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子。他想。父親果然還是放不下這個詞。有這麽一個叛逃的孩子,是件多麽丟臉的事。有服務員來上菜,把蔥香烤雞擺上餐桌,詢問他需要哪種醬料。“甜椒醬吧。”陸汀衝她微笑。服務員放下料碟,在紅圍裙上擦擦手,忽然低頭坐在他對麵,鄧莫遲方才坐的椅子上。再抬臉時,她的神態完全變了。“您好,”陸汀先下手為強,開口道,“您又來了。”“你認得我。”服務員笑。“上次之後我一直相信,您肯定還會出現,”陸汀把她手裏正在擺弄的玻璃杯拿開,放在自己跟前,那是鄧莫遲還沒喝完的,“不過比我想得晚了一點,先知。”“我以為你會害怕?”“這兒的所有人都在精神控製之下吧,除了仁波切和我,每個人的大腦您都是隨便進出,所以您隨時能出現,”陸汀吸了口汽水,“雖然有點突然,但還是意料之中。”“嗯,嗯,是這樣,”先知的語調總是緩慢且平淡,“我有話需要對你講,今天下午四點,到這裏來找我。”同時,一幅地圖代替新聞,藍瑩瑩地投影在牆麵上。陸汀認出那個標紅的點,正是他剛剛抵達此地時,鄧莫遲隻身前往的那塊位於山腳的石堆。而餐廳裏的其他人就像中了咒,方才還吃喝談笑,此時全都低垂下腦袋,兩手背在身後,就像認罪的姿勢。先知大概不想讓他們看見那張地圖。陸汀道:“有話現在也能說。”先知道:“單獨。”陸汀無辜地張圓眼睛:“現在不也相當於嗎?”先知道:“是仁波切的事,有關他的身世,他的母親。在他回來之前,我們說不完。一些過去的舊物我可以借給你看,需要的話,就準時來找我。”陸汀點了點頭,算作答應,隨後那服務員就昏倒在桌上,臉差點砸中披薩盤裏的刀叉。鄧莫遲拎著一兜子零件推門回到店裏的時候,陸汀正雙手扶在她腋下,幫著其他服務生把她往擔架上拖。“先知剛才來了。”把汽水杯推回鄧莫遲麵前時,陸汀說。“我知道。”“你有感覺?或者說……感應?”陸汀撕下一隻雞腿,放到新給鄧莫遲換的盤子裏。“她要和你單獨見麵吧,”鄧莫遲反問,“你去嗎?”“她說要和我談你媽媽的事,還有你的身世,”陸汀垂下眼睫,“居然拿這個當籌碼。”“這些事我有很多猜測,沒有人告訴我,”鄧莫遲輕輕嗅了嗅那碟甜椒醬,道,“除了先知,也沒有人知道。”陸汀看著他,心裏有些鈍痛。有關母親的事,本該掛上許多軟綿綿的印象,怎麽總會讓他們兩個都傷心。不過這會不會是那條老狐狸的誘餌啊,會不會給我來個甕中捉鱉?雖然我也不知道哪兒招她惹她了。這話本來在嘴邊,他現在也說不出來了。“我想去,”陸汀最終道,隨後抬起眼,問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行的笨蛋問題,“老大,你會一起嗎?”當日下午四點整,陸汀獨自走入石堆盡頭,那裏還真的藏了個洞窟,大概一人半高,他鑽進去就發覺裏麵別有洞天。空間大致呈喇叭形,他從喇叭根走到喇叭口,手電筒的光線擴散得越來越開,照在黝黑的石壁上,溫度和濕度也在不斷提升。在lucy表示由於電磁幹擾,即將失去信號時,路也走到了盡頭。陸汀舉電筒的手僵在半空,微微仰起臉,望著眼前所見。一個大魚缸,嵌在石頭裏,露出的玻璃麵大約五米寬,三米高。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形容。魚缸裏有東西。是被水泡著的人,類似工廠裏灰黃渾濁的營養液,很難被燈光照透,也有類似插在脊梁上的導管,不過那人的體型比普通人大上至少一倍,頭發像海藻,大團大團地糾纏在周身,插的管子也遍布整片脊背——假如那還能稱為脊背的話。她已經基本不成人形了,倒像是某種自遠古而來的水生動物。“把手電關上吧,”聲音倒還是女性,就像未曾穿過水和玻璃,直接在石窟裏層層回蕩,傳到陸汀耳畔,“我不能被可見光長期直射。”“抱歉。”陸汀滑下手電側麵的開關。沒有lucy,沒有燈光,他立直腰杆,麵對那片漆黑。“其實這樣說話,對我來說也很費力氣,”先知和藹道,“如果我進入你的意識,那我們就都不必這麽麻煩。你甚至不用過來,躺在床上就能完成我們的對話。”“為什麽不試試?”陸汀定了定神,微笑道,“我有夜盲,對鑽山洞這件事兒正好也沒什麽好感。”“因為你的意識不對我打開,”有水聲波動,陸汀隱約感覺到先知的靠近,“你身上’人‘的那一麵太占上風了。”“好吧。反正無論如何,我已經來了,”陸汀幹脆放大膽子,又上前了一步,“我是來聽故事的。有關仁波切。”“你平時不這樣稱呼他吧?”陸汀緘口。“你叫他’鄧莫遲‘,這也是他在人類世界的代號,”先知像是笑了,“真是個讓人懷念的名字啊,我的老搭檔。”陸汀驟然憶st shadow裏麵,那具幹枯的屍體。“您參加過2073年開始的那場起義。”“我是這個名字原主人的謀士,這個詞是不是過時了?”先知歎著氣,“也是他的妻子。”陸汀心裏茫然了一下——他曾經懷疑過,那位與飛船一同墜亡的領袖,也就是此時這位先知的丈夫,是鄧莫遲的父親。可先知……難道是鄧莫遲的母親?她在講述自己的故事?陸汀不敢往下想了。“核戰之後,我全身機能失調,開始像現在這樣維持生命,”先知又道,“幸好活到現在,也見證了很多,你或許不會相信的事。”“您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