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江入海,是一片煙波浩渺的葫蘆口。


    如今,卻成了血火地獄般的戰場。


    三分之二的黃江水師,四萬餘人,大小戰船三百多艘。


    全都堵在這裏。


    放眼東方,天高海闊的浪尖上。


    遼軍的海船更加高大,巍峨。


    整體數量比大周水軍少,可戰力卻要強橫得多。


    “崩崩崩!”


    流星般的火油彈、小型石彈滿天飛。


    雙方都有戰船起火,燃燒沉沒。


    萬擔級大艦皮糙肉厚,甚至敢抵近二百來步互相“肉搏”。


    在這個距離上,更多的床弩可以發射重型火箭。


    雙方的官兵就算操著小梢弓拋射,白羽火箭也能射過去。


    最恐怖的,就是大如車輪的重型石彈。


    一旦擊中船隻。


    “轟隆”一下,就得砸個大窟窿。


    大型戰船足有好幾層,雖不至於進水沉沒。


    可也會被打破原有的防禦係統。


    後續的火箭就很難抵擋了。


    一天一夜的激戰,雙方都打得精疲力盡。


    黃江總兵梁成棟滿臉焦黑,頭發胡子都燎糊了。


    年過不惑,卻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二三十歲。


    “王副將,清點損失!”


    “老鄒,重投,換大石彈,給老子砸。”


    “快快快,取蓋板,把那個大窟窿堵住……”


    “還有沒人?”


    “底倉的火兵,後勤,文書都出來,給老子上……”


    副將王懷遠左手斷了。


    用一根紗布纏在脖子上。


    仗打到這個程度,慘烈血腥,雙方都是損失殆盡。


    他不用去清點了。


    老底子都快打沒了呀!


    可黃江入海口,是最好的堵截陣地。


    大周水軍能後退半步麽?


    身後就是山東路。


    再往上遊一千裏,就是京城封丘了。


    一旦水軍戰敗,遼國的戰船隻需要朔流而上,南岸危矣。


    就算海船隻能用帆,沒有大周水軍的車船踏槳快速。


    七八天也足以趕到京城了。


    想到這裏,王懷遠就趕到脊背發涼。


    江防失守,幾十萬遼軍鐵騎馬踏江南。


    那後果,簡直太可怕了。


    “大人,萬擔車船隻剩七艘啦!”


    “五千擔、六七千擔的……還有二十二艘!”


    “護衛船、艨艟,縱火船、哨船都快打沒了。”


    ……


    王懷遠的聲音中帶著哭腔,三十大幾的魁梧漢子淚如雨下。


    兩萬多水軍兄弟戰死了。


    剩下的,幾乎人人帶傷。


    按照以往慣例,戰損三成,就得撤退了。


    可現在,大半兒人和船都沒了。


    誰敢?誰願意說出半個退字?


    不過是一死罷了!


    梁成棟停止了歇斯底裏的吼叫。


    他擦了把眼睛,疾步來到王懷遠身邊。


    “嗬嗬,老夥計,瞅瞅,都流貓尿了?”


    “瓦罐難免井口破!”


    “將軍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豈不是吾輩之榮耀?”


    “看看對麵的遼軍海船,也不過就剩下三四十艘了。”


    “咱們打得壯烈,打的漂亮。”


    “你哭個驢球子啊?”


    王懷遠抹了把臉,大聲嚷嚷道。


    “誰哭了?”


    “風大浪大,煙霧大,熏的,吹的不行啊?”


    梁成棟突然靠近了些,低聲道。


    “你帶著幾個親衛,駕船尾那艘艨艟走。”


    “咱們這幫人,要完了!”


    “沒有援兵,隻有拚死一搏!”


    王懷遠早就猜到這個結局了。


    黃江水師剩下兩萬人,必須協防京城水域。


    哪有餘力支援入海口?


    南方有水師麽?


    有!


    還是跟遼人一般縱橫大海的戰船。


    可都被皇叔司馬銘帶走攻打南陳去了呀!


    突然,王懷遠指著江北海麵,連聲音都驚駭得發抖了。


    “大帥,韃子……援兵……”


    梁成棟回頭,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他娘的,好大一片帆影。


    沒有兩百海船,至少也有一百七八。


    狗入的遼韃子,這是要把爺們一網打盡啊!


    “護兵,送他走!”


    王懷遠大叫道。


    “姓梁的,老子不走。”


    “要死一起死……”


    “砰!”


    梁成棟一巴掌拍在王懷遠的後腦勺上。


    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


    王副將哪裏會防著水軍主帥會偷襲他?


    原本疲憊至極的身子仰麵就倒。


    卻被梁成棟及時的抓住了。


    “梁刀、梁劍,調三十名腿腳利索的傷兵。”


    “上艨艟,護著副將走。”


    “別想著賠老子死。”


    “封丘那兩萬兵是個什麽成色,你倆不知道?”


    “留守的參將馬芳衝陣無敵,指揮比得上的王懷遠?”


    “老子的意思,你們可明白?”


    兩位家將淚流滿麵地吼道。


    “大帥,我們懂了。”


    “保重啊大帥!”


    王副將被一幫傷兵送走了。


    為何要腿腳利索的?


    艨艟也是踏槳車船。


    腿腳不好,怎麽逃得過遼軍戰船的追擊?


    “嗆啷!”


    梁成棟拔出長刀,虎吼道。


    “眾將士,聽令!”


    “為國死戰的時刻到了。”


    “趁著遼軍援兵未至,衝!”


    “滅了那群殘廢!”


    踏槳車船在黃江肯定比遼軍的大海船快。


    可你得有足夠的人踏槳才行。


    如今,連後勤、火兵都拿刀拚命了。


    哪還又足夠的人力?


    不過趁著落潮時刻,咱們衝上去拚死一戰,足矣!


    天色近晚,金烏西沉。


    晚霞如血,染紅了半邊天空。


    此戰,大晉黃江水師,全軍盡墨。


    遼軍戰損過半。


    其中,就包括第二支援軍。


    後來,遼皇耶律阿保都不得不下旨。


    命水師就地修整五日,再行西進。


    王懷遠醒來時,座下的艨艟快船已經距離入海口三百餘裏了。


    “梁刀、梁劍,你倆……混蛋!”


    三人其實都明白。


    就算不走。


    也不過是多送幾十條性命而已。


    大帥梁成棟和那些生死兄弟,多半都不在了。


    “副將大人,你還是想想,該怎麽跟陛下說吧?”


    梁刀沙啞著嗓子道。


    “我觀遼軍來援的大海船不少。”


    “封丘留下的那些新兵,怎麽打得過?”


    王懷遠眼珠子一瞪?


    “怎麽說?”


    “麵對兩倍之敵,力戰而敗,我等何罪之有?”


    “大帥何錯之有?”


    “怎麽辦?不過一死罷了?”


    “你們以為,沒有漲潮之助,遼軍的大海船,跑得過咱們的車船?”


    “封丘的民用快船多的是。”


    “一千艘夠不夠?”


    “不夠就上兩千!”


    “老子放火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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