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賣鹽鐵一案,經禦史台連月徹查,於荔月二十八結案。


    確認京官八名、地方官十名,共一十八名官員涉入此案,其中戶部尚書蔣富同通敵叛國,證據確鑿,誅連九族,即日革除一品戶部尚書之職,連同其它涉案官員押入大牢,待候發落處決。


    閻律立下大功,皇上龍心大悅,賞賜千萬,特賜十日不用早朝。


    封女得知消息,甚感不妙,唯恐將來十日將受妖孽勾引,決定明哲保身,先走為妙。


    世人或許不知,不再冰清玉潔的閻大人其實並非不茍言笑之人,其真實麵目乃魔魅絕世妖孽,不笑則已,一笑便是勾魂又攝魄,再笑更是傾城又傾國,三笑天地必定顛覆毀滅……


    此魔魅絕世妖孽法力無邊,隻消春色一發,恐連神仙也難擋,苦勸世人好自為之啊!


    ──春色無邊‧風史暫筆


    合上甫寫一半的春史,封曳秀噗哧一笑,連忙推開窗扇,瞬間消失在房內。


    仗著一身好輕功,她直奔附近高牆,決定趁著閻律找上門前,先到外頭避避風頭。


    難得他十日不用上朝,她用小指頭想,都能想出將來會發生什麽大事。


    那夜,他為平息她的怒氣,用山珍海味和她談條件,她趁火打劫小贏一局,隻是當她事後回想,她才發覺自己又中計了!


    往後飯桌上,我保證必定多一道妳愛吃的飯菜……


    原來從頭到尾,桌上有幾道飯菜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往後」飯桌上,必定有她親口要求的三道好菜,外加一點小酒。


    自他倆談好條件的那一刻起,就等同於她已答應「往後」都吃他閻家的飯菜──


    娘的,這分明是詐欺!


    有了她的允諾,他雖忙於公務,卻也理所當然地命人籌辦起婚禮,府裏到處張燈結彩,誰不曉得就要有喜事?


    聽說,前日他還忙裏偷閑,讓人駕著一整車的禮品,親自上門提親,當時姨婆嚇得呆若木雞,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隻能不斷重複大人說的是,無條件將她出賣光光,待人走後,甚至還抱著祖先牌位又哭又笑了一整個下午。


    造孽……真是造孽啊,就算終於有人敢要她,也沒必要這麽欣喜若狂吧?


    整座京城的人都在看哪!


    唉,其實她也不是想拿喬,更不是想耍賴,隻是她的「經驗」頗為豐富,因此對於某些即將來臨的「實戰」部分,她實在有些……


    總之,她就是忽然想找壺酒來喝喝,最好是最烈的那一種!


    不用說,這閻府鐵定搜括不出什麽鬼名堂,她隻好自力救濟,到外頭買酒去。


    買酒買酒,絕對不是逃婚,待她喝夠了、吃飽了、玩累了,自然會倦鳥歸巢。


    唇畔小花在蕩漾,一路上她如蜻蜓點水輕易越過綿延屋脊,接著自盡頭往外縱身一跳──


    她的珍珠紅、她的小鹵豬,她來啦!


    咚!


    一瞬間,她精準躍入一堵強健的懷抱,被人牢牢抱個滿懷。


    「曳秀,沒想到咱們又巧遇了。」豔陽下,一名俊美的男子愉悅笑著,整個人風情萬種到不能風情萬種、魅力四射到不能再魅力四射,讓人一眼瞧了就要失了神魂,直接拜倒在他的長袍馬褂下。


    她雙眼爆瞪,差點自他懷裏滾下來。


    「你、你你你你……」她連句話都說不好。


    男人緊抱著她,依舊微笑,毫不保留地釋放比春天還春天的春情美色,特意將妖力發揮到極限。


    「婚期已經定下,再過五日便是妳我的大喜之日,妳可還歡喜?」


    美眸瞪得更大,她雙頰燒紅,想別開臉,卻偏偏不受控製,不但呼吸愈來愈急促,就連一顆心也跳得亂七八糟,像是中了世上最強的春藥。


    妖孽……妖孽啊!


    這隻妖孽終於向她伸出了魔爪,來人哪,救命啊!


    「怎麽不說話,難道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話?」濃濃笑生自他的胸膛裏翻滾震出,他抱著她重新躍上屋脊,照著她原來的路線,回到她的房裏。


    當他將她放到床榻上後,她的臉兒更紅,連腦袋都暈了起來。


    「什……什麽五日……之後,我可什麽都沒……沒答應。」她辯駁著,對他甫提親,就想將她拐入門的做法很有意見。


    他充耳不聞,揚手一揮,敞開的窗扇忽然啪地一聲闔上,不留絲毫空隙。


    「雖然婚期定在五日之後,但我左思右想,總覺會出意外。」


    「我……我隻是……隻是去買酒……」她連忙合上眼,總算還有丁點理智和他的妖力對抗。


    隻是接下來,他卻不再出聲,反倒耳邊傳來某種細微的聲響。


    她娥眉輕顰,忽然覺得有些不安,於是冒險偷偷地將眼睜開──


    流蘇紗帳自銀鉤上徐徐流瀉而下,掩住她半邊的身影,接著猿臂一伸,將另外半片流蘇紗帳也解了開來。


    「你、你放紗帳做什麽?」心兒一緊,腦裏瞬間閃過某種想法。


    他站在紗帳外,像是站在朦朧的煙霧之中,讓人直覺想起那一晚,他赤裸裸的坐在浴桶裏……


    「我愛上的那朵花,聰明絕頂、武藝超群,總是在我以為就要得到她時,就偷偷地溜走,我寢食難安、食不下咽,滿心滿腦想得都是她。」他語帶笑意,眼神卻熾熱得像是熔鐵的火爐,即使隔著紗帳,仍讓人感到滿身灼熱。


    她不隻臉兒嫣紅,連整個人都燒紅了。


    即使有些頭暈目眩、有些手軟腳軟,但她絕不是沒力氣逃跑,然而她卻像是丟了神魂似的,一動也不動,一雙眼睛更是目不轉睛。


    在他炙熱的注視下,某種難以遏製的渴望忽然在她的心底爆發了!


    「我費盡心思,好不容易終於誘她交出一輩子,不料她對我仍有提防,至今依舊不願對我吐實她的真實身分。」他歎氣,接著伸手開衣袍。


    先是腰帶落了地,接著是外衣……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娘的!娘的!她要著火啦!


    「妳說,我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讓她全心全意地為我綻放?」


    「……」


    「曳秀?」


    紗帳被緩緩地掀開,她揪緊衣袍,才懷疑自己怎麽還沒羞愧得暈倒,就被摟入春天的火爐裏。


    肌膚相貼的剎那,彼此的體溫竟成了熊熊欲火,一發不可收拾,她和他,都徹底地燃燒了。恍惚間,她彷佛聽見他低啞的微笑,然後將她推倒在床榻上。


    「後來我才想到,若要嬌花綻放,便需要細心灌溉那朵嬌花……」他俯下頭,輕輕吻上她的唇,讓彼此不留一絲空隙。「妳說是嗎?」


    軟軟的嬌吟隨即自紗帳裏傳出。


    在彼此灼熱的氣息間,她滿臉羞紅,隻能怯怯地顫抖,任由他逐一卸下她所有遮掩,讓她再也無處可逃。


    紗帳飄動,一片肚兜落了地,接著是本書冊。


    啪地一聲,書冊翻了幾頁,正巧就攤在荔月那頁上頭,床榻上的兩人,誰也沒注意到。


    ***


    朝陽輕輕灑落,映得滿室生輝,床上人兒輕吟一聲,終於緩緩地睜開眼。


    伴著朝陽,印入眼簾的是徐徐飄蕩的紗帳,她輕輕嗬欠,擁著軟衾懶懶坐起,卻發現床榻上盡是一片零亂,小臉霎時嫣紅一片。


    咬著下唇,她失神了半晌,才撩開紗帳,欲彎身拾起衣裳更衣,不料散落一地的衣裳卻不是平常慣穿的儒袍,而是紅豔豔的霞帔和嫁裳。


    對了,她想起來了,昨夜是瓜月六日,是她和閻律的新婚之夜。


    「醒了?」


    窗邊,忽然傳來溫潤中帶點清冷的嗓音,她轉過頭,就看見妖孽……閻律坐在書案後方,提筆不知在寫些什麽。


    朝陽下,他一頭墨黑長發未束,衣衫微開半裸,古銅色的厚實胸膛隱約可見,渾身上下竟找不出一丁點的威嚴冷肅,反倒透著一股濃濃的邪肆妖氣,讓人完全聯想不到,他就是當今最鐵麵無私,最高風亮節的禦史大夫。


    這男人,人前與人後也未免相差太多了!


    要是她將他這番風情寫進春史裏,明年春冊上市,恐怕不隻全京城的人都會爆炸,怕是全天下的人都要一塊兒淪陷了。


    如果再加上新婚之夜的情景……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為了天下黎民百姓著想,她還是含蓄些吧,看看能不能用幾個字帶過就好,就好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類的,既寫實,又貼切。


    小臉更紅,她索性衣裳也不拿了,就躲回到紗帳後,用軟衾將自己裹成一隻毛毛小雪兔。


    「……你在寫什麽?」她悄聲問著。


    「就快好了。」他輕輕擱下紙筆,接著勾唇一笑。


    即使隔著紗帳,即使這幾日來他已不知對著她笑了幾遍,甚至連在床上的妖孽春笑,她都被迫看了整整六日,但對於他的笑容,她還是無法抵抗。


    心兒怦怦跳,她害羞看著他大步靠近,接著掀開紗帳,親昵地貼著她坐下。


    「妳來看看。」


    她眨眨眼,看向他手中的書冊。


    「啊!這是──」她臉色大變,瞬間搶過那本書冊。「這書你是從哪裏找到的?你怎麽可以亂動我的東西……不對!你看了對不對?你看了對不對?」她揪著他的衣裳,恨不得將手中的書冊毀屍滅跡。


    他朗朗大笑,一把將她擁入懷裏。


    「原來在妳眼中,我是魔魅絕世妖孽啊。」他貼著她可愛的耳廓低道。


    她全身僵硬,臉上瞬間閃過好幾種表情。


    「娘的!你果然看了。」最後,她摀著臉,絕望低吟。


    萬事休矣、萬事休矣啊,本來她是打算秘密寫完他們這段後,再來吐實身分,屆時他若是想要一窺究竟,她也早就將春史藏好,讓他想看也沒得看,沒想到他卻先下手為強,利用春色將她迷得團團轉,連著六日都無心留意春史的去處。


    不好,先前她都寫了些什麽?


    雖然遣辭用字偶有出入,但大致上,她都是照實寫的……


    「原來妳的真實身分是春史,莫怪妳一身才華,連武藝也如此超群。」他讚賞似的撫著她的長發。「那夜妳跟蹤我上花月閣,就是想弄清楚我的癖好?」


    「……」她忘了她忘了。


    「所以出現在上頭的那些人,妳全跟過他們進出青樓,一次不漏?」


    「……」老天爺,她就曉得他會計較這個!


    「妳不回答也沒關係,不過後頭那幾頁,我全撕掉了。」


    她錯愕抬頭。


    「寫史貴在真,那幾篇內容有誤,所以我替妳重寫了一份。」他理所當然地微笑。「妳看看吧。」


    她不隻錯愕,簡直是驚駭了!


    重寫……他到底寫了什麽?該不是昨晚,還有昨晚的昨晚,還有昨晚的昨晚的昨晚的事,他都寫進去了?


    實在是太過膽顫心驚,她幾乎是顫抖地攤開春史──


    閻律,京城人士,年三十,從未心動。


    蒲月初二,初見封曳秀,隻覺此女心思敏捷、膽大心細,不似一般良俗。


    翌日,再見封女,封女巧笑獻上四季美人圖,欲行不正當之勾當,期間口若懸河、居心叵測、膽識過人,令人激賞。


    同月十八,封女以價議圖,以三十五兩銀代價,再行不正當之勾當,閻律莫可奈何,卻也莫愉悅。


    同月二十四,封女智鬥苛薄無恥錢老板,慷慨解囊,良善助人,大動人心,閻律心弦震顫,已有好感。


    同月二十八,封女受鹽鐵一案牽連,當街被劫,閻律公私分明,強案擔憂,尾隨在後,靜觀其變。封女雖受賊人要挾,毒害閻律,卻能臨危不亂,堅持正義,閻律如獲至寶,又愛又憐,已有共偕百老之意,逐安排封女入居閻府,就近保護。


    荔月初七,封女魯莽出府,閻律五內如焚,深恐失去一生至寶。


    荔月十三,刺客入侵閻府,欲行刺閻律,封女舍身相救,閻律至情不渝。


    兩日後,閻律心動難抑,當眾公布,近日內,必擇日迎娶封曳秀為妻……


    ──春色無邊,真情實記


    素白小手迅速翻頁,卻發現後頭幾頁皆是一片空白。


    「就這樣?」她臉紅紅地看著他,心情猶如琴弦震顫,指尖忍不住輕輕撫過「一生至寶」四個大字。


    「就這樣。」他語氣淡淡,卻是含笑。


    「可……這似乎太偷斤減兩了。」她忍不住嘴角翹翹。


    「心意寫出來就夠了。」


    「可……這似乎也太偷雞摸狗了,重點忽略,細節全無,這……」除了她,不會有人喜歡看吧?


    「妳若真想寫細節,就寫別人吧。」他輕笑。「隻要妳能多注意自身的安危,別跑得太遠,我不會束縛妳的。」


    她愣愣地看著他,不敢置信他會主動提及繼續寫史的事。她以為她得花上好一番功夫,才能說服他……


    「妳愛怎麽寫,就怎麽寫,不過往後用聽的就好,我還沒有大方到讓妳去看其它的男人。」


    她臉色脹紅,別扭急道:「我本來就不愛看的。」一頓,忍不住補充:「通常都是他們急色,光天化日之下就脫了,我才不小心……咳!總之,我答應你便是,往後我一定更加小心。」


    「小心駛得萬年船,別忘了妳的承諾,咱們說好要一塊吃完這輩子的飯菜。」他勾唇一笑,俯首吻上她的唇瓣。


    「我知道……」她紅著臉,柔順承受他的溫柔。


    天曉得嚴肅如他,竟然願意讓她繼續寫史,甚至承諾不束縛她,為了她。他已做出太多太多的寬容與讓步,就算他要求她交出下輩子,她也是願意的,。


    「閻律……」她忽然輕輕推開他。「我有沒有……有沒有說過……」


    「嗯?」他含笑挑起眉峰,彷佛不曉得她想說什麽。


    「我有沒有說過我對你……其實……其實……」小臉愈來愈紅,彷佛就要滴出血來了。


    「其實如何?」他表情不變,眼神卻逐漸深濃。


    她輕咳一聲,別扭地低下頭又抬起頭,最後幹脆一鼓作氣,抱住他的腰,大聲說道──


    「我對你其實也是此情不渝的,謝泄以,你也是我一生的至寶。」說完,整個人埋入他的懷裏,打死都不再見人。


    朗朗笑聲驀然響起,在紗帳內繚繞,久久不散。


    偶爾風來,吹起軟薄的紗帳,兩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如同鴛鴦交頸,形成七夕這一日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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