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考完自己心裏沒數嗎?”江燃斜眼睨著他。 “我隻知道我數學一個大題錯了,後來就沒敢跟人家對答案了。”竇天驍的上身趴在桌上,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舅舅搓著手,不停催促道:“快開獎快開獎!” 舅媽的雙掌合在胸前,閉眼祈禱,嘴裏一會“阿彌陀佛”一會“老天保佑”。 “阿姨,從理論上來說,這個成績已經出來了,您再怎麽祈禱這分數也不會變啊。”江燃說。 一語點醒夢中人,舅媽愣了愣,點頭道:“也對哦。” 江燃被一堆人圍在中央,也莫名地緊張了起來,撥通電話之後,根據語音播報,輸入了對應的準考證號碼。 竇天驍感覺自己的心髒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勒住了一樣,陣陣發緊。他直勾勾地盯著江燃的眉心,試圖從他微妙的表情變化當中,找到自己理想中的答案。 江燃一掛斷電話,大家就一蜂窩地擁了上去,仿佛在供奉一尊神明。 “怎麽樣啊怎麽樣啊?多少分啊?” 江燃眉心一蹙,竇天驍就感覺後脊一涼,就好像被人當頭倒了一盆涼水似的,呼吸都凝滯住了。 “是不是不好啊……”他心如擂鼓,艱難開口,手指甲都捏得發了白。 外公最先摸了摸他的腦袋,“算啦,算啦,沒考好也沒事,盡力就行了,隻要你肯努力,各行各業都能混出名堂來。” 竇天驍癟了癟嘴巴,神情失落。 江燃忽然打了個響指,粲然一笑,“612,二中穩了!” 眾人瞪大了眼睛同時長籲了一口大氣。舅舅拍了拍竇天驍的後背,不停地誇讚,舅媽興高采烈地念叨著“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竇天驍渾身的肌肉都還是僵硬的,愣了半響再次確認:“真的嗎?你不會聽錯了吧!”這比他預想中的成績高出了許多。 江燃笑著把座機推了過去,“你還不相信我的耳朵啊?不然你自己查查看。” 竇天驍望著江燃嘴角那個深深的酒窩,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顆快蹦到嗓子眼兒的心髒重重地落了回去,但心跳速度不減剛才。 他猛地按住了江燃的肩膀,使勁晃了晃,“你確定不騙我啊!?” “哎哎哎,”江燃被他晃得直翻白眼,“你自己查啊!騙你我還能有糖吃不成?” 竇天驍“啊”的一聲尖叫,接著就像是隻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激動得無以複加,給了全家一人一個熊抱,又繞回桌前捏了捏江燃的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最後幹脆將人一把拽進懷裏,語無倫次地道謝:“真的太謝謝你幫我這麽多了!你簡直就是佛祖轉世!” 福星瞪著對麵的牆麵愣住了。 竇天驍的力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特別大,這麽一抱,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竇天驍手臂的肌肉和胸膛炙熱的溫度。 耳廓邊上是毛茸茸的短發,弄得他有點兒癢。 江燃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道:“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啊?” 竇天驍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笑出了兩顆小虎牙,“你想要什麽報答啊?” 沒想到對方這麽好說話,江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思忖片刻也沒找到什麽像樣的要求,剛想說“那容我考慮考慮吧”,卻不料有人比他先開了口。 “把我們家豆子許配給你當牛做馬吧。” 葉晞這話一出,舅媽仰著腦袋哈哈大笑,眾人都當開玩笑似的笑開了,隻有兩位當事人沉默地對視了兩秒,竇天驍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迅速泛紅了。 偏偏葉晞還死追著這個問題不放,“怎麽樣啊,江燃,我弟弟這麽身強力壯,一到冬天就跟個小太陽似的,賜給你暖床不虧吧,省多少電費呢。” 江燃一時語塞,揚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扔了過去,到底是沒有任何反駁。 竇天驍的臉整個都紅成了柿子椒,追著葉晞一路打到了樓上。 b市二中創辦於1936年末,位於整個城市的西南麵,建築風格非常獨特,乍一眼望去像是穿越到了古代,莊重宏大,極富有文化氣息。 而江燃所在的市一中則位於東南麵,據說二中如今的鄭校長和一中的退休老校長是師徒關係,鄭校長十分敬重師父,想要將一些文化傳統發揚光大,所以兩所學校的建築風格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果不是一條寬闊筆直的雙向車道將兩所學校一分為二,說是同一所學校也有人相信。 開學那天,外公親自把竇天驍送進學校,望著那一棟棟仿佛將時光凝固的古建築,不住地呢喃感歎,兩人就像是來旅遊一般,把學校的每個角落都參觀了個遍。 “你看看你看看,這牆上說的話多好,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沒有付出哪來的回報。”老爺子指著走道裏掛著的名言警句嘖嘖稱讚,交代道:“人這一生切記不能懶惰成性,貪得無厭。到了新學校還是要繼續努力,知道嗎?” “知道啦。” 爺孫兩倒騰完床鋪後一起上附近餐館吃了頓大餐,當然,那是對於他們來說的大餐。 不過就是一盤番茄炒蛋,一份排條,一碗粉蒸肉,竇天驍興高采烈地掃了個精光,就連粉蒸肉的盤底都被他用來拌飯吃了。 外公的飯量不大,看著他吃得高興就心滿意足了。 竇天驍摸著肚皮打了個飽嗝,起身想去付賬,被外公搶了先。 臨走之際,外公硬是拽著竇天驍上附近的水果店買水果。 市裏的物價令竇天驍望而卻步,可外公卻像是看不見價格似的,買了半個大西瓜,又稱了一串葡萄和一大袋蘋果,吩咐道:“多吃點,補充維生素。” 其實他也不知道維生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隻是一想到很長時間看不見小外孫,就舍不得離開,恨不得把這一學期的東西都給買全了。 “我會吃光的。”竇天驍提著重重的大西瓜,感覺它肯定很甜。 “可惜啦,今年田裏還種了不少香瓜,要過兩天才熟,估計你們都吃不到了,我跟你舅舅他們也吃不完那麽多。” 竇天驍並沒有很在意,“那就那上街賣了吧,省得浪費。” 外公淡淡地笑了笑,比起賣給別人,他還是更希望自己的兩個孩子能吃到。 路過一家文具店的時候,外公又扭頭問:“學習用品什麽的都備齊了嗎?” “哎呀放心吧,都備齊啦!況且我們宿舍旁邊就有文具店,隨時都能買到,很方便的。”竇天驍說。 外公思來想去,再也找不出什麽留下來的理由,“那成吧,那我回去了啊。” 竇天驍點了點頭,見外公走了幾步忽然又折返回來,手裏正數著一大堆毛票子,一看就是賣紅薯賺的。 皺皺巴巴,厚厚的一疊。 竇天驍立馬上前阻攔,“別給我啦,我零花錢夠用了,真夠用!” “買件好點兒的衣裳吧,聽話啊。”外公硬是把錢塞到了他的手心裏,好像唯有這樣,他才算是盡到了做家長的責任一樣。 竇天驍拿他沒轍,把錢收起來之後,衝著外公揮了揮手。 夕陽的餘暉揮灑在蒼茫大地,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停,而竇天驍的視界裏隻剩下那道單薄消瘦的背影。 他都記不起外公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些駝背的,明明小時候還能將他背在身上四處溜達,如今卻連一袋大米都需要舅舅幫著才能抬起來,兩條褲腿鬆鬆垮垮地蕩著,瘦得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腿型。 外公怎麽老了? 這一刹那間的發現令他感到無比揪心又傷感。 他特別渴望成長,渴望金錢,渴望擁有能讓家人不再受苦的能力。 望著老爺子逐漸遠去的背影,竇天驍的鼻尖一酸,大喊道:“爺爺!保重身體啊!” 外公回給他一個深刻又憨厚的笑容,轉身消失在了城市的盡頭。 兩個孩子都上了市裏念書,鄉下麵館一下冷清了許多。 舅媽買房的欲望一天比一天高漲,最後還是耐不住性子,一拍大腿宣布,“我要買房!” 從她這個指令下達到交付定金都沒超過兩周。 房子是江晴幫著看的,和江燃他們同一個小區,地理位置優越,交通便利,距離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也就七八公裏路,隻不過江燃家買房的時候小區就一個園,十棟樓,如今已經擴展到了五個園,七十多棟樓房,房價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江晴深謀遠慮,眼光獨到,當年買的房子三室兩廳兩衛一百四十多平,不過四十來萬,全款交付,可舅媽買的時候,一百多平米的地方就要一百幾十萬,隻能先交完首付,剩下的按揭。 這也就是意味著,這一家子要為了這一百多平的地方省吃儉用,並且幹死幹活。 舅舅並沒有告訴兩孩子貸款的具體數額,隻讓他們不用操心,反正下半輩子還長著呢,可以慢慢還,到他倆結婚生子的時候,總歸能還清的。 竇天驍為了減輕家裏人的負擔,周末依舊上拳館打工。 他在拳館認識了不少拳手,有業餘的,有職業的,甚至還有蟬聯三年世錦賽冠軍的許斐,當然,也有一些打地下拳的拳手。 地下拳就是所謂的黑拳,通常都是一些黑幫或是商界大佬組織的非法拳擊比賽,目的無外乎賭博和賣藥——賣的是興奮劑。 竇天驍有一陣子跟他們中一個名叫孫億的拳手混得挺熟,兩人年紀相仿,又有許多不堪回首回憶。 不過論身世,孫億的就比竇天驍的悲慘多了。 他剛出生沒多久就被親生爸媽給扔在了福利院門口,四歲多的時候被一對夫妻領養,但誰成想領養他的那個男人沒過幾年就出車禍走了,剩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老母親身體不好沒法賺錢供他念書,他初中還沒畢業就被迫輟學出去打工,還要幫老母親治病。 他在理發店當過洗頭仔,飯館洗過碗,超市收過銀,後來被一幫混混看中,讓他去看賭場,後來因為被迫押錢賭博,輸掉了好幾萬,隻能跟著一幫混混到處恐嚇那些不還錢的老賴,還因為非法械鬥被拘留過。 出來以後找不著工作,又莫名其妙地被以前的兄弟拉去底下拳館打黑拳。 “一場最多能掙好幾萬呢。”孫億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放著亮光。 一場好幾萬的報酬,竇天驍不可能不心動,“那拳賽規則和職業的一樣嗎?一對一?還是團體賽?” 孫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對一團體賽都有,不過一對一賺得比較多。” 竇天驍還想繼續打聽的時候被於清霽提著衣領拖到了休息室,還接到了一記警告。 “你以後少跟他們幾個混在一起。” “為什麽啊?”竇天驍有些不解。 “你別聽他瞎忽悠,打地下拳都是非法組織,上場之前就得先簽下生死狀,死了殘了拳館都不負責,它沒有規則沒有套路沒有公斤級的區別甚至沒有專業的裁判,你一旦上場,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對手往死裏打,你隻有幹掉他,才有可能活下來。”於清霽說。 竇天驍驚得說不出話。 於清霽曲起食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我不是嚇你。” 雖說獎勵就像是巫婆的紅蘋果那般誘人,但竇天驍這孩子怕死得很,終究還是被於清霽那一記警告嚇得沒再敢打聽地下拳館的事情了。第35章 “不過、我很喜歡。” 舅媽他們買的那套房子在二月底的時候交了房,外公犧牲了賣紅薯的時間,每天起早貪黑守在新房監工,順便幫著幹幹活,因為木工漆匠的工資都是日結的,裝修得越快,需要的工時就越少,他們要負擔的工資就越少。 能省則省算是老爺子的座右銘,就連他們的夥食都是外公用電飯煲和電磁爐解決,好在他的廚藝很不錯,幾個工人也沒意見,每天都能狼吞虎咽幹掉一飯鍋的大米飯。 老爺子到了市區才知道這裏裝修工人的收費標準也和鄉下不一樣,一車水泥從卡車上卸下來再運上樓都得額外收費,於是他幹脆自己動手,把一車一車的磚塊水泥裝到樓上,後來就連泥水匠都看不過去,免費幫他運了。 這下外公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了,忙活完以後請那幾個人上餐館搓了一頓。 雖說陽春三月萬象更新,但是南方的三月還冬天,氣溫都在十度以下,走在路上的人們基本上都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外公經常因為幹體力活,熱到恨不得光膀子。 當初為了討個吉利數,他們的房子買在了八樓,結果後來才發現,狹窄的載客電梯根本裝不下床板,餐桌和沙發,隻能靠人力從樓梯搬運,小件搬運20-30塊不等,大件搬運60塊,甚至還可能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