肉就煮老了。”他試著拽了拽鄧莫遲的衣角,“走吧,老大,”他慌慌地說,“我以前喜歡這麽叫你。”鄧莫遲把衣角抽出,也和他一樣試探地,捏住他的指尖又邁開步子,“我知道了。”“等等,”舒銳敲了敲牆,“陸汀你腰上怎麽回事?”兩人一同回過頭來。舒銳無奈捂臉:“……至少二十公分的口子,玻璃還留在裏麵,感覺不到?”鄧莫遲鬆開陸汀的手,單手撥了撥陸汀的肩膀,讓人背對著自己,“在後腰上,”他說,“t恤已經破了。”盡管百般不願意,陸汀還是跟著舒銳回到醫療室清理傷口,進屋前他叮囑lucy給鄧莫遲帶路,說宵夜和何振聲就在二層的大餐廳,進屋之後,感應門又自動關閉,他麵對舒銳一張臭臉,趴上診床,一時有些訕訕。“小銳,你剛才沒跟他說什麽吧。”“說什麽?說你為了他亡命天涯還是說你為了他墮胎?放心吧,你把我叫來又不是激化矛盾的,我盡職盡責把話都憋住了,做一個人工智障醫療機器人就好,”舒銳沒好氣道,鑷子使得毫不留情,他的醫用酒精也是,“但剛才什麽情況?不記得你了?”“大概吧。”“什麽叫大概?”陸汀疼得脊梁都跳了一下,“就是……他失去了一部分記憶,但很多想想就能找回來,就像放在抽屜裏,打開就又有了。”“那裝你的抽屜呢?”“我好像沒有抽屜,”陸汀靜了片刻,手指都嵌入床頭的海綿,“就是他很認真地想了,但是不能像找回別人一樣找回我,所以以前那些,沒了就是沒了。”“……”“但他還是比較相信我的,可能是因為某些直覺還在吧,”陸汀又笑了,“你看他都乖乖跟我回來了。”“甘心嗎?”手套積血太多,舒銳就換了副新的。“已經比我想象中好,我都做好準備今天和他一起死在那兒了。”“你和他說你們是什麽?”“什麽是什麽?”“朋友?”“……嗯。希望lucy別說漏嘴。”“我簡直太了解你了,”舒銳開始縫針,“陸汀,你他媽,你要我說你什麽好。”“我怎麽了我?”陸汀怒道,他忽然急了。“你特別好!”舒銳凶巴巴地頂回去,話一段一段地往外蹦,“你有如此美麗善良無私懂事,又下賤,的一顆心。”“隨你怎麽說,”陸汀冷笑,“縫好了沒?”“沒有!你跟我急個屁,”舒銳把他按回床麵,連珠炮似地說,“你給我看好了,因為你這個奇奇怪怪的男朋友,和你老爹奇奇怪怪地隔空對峙、喊話,全世界都被搞得一團亂。不說普通平民了,就說我的醫院,那些病人因為停電病情加重的,你覺得有多少?幸好我們備用電池還剩一點,不然直接死的都會有!還有我的公司,壓著多少事我要處理?結果我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給你開飛船,接應你,要是被人發現了我也是鐵板釘釘叛國罪好嗎?我不管誰正義誰是騙子,誰要揭穿什麽誰要掩飾什麽,我覺得你們都是一樣的討厭,當然我也沒什麽好埋怨的,既然答應了,我就對自己的決定負責,真出事了我也認,說這麽多就一個目的,我想讓你動動腦子給我清醒一點,你現在犯渾都是高成本的。”傷口被縫線繃著,陸汀的疼痛卻漸漸平複,連同他胡亂燒了一腦子的怒火也是,“這件事是我欠你。”“誰問你誰欠誰了?”舒銳剪掉線頭,把剪刀往鐵盤裏一丟,“我根本懶得和慫貨計較。你別和我爭你就是慫!標記都有了,還說什麽朋友,我真無話可說。”陸汀被突然按上來的敷料冰了一下,把聲音放平放輕,道:“你說得對,是標記了,但這隻代表他以前愛過我,不是現在。”“歪理。”“他現在必須把我當愛人看待嗎?我覺得不,沒有誰有重複愛上一個人的責任。這種事情強迫不來的,硬去求,還會給兩個人很大的壓力。”貼好敷料,他就坐直身子好讓舒銳把紗布纏上,又道:“我現在發現,真的沒有什麽是理所應當的。每當我想當然的時候,我就百分百開始倒黴了。”舒銳張了張嘴,撩起眼皮瞪了陸汀一眼,把紗布的邊緣貼緊,“行吧,我得走了,公司事情太多,”他摘下手套和口罩,“你那隻拉布拉多我已經送到欣古陪r179了,孩子很喜歡,以後還回不回來,又能不能回來,你自己看著辦,孩子沒人管,我就照顧一輩子。”“謝謝。”陸汀最終隻說出這麽一句。“還是希望你們能找到所謂真相吧,已經付出了這麽多,”舒銳捋了捋眉頭,扯出一個笑容來,“我是沒機會了,我放不下的太多,等我管的也太多,我甚至有點怕真相,所以其實挺佩服你們的勇氣。”陸汀怔了一下:“你的勇氣一點也不少。”“無所謂,我隻是想說,這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麵,道別的時候總不能還吵架哭喪著臉吧,您老人家快點笑笑,然後咱們不計前嫌地友好擁抱一下。”陸汀的眼睛是紅的,但他笑了,擁抱的時候沒有去管腰傷,他抱得很用力,舒銳也是一樣。這很有可能就是最後一次了。他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