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是被陸朗風皺著眉頭怒斥了一頓,說她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可她是越罵越皮,半點也不怕他那副凶巴巴的模樣。


    「不算。」他倒是很愛潑她冷水。


    「為什麽?」


    「那還用問?」陸朗風放下手上那卷「經國策」,指尖輕輕戳了下她的眉心,淺淺一笑,「我是你的哥哥。」


    花相思一呆,隨即不服氣地嚷道:「誰說哥哥就不能當青梅竹馬?」


    「不同你說了。」他笑著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還這麽愛撒賴,不想想自己今年都十七,還沒個正經樣。」


    「我很正經啊……咳咳咳。」她一急又走岔了氣,猛地咳了起來。


    陸朗風登時臉色一變,忙拍撫著她的背,著急的問道:「怎麽又咳了?今兒吃過藥了沒有?你隨身帶的天王補心丹還有嗎?不,我還是馬上送你回府——」


    他情急之下就要起身,花相思趕緊抓住他的手。「朗風哥哥不要!咳咳,我沒事……你別慌,別、別送我回去。」


    他回眸望著她明明小臉就已咳得通紅,卻還緊緊攀住他不放,心下一疼,隨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鬆手。」他目光落向她緊攢著自己不放的小手。


    「不要。」


    「你不鬆手,我怎麽去斟熱茶給你配藥?」他瞪她一眼。


    花相思霎時一喜,馬上鬆了手。


    「哼,」他既心疼又氣惱地屈起一指,輕輕賞了她腦袋瓜一記爆栗。「真是個麻煩的家夥。」


    「哎喲,很疼呢!」她抱著頭頂,卻是笑得好不燦爛。「咳咳。」


    陸朗風強忍翻白眼的衝動,他怎麽就是拿她沒辦法?


    待他斟過一杯熱茶啦,盯著她乖乖服藥,把茶喝得涓滴不剩,嚴峻的神情這才稍稍緩和了下來。


    「對了,朗風哥哥,那一日我聽我爹在那兒嘟嘟嚷嚷說什麽……他已幫你打點好了進京赴考的盤纏衣衫細軟,可偏偏又教你給拒絕了?」她順了順一口氣,想起今日來的另一個目的,傾身向前急切問道:「朗風哥哥,為什麽?難道你至今還拿我和爹爹當外人看待嗎?」


    「不是這樣的。」陸朗風溫柔地凝視著她,正色道:「花伯伯待我親如子侄,我心底是明白感激的。但是我想靠自己的力量上京趕考,為我陸家光耀門楣、揚眉吐氣。花伯伯的心意恩德,我已然心領了。」


    「你知道我和我爹對你是充滿信心的,我們都相信你一定能夠為陸家爭光,能教芬姨以你為榮。」她深深地望著他,「可是看著一直以來為前程這麽辛苦努力拚鬥的你,我們既沒有辦法幫你讀書,也不能幫你應考,但是我們真的、真的也好想要幫你點什麽……」


    「你們對我的鼓勵,已經是我最大的支持了。」他溫言道。


    「說到底,你心底還是不拿我們當一家人。」她眼神黯然了下來。


    「相思——」


    「如果你真當我們是你的親人,就不會覺得接受爹的幫助,是欠了我們什麽恩情的!」她隻是病,不是蠢,尤其幾乎把一腔心思都係在他身上了,哪裏會察覺不出他的心思和顧忌?


    他的傲骨和清直耿介向來令爹又是欣賞又是著惱,欣賞的是他小子有骨氣有誌氣,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著惱的也是他太客氣、太以禮相待了。


    花相思知道,爹是很喜歡朗風哥哥的,否則也不會老是讓人去買下朗風哥哥做的燈籠——雖然每回都得同別家大戶員外搶;也不會三天兩頭就往這兒送瓜果魚蝦的,想幫他補補身子。


    「相思,你多心了。」陸朗風眸光低垂,掩住了一絲慚愧。


    相思的確說中了他的心思……


    他確是刻意地不想欠下花家的恩情,但她不知道,他這麽做不全是為了爭一口氣,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將來有一天自己能與花家平起平坐,可以毫無顧忌地去爭取他想要的——人。


    「是我多心嗎?」她懷疑地瞅著他莫名泛起紅暈的臉龐。「那你臉紅心虛什麽?」


    「咳咳!」現在咳嗽的換成是他了,可仍舊嘴硬,「你眼花了,我幾時臉紅?」


    「可是你明明就——」


    「好了好了,去旁邊乖乖吃你的點心,別吵我讀書。」陸朗風索性板起臉來趕人。


    「朗風哥哥!」她不依。


    「還是想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花相思登時噤聲,吭也不敢再吭半聲了。


    嗚……朗風哥哥犯規啦!


    終於,到了離別的那一日……


    他知道相思一定會堅持要送他,而且她一定會哭得稀裏嘩啦,說不定還會再舊疾複發,所以他一大清早去向花伯伯辭行後,靜靜地望著相思居住的院落方向一眼,還是決定不讓她看見,毅然決然地起程離去。


    雖然,他心知她一定還是會哭得稀裏嘩啦,會不斷埋怨叨念到遠在千裏之外的他耳朵發癢,可是他怕自己隻要一見到她哭,就會不舍地邁不開腳步,甚至會壓抑不住心頭那股對於前方那漫漫長路,以及茫茫前程所感到的惶然不安。


    畢竟,這是他頭一次進京趕考。


    習得好文才,賣予帝王家。往日也隻曾聽爹說過闈試和殿試的種種情景,可是今日他縱然對自己文思才華再有信心,仍然無法揮去那隱隱包圍而來的不確定感。


    他不希望相思為他擔心,他希望自己永遠都是那個她口中最內斂沉著、淡定篤然,自信滿滿的朗風哥哥。


    而為了這一日,他也將平時積攢下來的積蓄貼身藏妥,背起包袱踏上運河畔的商船……


    相思,我絕不會令你失望的!


    自從陸朗風進京趕考後,花相思就覺得日子過得分外緩慢漫長,簡直是度日如年啊。


    雖然他們花家的「花房嫁衣閣」生意是越做越大,尤其她一手祖傳的「亂針舞花刺繡法」所繡製出的嫁衣簡直出神入化、美若天衣,但凡王公貴族、官宦富商要嫁女兒,無不競相上他們花家下訂單。


    聽說其中還有個緣故,因為人人都知道花家絕技傳到她這一代,或許就即將斷脈了,才會更加造成搶購熱潮。


    「是怎樣?當我快死了不成?」花相思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拿起繡花針戳著針包,一臉悻悻然。「我戳我戳我戳戳戳——咳咳咳。」


    唉,要是她的病根也能這樣戳得死就好了。


    「小姐,柳小姐找你來了。」長命笑嘻嘻地進來稟報。


    「搖金姐姐?」她抬起頭來,抑不住滿心歡喜。「快快有請。」


    不一會兒,一陣爽朗的笑聲伴隨著一抹喜氣洋洋的紅影走了進來。


    來人是梅龍鎮上最有名的「柳氏媒人館」柳姥姥的孫女兒,據說也即將接掌媒人館,成為首席媒人婆。不過生平誌願是當俠女的柳搖金對於接掌家業這事可是苦惱得很,三不五時逮著機會就會繞到花相思這兒來吐吐苦水。


    其實說起她們倆的結識也是一樁誤打誤撞的趣事:兩年前,花相思偷溜去找陸朗風的途中,又遇見了那隻凶神惡煞的大黑狗,拚命追著她狂吠,也不知是想再吃包子還是想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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