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思很亂,發誓自己這輩子沒這麽無措過,就連幼時闖了禍被祖母抓去教訓的時候也沒有。他看著羅瀾麵露疑惑,黛眉擰起,忽然想起自己還欠她一句道歉。「還有昨天……是我說得太過分了。」


    羅瀾的眼珠子瞪大,一臉錯愕不知為何使她顯得很可愛,雷伊凡眼神不自覺地熱了,分明沒有這樣的打算,卻覺得她因驚訝而微啟的唇瓣很誘人……


    羅瀾接收到他的目光,怔愣之餘,身上也浮起了熱度。她就像是一麵鏡子,人家給她什麽反應,她就會忠實回應。這男人忽然向她示好又示弱,她始料未及,卻又不懂原因……她下意識掩上心口,感覺那兒原先存在的疼痛感竟在瞬間消散了許多,她緩了口氣,下一秒卻表情一變。


    「天!」


    雷伊凡被她的驚呼嚇到。「怎麽?」


    羅瀾忽地彎身翻找,隨著她翻遍各處,臉色也跟著越來越糟,就連整理好的行李都被她拆開弄散,他意識到不對勁。「你在找什麽?」


    她抬頭,惶亂的神情一時間刺中了他。


    「項鏈……」


    「嗯?」


    「我的項鏈不見了!」


    羅瀾長年戴著一條墜鏈。


    稍長的銀色鏈子上垂掛著墨色的石頭,樸實無華,看得出並非名家設計,但她卻貼身戴著,即便穿著最華貴的晚禮服也不曾卸下。


    雷伊凡記得那項鏈,在pamplona的那一晚,她褪下衣衫,隻垂掛著鏈子的模樣太性感,黝黑的石頭襯得她白皙肌膚益發晶瑩,情動時,她粉膚溫潤,汗珠凝結,貝齒下意識輕咬著那黑石,克製自己快逸出喉頭的快意,那隱隱忍耐糾結的模樣勾起他渾身熱火,忍不住想再引發她更多激烈的反應。


    而現在,那條墜鏈不見了。


    「冷靜點,你記不記得你是何時把它摘下來的?」


    「我、我想不起來……」羅瀾心慌意亂,表情隨著她都快把整幢別墅找遍卻一無所獲而不安。


    收工回來的羅傑他們得知消息,也跟著幫忙尋找,羅瀾把搜過一遍的別墅交給他們,走到室外,雷伊凡不放心地跟著,看著她一路走往沙灘,雙手顫抖地十指交扣,恍若祈禱。她眼底掩藏不住的脆弱震動了他。不過是一條鏈子……


    「那項鏈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羅瀾沒了與他針鋒相對的氣力,回答得毫不猶豫,好似那比她的命還要重要。


    她走過沙灘,仍無所獲,呆呆地看著潮水起落,心念一動,竟要脫去衣物——


    雷伊凡嚇著了。「你不會是打算潛下去吧?」


    羅瀾沒回答,好似這是不必廢話的問題,雷伊凡望著海浪,目前看起來是沒什麽殺傷力,但潛下去之後誰知道會如何?他歎口氣,上前。「我來吧。」


    「嗄?」


    「你確定你會潛水?就算你會,這種情況下我也不放心讓你下水。」說著他便褪去衣衫。他還穿著拍攝到一半的衣服,那是套三件式的西裝,合身的剪裁使他身形顯得更為堅實。羅瀾還不及反應,一件西裝外套就已扔到她頭上,雷伊凡朝她一笑。「你們公司的衣服,拿好了!」


    「喂!」才剛開口,第二件又飛來,羅瀾隻得接住。隻見這男人一下子脫去了上半身所有累贅,精悍起伏的肌理反射著光,甚至可以嗅聞到懸崖上那幹燥的黃土氣息。他褪下西裝褲,毫不避諱地露出兩條充滿力量的健腿,羅瀾傻住,卻不是因著他突然的裸露,而是因為他的大腿上有疤。


    一條深而長的疤痕,從他的大腿外側一路蜿蜒至膝蓋處,隆起的線條十足猙獰,難以掩蓋,對以身體做為資本的模特兒來說,不啻是一個極大的致命傷。


    雷伊凡注意到她的視線及表情,毫不介懷地一笑。「你沒看過?以前爬山跌傷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能造成這麽深的痕跡,當初必定受傷極重。


    也難怪之前的作品集裏幾乎不曾見他露腿,這次拍攝她盡管隨行,但也沒無聊到要跟著進更衣室的地步。至於在pamplona的那一夜,更是夜深得讓她看不清。


    她隱隱有些好奇,這個男人的身體像一紙地圖,每一個部位、痕跡都講述著一個不同的故事,誘發人們追根究柢的yu望。


    他脫至僅剩一件黑色的緊身內褲便潛入海裏,先是在淺灘梭巡,再遊至較深遠的地方。他遊水的姿態似一尾蛟龍,非常美麗,羅瀾怔怔望著,見海潮隨著吹拂而來的風逐漸變得洶湧,她胸口一緊,握拳貼在胸前那兒本該有個墜鏈的位置,吐了口氣。


    「夠了。」


    雷伊凡出水換氣,羅瀾朝他大喊:「夠了!不用找了!」


    喊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眼眶發燙,像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承認那條鏈子已然失蹤的事實。雷伊凡意識到她的異樣,沒再潛回海裏。他走上岸,古銅色的肌理沁著一層海水,那水光刺得她眼睛發痛,羅瀾閉了閉眼。「算了,不過是條項鏈而已……」


    她眸光黯淡,說話有氣無力,整個人抱著衣服蹲坐在海灘上,完全沒了剛才說「非常重要」的氣勢。雷伊凡走上前,忍不住問:「誰送你的?」


    羅瀾瞟他一眼。「我自己買的。」


    「哈!」雷伊凡扒梳濕答答地貼在額前的發,一臉她剛講了一個很不入流的笑話。「所以我剛是為了一條你可能隻是心血來潮買來戴著的項鏈,特地下海差點被鯊魚咬死?」


    「哪裏有鯊魚啊?」羅瀾哭笑不得,本不打算回答,但吞吐了幾回終究還是歎了口氣。「ziv給我的。」


    ziv fan,範蒔昀,「mour」的設計總監兼老板之一。雷伊凡挑眉,見她嘴角扯開一抹淡笑,她笑得很柔,又隱約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悲傷,揉合了太多不同情緒,變成了一根刺,讓人看著便有種被紮中的憂鬱疼痛。


    一個女人會用這種表情提起另一個男人,原因隻可能是一種。他曾在祖母臉上見過類似的笑容,那是在她提及年輕時在台灣,不得不分手的情人之際……


    他嘴裏莫名浮現一種苦澀的味道,他猜可能是因為剛喝到了海水的緣故。


    「你喜歡他?」


    羅瀾一怔,隨即應了一聲。「這不算是秘密了吧?」


    基本上,隻要在時尚圈混的,誰不知道範蒔昀身邊有個女魔頭,專門替他抵擋花花世界裏那些鶯鶯燕燕的「覬覦」。她是他的特別助理,是他傳聞中的情人,但真實的身分不過是顆煙幕彈。他無法將他真心所愛的對象公諸於世,隻好假借她的名義排除外界探究的目光,但虛假中總有一些事是真的,至少,她喜歡他,是真的。


    「那條項鏈,是ziv當年第一次做首飾時的試作品。」所以材質粗劣,作工簡單,他隨手把那鏈子扔給她,她卻當作至高無上的寶物傻傻地戴在身上,片刻不離。也許,她是在期待總有一天,他可以透過這條墜鏈看進她的真心,但事實是……他早已經看見了,可惜流水無情,終究隻能視而不見。


    因為自始至終,他隻當她是妹妹,再多的,以前不會有,現在、未來也不會有。


    「是我傻,他沒把我當回事,我還記掛著一條鏈子做什麽?」


    她早該醒悟了,隻是一直不願麵對,她想,就這樣吧,是時候放下了。


    「我不懂,既然你喜歡他,那天在pamplona又怎會……」


    「突然想做?」說完這句話,羅瀾看見他臉色變了,她苦笑。「假的,我可沒欲求不滿到那種地步。」


    「那……」


    「我隻是很想再感受一次被人好好愛著是怎樣的滋味。」羅瀾歎息。那當然不是她的第一次。在還未喜歡上ziv之前,她也曾和別人交往、有過關係,但畢竟時日久遠,她的身體早已遺忘,有時無意間想起,便止不住心慌,害怕自己像是被人錯過了盛放的花,終究隻能在日曬雨淋裏逐漸凋萎,孤單死去。


    就算隻是一個晚上,就算實在有點冒險,但在接觸到他專心一意隻瞅著自己的目光時,有個直覺告訴她,如果是這個人……也許,他會好好地擁抱自己,讓她忘了自己不被愛。


    而事實是,她沒失望。


    盡管之後的重遇出乎她的預料之外,糟糕到不行。


    「回去了,順便跟羅傑他們講不用找了。」羅瀾起身,正要把衣服給他,下一秒卻突然被人捉住。她一愣,瞅著眼前這個箝製住她雙臂的男人,有些不明白。「你幹麽?」


    她蹙眉,表情迷惑,可在對上他睇望自己的眼眸時,立刻噤聲。他的背後是一片灼目的太陽,讓他的俊顏被一抹暗影籠罩,襯得他一雙藍眸越發明亮。羅瀾臉蛋發燙,不知道是被曬的還是被看的,她粉唇掀了掀,發出來的聲音居然顫抖到不行。「回、回去了……」


    下一秒,她發顫的言語被另一片熱暖的唇徹底霸占、接收。


    她腦子裏轟的一聲,產生劇烈爆炸,背脊和腦門竄過一股電流,胸口和下腹皆是熱燙的。這是一個吻,不陌生的吻,隻是多了一種鹹苦的海水味,但……為什麽會發生?他們之間、他們之間……


    羅瀾迷亂了,雷伊凡也清楚不到哪兒去,他一向仰賴直覺、忠於本能,懶得思慮太多,因為覺得她剛才那般荒涼的樣子很惹人疼,因為不想她分明低落還要強撐一臉無所謂,所以忍不住伸手想將她抱入懷裏,直到她那片粉豔的唇重新引起他的關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早想這麽做很久了。


    性很簡單,接吻卻很難,要兩個契合的人吻起來才會產生甜蜜,他剛在屋裏找了那麽多拙劣藉口,不過就是想留下她。為什麽?他已經自問過太多太多次,但……有可能嗎?他和她?


    唇分開,兩人對視著,因為身高差距,羅瀾必須抬頭望他。他發梢還淌著水,渾身透著屬於海水的氣息,他藍眸緊瞅著她,眼神充滿了專注——


    突然,他笑了。


    「哈哈哈……天,我真不敢相信……」


    「你有病啊?」


    羅瀾莫名其妙,哪有人在忽然吻了別人以後接著大笑的?


    她應該生氣,氣他的唐突,就算兩人不是第一次,也不代表他可以想吻就吻……等一下,為什麽他會「想」吻她?


    雷伊凡還是笑,笑得極盡暢快,以至於沒注意到羅瀾的惶惑。原來這個就是答案,他一直無法忍受她三番兩次的輕視、忽視,隻盼在她眼前證明自己的存在,就像是開屏的孔雀一般誇耀著自己,想要博得她一個迷戀的眼神,原因還能有什麽?


    「你——」


    啪。


    雷伊凡才剛開口,有個東西便自她手裏西裝外套的暗袋滑落出來。


    米白的沙灘上是一條再熟悉不過的銀色鏈子,然後是那顆黑色的玉石。


    兩人雙雙怔愣,尤其是雷伊凡。他怎樣也想不到兩人找了快一下午的墜鏈居然會在這時出現。他擰眉,看向羅瀾,隻見她垂首睞望著那條項鏈,隨即瞅向他,她心思紊亂,不敢置信,下一秒似是搞懂了,烏黑的眼裏蒙上了一層羞怒,甚至泛現了水光——


    「我真不敢相信……你這個人,真是差勁透了。」


    羅瀾搭乘傍晚的船離開小島。


    晚上,雷伊凡坐在庭院裏。這幢別墅建於高處,下方海浪的聲響陣陣傳來,反倒使這個夜晚顯得格外靜謐。


    隻可惜他心情很爛。


    「你這個人,真是差勁透了。」當她說完這句話,隨即彎身將鏈子拾起,二話不說抱著他身上原先的衣物離去。雷伊凡看著她不掩怒氣的背影,內心隻覺荒謬——她憑什麽三番兩次這樣認定他?他根本不可能拿她的項鏈!


    對,他們不合,這是全島上的工作人員都知之甚詳的事,但不代表他會因此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把人家珍視的物品偷藏起來,然後假意幫忙尋找。最好他有這麽閑!


    雷伊凡哼一聲。他不屑解釋,任她走離,再獨自下海遊了一回。等他穿著一件內褲渾身濕透地回到別墅,羅瀾已經離開。也好,省得他失手一把掐死這個腦袋裝草眼睛長歪的蠢女人。


    被誣陷偷竊已經使他不快,他可不想為此還擔上殺人罪名。


    「我讓蘇西回去了。」


    羅傑走過來,雷伊凡聽了,眉也不抬。「喔。」


    「我看羅瀾回來的時候臉色真夠黑的,她誤會你了吧?要不要我跟她解釋?」


    「不必了。」雷伊凡沒興趣,找出凶手純粹隻是他追根究柢的性格發作,而非為了洗清冤屈。


    當他從海邊回來,洗過澡,便把羅傑拉到一旁,要求所有處理過他身上那套衣服的工作人員出來對質,最後找出凶手是那名叫做蘇西的小助理。


    早上羅瀾喝果汁時不小心嗆到,胸前沾了一片,隻得把項鏈摘下來清潔,之後又被羅傑叫去討論接下來的拍攝行程,以致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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