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嘩聲愈來愈近,洛織錦下意識轉頭看過去,發現居然是一隊官兵氣勢洶洶逼來。舒夜閣隨手將她拉至身側,然後皺眉看著那隊手中拿著無數布料、還押著一個女子的官兵經過,但是沒想到官兵身後,卻有一個淒厲的聲音追著叫喊:“求求你們,放了我的女兒吧,放了她吧……”


    洛織錦頓時皺眉不已。


    那被押的女子聽到身後的聲音也跟著驚慌掙紮著叫喊:“爹、爹,救我回去!”


    洛織錦隨手抓了一個人詢問:“出了什麽事?”


    被她抓住的人立即低聲開口:“造孽啊,還不是皇上為了討美人歡心,非要逼著人用最好的布料做出天下無雙的衣服來。這半個月來,城裏凡是稍有名氣的織錦匠人和裁縫幾乎都被抓到了衙門去了,說是去裁衣,誰知道做什麽名堂去了,前兒個才聽說縣官老爺納了房小妾,就是城東頭秦織工的女兒……”


    那人一邊說一邊搖頭,洛織錦鬆開了手,看著那隊官兵,重重地蹙起了眉。


    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原本兩不相幹,但是偏偏卻有芝麻蒜皮的小事,將兩者牽扯一起,她若出手,勢必得罪官家,但是她若不出手,又實在看不下去。


    這皇帝老子也真是,寵愛美人居然沒有個度數,真要天姿國色,縱然荊衣布釵,也能美得冒泡,靠衣裝來修飾美麗的人,也不見得能美到哪裏。


    她不由冷笑,耳邊又聽到那老人的哭喊聲———“女兒啊,女兒啊……”


    但是卻有官兵不耐煩起來,一腳將他踢倒在地,“老東西,叫什麽叫?”


    如此行為,便是舒夜閣這樣看慣官威的人也不免切齒。


    國以民為本,偏生當官的總以為自己高高在上,賤民何足掛齒,卻從未想過,若無民可依,國家社稷又靠什麽撐得起來?


    素日在織造局,他往常接觸也多是官家、貴人,與平民接觸的機會也不甚多,但是一朝親見,卻不料令人齒冷至此。


    正要出聲援助,身旁的洛織錦卻已然閃身而出,輕手扶起那跌倒在地的老人家,隨即她冷冷喝道:“停下來!”


    那隊官兵的領頭人適才在前麵走得耀武揚威,聽她說話如此囂張語氣,回頭一看,眼前頓時一亮,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不知道姑娘攔住我們有何貴幹?”


    “放人!”洛織錦冷眼一掃,隨即將那老人家朝身後一推。


    那個領頭的男人被她的目光略略唬了一下,頓時暗自懊惱。


    不過就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家而已,他怕什麽怕?


    所以他給自己壯了膽子之後,便腆著笑,伸手去挑洛織錦的下巴,“放人,說得輕鬆,難道姑娘想代替這位小娘子嗎?”


    洛織錦抬手擋住他毛手毛腳的舉動,驀地翻掌,牢牢扣住他的脈門,略一吐力,那人頓時殺豬一般嚎了起來,“弟兄們,還不給我上!”


    那隊官兵忙丟開自己手中的東西,拿著武器衝了上來。洛織錦右手依舊扣著那人的脈門,但是閃挪縱躍之間,卻依舊輕鬆無比,隻是可憐了那被她抓住的人,不是被撞到,就是被磕到,或者不時被人抽空子拿起小石子雞蛋什麽的砸上一砸,不需洛織錦動他,過了半天,他已經滿頭是傷,看起來狼狽不堪,張著嘴仿佛魚一樣抽氣不已。


    舒夜閣怕洛織錦出事,也已經加入戰圈之內,洛織錦想到他並無內力,忙皺起雙眉,“你若真想幫忙,還是遠遠站在一旁妥當。”


    舒夜閣伸手推開一個官兵,隨口道:“我怎能袖手旁觀,將你置之不理?我總得要保護你才對。”


    保護?


    洛織錦心下微微一跳,一時不知是好笑還是好氣,自她出師以來,便不曾聽到有人要保護她,如今這人居然要保護她?!


    明明沒有內力,擒拿手法再過精妙又有何用,時間一長,不累死也差不多了。


    所以她略一思索,便將手中所擒之人按跪下來,隨即厲聲喝道:“叫你的人停手!”


    那人已經被傷得滿頭包,聽她那麽一說,連忙有氣無力地開口:“都……都住手……”


    那些官兵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地收回了手,舒夜閣鬆了一口氣,隨即走回洛織錦身旁。


    洛織錦也不看他,隻對那些官兵開口:“我且不管你們如何交差,隻回去告訴你們縣官老爺,若再讓我撞到此事,小心唐門的人給他好顏色看!”


    借用一下唐家名聲,應該無妨吧?


    縣官既然是地頭蛇,那唐門豈不是比地頭蛇還要地頭蛇,縣官還要離任,但是唐門祖祖輩輩可都生活於此呢。


    不過她沒想到的是人群中有人聽到了她那句話之後,眼神頓時連連閃了幾閃,隨即便折身走出了人群,自去報告他所聽到的這句話去了。


    洛織錦說完便鬆了手,不過那些官兵一聽到“唐門”二字,也早已經變了臉色,見她鬆手,連忙扶了那人拔腿就跑,速度倒是難得的整齊統一。


    那被救下的父女二人攙扶著走近洛織錦,不由分說便拜了下去,“多謝恩人,多謝恩人!”


    “老丈千萬不要多禮。”洛織錦忙扶起了他們,隨即叮囑他們:“趕緊回去吧。”


    那父女二人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走出好遠之後猶自頻頻回首。


    洛織錦看了一眼舒夜閣,見他手背在身後,不由一笑,“受傷了?”


    舒夜閣微微發窘,“剛才撞到了……”


    他話未說完,洛織錦卻已拉過了他的手,一推一拉之間,他隻覺得一股熱氣微微傳來,手背上的傷處隻微微一痛,剛才那種腫痛的感覺便仿佛已經好了大半。


    “多謝姑娘。”他連忙道謝,隻覺得手上卻仿佛還殘存著剛才那瞬間的熱感。


    洛織錦橫他一眼,“不會打架就不要出手,每次都添什麽亂?”


    頭一次是為了那個盜她聖武令的人,這一次卻是因為她而出手……這男人還真是,當真以為自己會了那兩手功夫便能行走江湖了嗎?


    差得遠呢!


    舒夜閣被她說得臉上訕訕,過了片刻才開口:“姑娘教訓得是。”


    洛織錦沒有在意,隻是向四周看了一眼,皺眉自語:“這皇帝老子倒真是好心情,居然為了一個區區的女子如此興師動眾,未免有些過分。”


    一旁的舒夜閣聽的明白,微微歎一口氣,終於坦誠:“所以我才希望洛姑娘幫忙尋找天衣聖手。”


    洛織錦聽他這麽一說,頓時朝他看去,“原來你知道這事為何?難道找天衣聖手也是因為此事?”


    舒夜閣點了點頭,“去年冬月,薑美人進宮不過月餘便已受寵,如今她懷有身孕,皇上更是恩寵有加,所以才欲以天下無雙錦緞,裝裹薑氏傾城之姿。織造局為這事忙得不可開交,但是交上去的東西,薑美人卻一直不喜歡,織造局隻好分頭去想辦法,隻是大家都明白,誰先做出讓薑美人滿意的衣服,皇上大喜之下必然重重有賞,是以……今天的事情,絕非偶然。”


    “那與天衣聖手有何幹係?我不信偌大天下,就做不出讓那薑美人心喜的衣服。”洛織錦皺眉,實在不想拉沈如衣來鍈這趟渾水。


    “若真的找得到的話,我們早就想盡辦法了,又何必身入江湖?”舒夜閣苦惱不已,“最要緊是這料子務必要在薑美人生下皇子之前送到……如今算算日子,也不過還有三個月左右。”


    這短短時間,姑且不論能不能找到天衣聖手,即便能找到,又不能保證天衣聖手就能夠讓那薑美人滿意。


    舒夜閣愈想愈是煩悶,不由長長歎息了一聲。


    “你到底是何身份?”洛織錦疑惑地看他,隻是無論怎麽看,卻都是書生模樣,一襲布衣。


    “實不相瞞,我便在織造局做事。”他說著話,卻又歎了口氣。


    “原來是官家人。”洛織錦似笑非笑。


    看他樣子就知道不是江湖中人,如今看來,果不其然。


    看她那表情,舒夜閣倒真猜不出她心裏所想為何,隻是感覺得出,她那“官家人”三字一出,仿佛明顯地同她拉出一段距離似的。


    這種感覺,讓他相當不喜歡。


    “洛姑娘何必分得那麽清楚?即便我身在官家,那又如何?”他朝她看去,分明地一抹無奈。


    “官家又何必鍈江湖這趟渾水?天衣聖手雖然有名,但是官家有權有勢,又豈會找不出一個勝過天衣聖手的人?”洛織錦盈盈一笑,“如此的話,官家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難道洛姑娘忍心看著其他人也如剛才那老夫弱女一般受人欺負?”舒夜閣抬眸看著她,“不是都說江湖中人路見不平便會拔刀相助嗎?”


    洛織錦落落一笑,“舒公子,你從哪裏聽來的這麽多江湖中事?所謂三人成虎,你聽來的這江湖隻怕早已經不是我們的江湖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說的倒也是實情,但是江湖終究是江湖,沒有人願意跟官家人過不去,原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的人,何苦跟彼此過不去?


    所謂官字兩張口,沒必要跟他們結上梁子,到時候隻怕真的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洛姑娘,”舒夜閣見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頓時著起急來,深施一禮,誠懇開口,“還求你多方打聽查探天衣聖手的下落,在下先替其他織錦匠人感念姑娘的大恩了。”


    “公子又何必多禮?”洛織錦忙攔住了他,皺眉默然了片刻,“即便我知道天衣聖手的下落,也不能保證她一定會答應幫你,你何必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天衣聖手的身上?”


    “不管答應不答應,總是一個希望不是?”舒夜閣苦笑一聲,“抱著最壞的打算,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除了這樣,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燈光明滅,洛織錦看著麵前皺眉抿唇的男子,他的神色有說不出來的認真,即便隱隱有些失望,但是卻依舊堅持。


    洛織錦沉吟半天,卻再次出言調侃:“你莫不是怕皇帝怪罪下來,到時候你擔待不起?”


    舒夜閣無奈一笑,“隻怕擔待不起的不止我一個人,我們織造局的人,幾乎每個人都有家室之累,若是真受牽連,我又能有什麽方法?”


    洛織錦見他如此,倒也不好再說什麽。


    不是她自私,隻是她不想沈如衣為難而已。


    如衣做那些東西原本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誰知道會成為他人口中的天衣聖手,雖然沈大叔是侍令人,但是如衣卻不會功夫,當年好多人為了找天衣聖手這棵搖錢樹費了許多工夫,她好不容易才幫如衣隱瞞了下去,若是現在如衣的身份泄露,隻怕沈家又要招來不少麻煩,昔日與沈大叔結上梁子的人,隻怕會借機找事,她又不能整日守在沈家,所以她決不能冒這個險。


    而且,除了此刻她腰間那方錦帶,如衣也已經好久沒有動針了。


    洛織錦心下既然做此打算,所以也不再跟舒夜閣客套,“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幫,而是我覺得沒那個必要。這天下間,必然有那能工巧匠做得出你們那位美人娘娘想要的東西,再不然,你們何不求皇帝消停了這麽荒誕的舉動不是更好?”她拱手一笑,“失禮,我想我也該告辭了。”


    “洛姑娘……”舒夜閣急著喊了她一句,但是卻見她頭也不回,果真大步離去了。


    他心下頓時黯然,一半為了他請她幫忙的事被拒絕,一半是為了她就此離去。


    隻是……


    舒夜閣微微皺起了眉,她為何不願意幫他?


    既然她肯出手救人,也就說明了她對於官兵找到借口擾民的舉動根本看不下去,但是為何她卻又不肯幫他找到天衣聖手?


    聽她語氣,她根本就不想幫他去找天衣聖手……


    為什麽會是這樣?


    這中間一定有什麽關聯是他所不清楚的,而那個原因則直接導致了她不願意幫他。


    隻是到底是為了什麽原因呢?


    舒夜閣一時皺眉一時出神,但是終究無法尋得一毫蛛絲馬跡,最後也隻好無奈離去。


    洛織錦離開之後便準備回沈家,隻是她在回去的途中,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故人”。


    夜色如墨,月朗星稀,那人大咧咧地坐在某間房頂上方,一身寬大長衫,在月色下映出微白的光,長發隨便披在身後,如夜色般絲絲分明,隻是臉上依舊蒙著那張看不出真正麵容的麵具。月光之下,他似是微微笑了一笑,倒讓洛織錦吃了一驚。


    那人卻笑出聲來,“美麗的姑娘,被我嚇倒了?”


    “藏頭露尾,裝模作樣。”洛織錦沒好氣地開口。


    她就是不喜歡這樣故弄玄虛的人,何必如此做派?


    “你是想要知道我長什麽模樣嗎?”那人身子微微一歪,依舊斜肘杵在那房頂之上,言辭中笑意微微。


    “你若願意摘下你臉上那張麵具,自然甚好。”洛織錦就站在那裏,沒有立即上去和他交手的打算。


    “那麽……你可看仔細了。”那人笑了一笑,突然自己向麵上一探。


    洛織錦看得端正分明,那人麵具之下———赫然又是一張麵具。


    她冷眼掃過去,“你消遣我?”


    “豈敢豈敢,”那人笑嘻嘻地開口,“隻為博得姑娘紅顏一笑而已。”


    笑?


    她能笑得出來才真的見鬼呢!


    洛織錦實在不明白這人想做什麽,見他似乎並沒有惡意,遂冷冷抱拳,“既然沒事,就此告辭。”


    “美麗的姑娘,我今日可是特意來找你,何必如此拒人於千裏之外?”那人儀態疏狂,隨手朝身後一抄,摸出一把古琴來橫在膝上,“不如,就由我彈首曲子消了姑娘的怨氣如何?”


    他說完後也不管人家答應不答應,兀自伸指拂過琴弦,眸中含笑看著她,徑直彈了起來。


    洛織錦站在那裏隻聽了小小一段,便聽出他所奏的是一曲《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天一方。溯回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她雖然不大通音律,但是這隻曲子卻聽羅宣悼念亡妻的時候彈過,是以一聽就辨認了出來,不由微微側首,認真地看了那人兩眼。


    她記得沈如衣同她說過,《蒹葭》的琴韻纏綿悱惻,充滿了思慕之情,是男子愛慕女子的心情表白,隻是……


    這人如今彈來,卻是為何?


    是以她又略站了一站,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姑娘,何苦走得如此匆忙?”那人手中的琴弦驀地一頓,隨即靜了下來。


    洛織錦回眸,“反正我也不通音律,聽來又有何用?”


    那人連連歎息:“如此真是辜負這風清月白之夜。”


    洛織錦不願與他廢話,突然想到自己的發簪尚落在他的手上不曾追回,剛才居然忘記了討要,所以她立即伸出手去,“發簪還我!”


    “既已到了我手,自然就是我的東西。”那人卻立即耍起了無賴。


    “既然如此……”洛織錦的身形驀地一動,便要躍上房去。


    但是那人卻突然抱琴而起,她尚未躍上房頂,他已然飄然離去,最後拋下的一句話猶在洛織錦耳邊縈繞:“美麗的姑娘,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洛織錦不由暗自咬牙,自覺從沒有一次輸得這麽無用過。


    她自出道至今,從未有失手過,更不曾將自己的東西落入外人之手,但是這人……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敵是友,前幾次見麵都有交手,但是這次他卻為她撫琴一曲,到底他所為何來?


    洛織錦又站了片刻,卻百思不得其解,隻好無奈離去。


    回到沈家,沈如衣早已經哄著菀菀睡下,自己卻並未休息,見她回來,便問了一句:“怎麽這麽晚?”


    洛織錦坐下倒了盞茶,喝了兩口才回答:“我又遇到了那日在粥鋪遇到的那個人。”


    “啊?”沈如衣吃了一驚,上下打量著她,然後皺眉問她,“你不是又同他交手了吧?”


    “這次沒有。”洛織錦搖一搖頭,“隻是,我更加疑惑這人的來曆了。”


    沈如衣看她神色不定,有些好奇,“怎麽了?”


    “沒什麽。”洛織錦想到之前的事,不知道為何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所以便又極快地開口:“不要管他的事了,以後我會查的。”


    沈如衣也隻好點了點頭。


    洛織錦看著她的時候忍了又忍,在心內暗自思忖著是否要告訴她舒夜閣為何要找她的緣由,但是最終卻還是把那句話給咽了下去,隻對她笑了一笑。


    夜色悄悄侵蝕,月光撫過窗欞,微微的如水月色,美得仿佛全世界都沉寂了一般。


    沈如衣走過去想要關上窗子,“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也好。”洛織錦隨即點了點頭。


    隻是她剛剛起身,就聽得院內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隨即一個煙色身影在院中若隱若現,“姑娘當日華山一戰,我唐門不曾麵見,自然也不承認姑娘的身份。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話,明日午時,自有唐門的人來接姑娘赴唐門一敘,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那人的聲音微微蒼老,但是卻中氣十足,一聽便知道是個練家子。


    唐門?


    洛織錦微微一笑,隨即對著院中開口:“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你回了你家姑奶奶,就說我洛織錦明日午時必然準時赴約。”


    她說完話後朝院中看去,隻見外麵那稀疏人影略略一晃,隨即便消失在眼前。


    沈如衣回頭擔憂地看著她,“唐門的人此次突然請你去,你務必多加小心。”


    “我自有打算。”洛織錦突然想到唐隱還不知此刻下落如何,真不知道他這般反骨的唐家子弟,被抓回去會是什麽下場?


    想到這裏,她不由又笑了一笑。


    翌日午時前,果然有一乘四人轎子前來,洛織錦徑直坐了轎子離去,也不管那轎子抬著她到底去向哪裏,依舊坐得穩穩當當。到了午時整,剛剛好到達唐門,下了轎子之後自有主事的人帶著她去了客廳等待,不到片刻便有人送上茶來,不過———洛織錦忍不住笑,身在唐門,哪裏還敢放心地喝他們這裏的茶,隻怕不是見血封喉也是喝下去便損了小半條性命的那種。


    又過了片刻,直到茶都涼了,卻還是沒人理她,洛織錦微笑不語,隻淡淡打量,也沒想過找人說話,依舊坐得規規矩矩。


    隻是沒想到此時卻有人突然從門外走進來,她頓時吃了一驚,指著那人疑惑不已,“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怎麽也在這裏?”舒夜閣同樣吃驚不已。


    “唐家姑奶奶要見見我。”她回過神來,“你不是得罪了唐門的人了吧?”


    “怎麽可能?”舒夜閣直接反駁,但是心裏卻在偷偷回憶自己是不是真的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但是想來想去,依舊是什麽都沒想到。


    “那卻是為何?”洛織錦微微疑惑。


    卻有人突然開口:“那日姑娘說自己是唐門中人的時候,不是正同這位小哥在一起嗎?”


    洛織錦朝門外看去,就見一個相貌有若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在丫頭的攙扶下緩步走進門來,身穿紫衣,袖口領口均鑲有細細雪緞,長發挽髻,鬢邊兩側各墜了一枚發鈿,容貌高貴,麵上仿佛沒有絲毫皺紋一般,玉雕一般美麗。


    她緩步走進門後,也不再開口,隻朝那主人位子上一坐,隨即一雙黑玉般的眼瞳便靜靜地看著洛織錦和舒夜閣二人,波瀾不驚。


    “這位夫人便是唐家掌門的姑奶奶,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洛織錦上下打量她,隨即對她微微一笑,“久仰大名,今日一見,夫人的風采,實在讓人望塵莫及。”


    “從不曾見過姑娘,今日一見,果然也不同凡響。”坐在主人席位的唐家姑奶奶也微微頷首,估量的眼神依舊繼續落在洛織錦的身上。


    洛織錦不急不躁,索性負手而立。


    她想看的話,那就大大方方隨便她去看好了!


    片刻之後,唐家姑奶奶終於再次發話:“我唐門中人一向深居簡出,姑娘為何要借我唐門的名義?”


    “久聞唐家在蜀地居住久矣,而我來此地也不過匆匆數次,要那些仗勢的官兵聽話,洛織錦自然比不上唐門來得有用,況且,久聞唐家姑奶奶氣度寬大,絕非一般女子所能比,我想今日也不會多方為難吧?”洛織錦看著那唐家姑奶奶索性盈盈一笑。


    唐家姑奶奶也微微彎了下唇角,“小姑娘說話倒是伶牙俐齒的討人喜歡,隻是不知道能不能過得了我唐門待客這一關呢?”


    她說著便輕輕一笑,便有人重新奉了茶來,她對著洛織錦微微點了下頭,示意洛織錦接下那杯茶。


    “多謝。”洛織錦對她一笑,隨即便從那端茶的人手中接過了茶杯。


    接茶的時候她的手腕微微有一點凝滯,臉上卻依舊帶著笑意,抬眸看向那端茶上來的人,卻是一個麵目冷酷神色冷淡的年輕男子。


    雖然接這杯茶也不過轉眼的工夫,但是洛織錦的手指上卻幾乎換了七種顏色,最後才恢複正常。


    她微微一笑,“這莫非就是唐門的‘彩虹’之毒?”


    “姑娘果然好見識,”唐家姑奶奶斂眉輕笑,“隻是用在姑娘身上,倒是見笑了。”


    “天池上人好心,送過我些許小禮物,所以我這次隻是僥幸而已。”洛織錦彎眉,隨即將那盞茶一飲而盡,目光看過去,卻見那奉茶的男子又端給舒夜閣一盞茶,渾然不知的舒夜閣居然還連聲道謝,伸手便要去接那茶盞。


    洛織錦目光一斂,驀地伸手過去攔住,“我突然覺得很是口渴,不如這杯茶一並給我如何?”


    說著便去接那茶盞,隻是那奉茶的人突然手腕變得靈活無比,居然連連躲過她兩次擒拿。洛織錦心下稱奇,索性迅速反掌,伸手扣住那仆從的脈門。那仆從端茶的手倒是拿得緊,隻是洛織錦借力打力,他身上一震,麵色頓時紅了一紅,隨即沮喪地鬆開了手,抬頭看向唐家姑奶奶,“唐訣不是對手,先退下了。”


    其實唐訣原本是唐家數得著的高手,若單論內力他自然不及洛織錦,是以原本隻想憑毒取勝,隻是沒想到洛織錦居然不怕他身上的毒,大方接過他的毒茶甚至喝了下去,不過他為人幹脆,所以爽快認輸。


    唐家姑奶奶一直看著眼前這一幕,見到自己這邊負責交手的人根本不是洛織錦的對手,也沒有任何表情,隻淡淡揮了下手,唐訣便退了下去。


    洛織錦揚眉一笑,“沒想到唐門的唐訣這次居然做了奉茶的仆從?”


    雖然她與唐訣並沒有打過交到,但是振、沲、鉞、訣、晟,唐門五子的名聲,倒也薄有耳聞。


    唐家姑奶奶微笑,“我唐門上下,皆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隻是給客人奉杯茶而已,而且依姑娘的身份,難道辱沒他不成?”


    洛織錦見她這麽說,不由一笑,“姑奶奶這麽說,莫非……”


    唐家姑奶奶卻微微豎起一指輕輕一搖,看著她莞爾,“錦姑娘,我可什麽都沒說。”


    雖然她這麽說,但是那“錦姑娘”三字出口,卻等於是默認了洛織錦如今的身份。


    一旁的舒夜閣卻看得大為疑惑。


    都說唐門眾人手段卑鄙,用毒不擇手段,怎麽他在這坐了半天,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他狐疑了半天,隻好去看洛織錦,但是她卻和唐家的那位什麽“姑奶奶”談得正好,兩人麵上都是笑意盈盈,根本沒有閑暇管他,他也隻好坐在那裏不動,隻是不知道為何頸子上一痛,他忙伸手抓了一下,以為是被什麽蟲子叮咬,但是卻一無所獲,隻疑惑間,頸子上又是一痛。


    他忍不住回頭看去,但是唐家姑奶奶卻突然揚聲:“唐隱,你再裝神弄鬼不滾進來,小心我家法伺候!”


    她這邊話音剛落,那邊便有一個熟悉的聲音笑著接口:“姑奶奶饒命,唐隱已經回來負荊請罪了,還求姑奶奶寬恕則個。”


    洛織錦回過頭去,就見那鳳眼修眉的唐隱自門外含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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