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起驚鵠髻,血玉發簪輕輕固定,一朵粉玉雕的瓊花別於發間,配以芙蓉冠;娥眉淡掃,朱唇榴齒,的礫燦練,赤朱蟬衣朝服,霞帔長裙,但見鏡中之人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雖是跟著六小姐長大,看著鏡中搖曳的美人雪碧愣是又一次地失神於她的美貌,心中暗歎:怨不得老爺少爺雲家上下要將小姐護得滴水不漏,這姿貌任是女子見了也心動,更莫說世間平凡男子。


    “想什麽呢?口水都要流下來了,讓你容大爺幫你擦擦!”我伸手捏了捏身旁雪碧的臉頰,這小丫頭拿著我的耳環神遊太虛了半日,不知在琢磨什麽。


    當然,這香澤第一美顏僅限於六小姐安安靜靜不開口不作弄人時,雪碧不由偷偷在心裏補上一句,不過自五歲伺候小姐十年以來,發現這種機率幾乎為零,雲府上下對這六小姐也是又愛又恨,如今他們是脫離苦海了,隻苦了自己和七喜。


    看來這丫頭還沒打算回魂,嘴裏還嘀嘀咕咕的,再不打扮停當,隻怕要誤了這新婚第一日的麵聖禮,隻好我自己動手,拿過雪碧手上的耳環,別上耳垂,就聽見外間有太監報:“太子殿下在攬紫園前廳,請太子妃娘娘同上朝華殿麵聖!”


    在丫鬟宮女的簇擁下,我步出房門,昨天蓋著喜帕,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我今後的新居所,於是,我隨意地回頭掃了一眼門廊園子。這不看還不打緊,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就見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太平間”!


    我哭,淚奔~為什麽人家都住什麽詩情畫意的“水雲間”,我卻要倒黴地住在“太平間”,這死狸貓,居然害我在停屍房睡了一個晚上,絕對是故意的!我在心裏憤懣地問候了他祖宗一百八十代!此仇不報非女子!新仇舊恨,日後我要一並討回來!


    “稟娘娘,這是太子殿下親自為娘娘這居閣題的匾額!”一邊小太監看我瞧那匾額,竟用無比自豪的口氣向我介紹起來,仿佛得了這狸貓的字是什麽至高無上的榮寵。真是不會看臉色的二百五。“殿下說當今太平盛世,盼娘娘入宮以後也可平安如意,故題此匾。”


    “你叫什麽名字?”打斷眼前眉飛色舞的太監,仔細一看才發現竟是那日梨園裏見到的小廝,這小子的腦子果真不是一般脫線。


    “稟娘娘,奴才名喚福順。”果然名字也很脫線。


    “即日起,本宮賜你更名‘王老吉’!”我正一肚子氣沒處撒,這傻小子一個挺身撞槍口上。


    “奴,奴才謝娘娘賜名。隻是……奴才本家不姓王……”還敢反抗?我一個殺人的眼神瞪過去,這小子這次總算明白我生氣了,立馬閉上嘴,滿腹委屈地低下頭去。一旁的宮女們原本從我出門以後都在偷偷地打量我,這會子看我突然生氣,都莫名所以,藏起了打量我的眼神,斂著手低眉俯身,不敢出聲。


    我哼了一下攜了眾人前去,一路上倒有個發現,這太子東宮中竟也不栽香花,隻是各色常綠植物種滿庭園,一問身邊的宮女才知道是兩個月前狸貓命人除去的。許多年後,那些極力反對批判我的腐儒寫了一部《痛數雲氏十八宗罪》四處散發,其中有一段是這樣描述的:“雲氏想容,禍國妖孽之姿,奸猾狡詐,好使毒,性善妒,竟不容花之妍麗馥鬱,命人盡數折損,時東宮之中僅餘慘綠。”


    移步攬紫園前廳,但見狸貓穿著正紅袞冕服,絳紅暗絲爪龍躍然其上,黃金冕冠與那莊重的紅色相得益彰,更襯得皇室高貴傲然之氣。狸貓乍見我時眼裏露出一絲驚豔之色,雖是一閃即逝卻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愛妃昨日歇息得可好?”轉瞬又恢複了平日裏邪氣冷傲的神情,語氣裏含著幾分戲謔。


    “托殿下的福,妾身歇息得很好!”想起昨日紅蓋頭和太平間,我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地回了話,“很好”兩個字拖了老長。


    狸貓不以為意地微翹嘴角,攜了我和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前往朝華殿。雖不止一次去過故宮,見識過所謂皇家氣派,我仍是被這香澤國宮殿的氣勢所震撼。厚重的絳朱羊毛氈毯從殿內一路沿著漢白玉雕獸石階中軸線向下延伸鋪至東華門,奢華大氣卻又不流於俗麗。大殿坐北朝南,琉璃金瓦朱紅牆,飛簷走壁,雕龍畫棟,重簷廡殿頂。


    拾級而上,隻覺得這石階麵窄高陡且綿長,行至殿門前小腿竟有些抽筋,站在頂端轉身望去,卻看不見層層階梯,因為設計得又窄又高都隱在了平台之下,回首一看竟似平地。


    早在宮門外,就有禮儀太監層層唱報,此刻,狸貓牽著我的手步入大殿時,皇上皇後已並坐大殿上首,大殿下首兩旁列著兩排人,有男有女,男的一律暗紫飛龍冕袍,腰束金銙球路帶;女的則著粉色霞帔吉服,帶著冠冕;還有一些則穿著石榴紅的禮服,輕綰發髻,未戴冕冠。看這架勢估計是其它王子王妃和未出閣的公主們。大殿內頂端正脊、垂脊和戧脊上飾著各色“吻獸”,有龍、鳳、獅子、天馬、海馬、押魚、狻猊、獬豸、鬥牛、行什,莊重古樸、威嚴肅穆地俯視著眾生。


    “兒臣(臣媳)參見父皇、母後!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我和狸貓一齊跪拜下來,俯身行了大禮。地上玄黑色大理石光可鑒人,映照著兩旁一幹人等的麵部表情,有驚豔、有好奇、有嫉妒、有羨慕、有詫異、有揣摩,這所有表情中隻有一個表情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張肖似狸貓的臉,卻又不同於狸貓給人的邪媚傲然之感,那表情是溫和豁達的,在一個這樣高傲的皇族之中不免顯得異數。


    “我兒快快平身。”皇上抬了抬手。


    “兒臣(臣媳)謝父皇母後。”我和狸貓雙雙站起身來,按照姑姑反複交待的皇家禮儀,我微微低著頭,斂著眉眼,做大家閨秀狀。


    “朕適才看太子妃在殿門口曾回望階下,不知對朕這朝華殿玉階作何評價?”


    “臣媳鬥膽將這殿前玉階好有一比。”


    “哦?太子妃且說來聽聽。”皇帝老兒頗感興趣地微微向前傾,皇後則是威嚴慈祥地看著我,突然發現原來狸貓的眼睛十成十地遺傳自皇後,媚眼如絲。


    “臣媳以為自下而上行來,此玉階高陡綿長,就好似先皇開國打天下,雖勢如破竹卻艱辛苦澀、任重道遠,越接近高處就愈是舉步維艱,更須步步穩紮穩打。待行至這至高之頂端,回首望去,卻是一馬平川,頓覺通體的暢快,就好比平定天下之後俯視王土,浩蕩平坦、心胸開闊。”一通話說完,就見邊上狸貓眼裏閃過一絲訝異和讚賞之色。


    “妙!太子妃果然才貌雙全。得此良妻,我兒好福氣!”捋著胡子,皇上開懷大笑。這不是廢話嗎?就咱這堂堂現代人,誰娶了我那都是高攀。“這朝華殿前玉階是朕親自授意設計的,卻從未有人識得其中深意。朕還以為朕的一番苦心竟要埋沒了,不料今日太子妃一語道破!朕甚是欣慰。”皇帝老兒一副好象可以安心地含笑九泉的樣子,開心得不得了。皇後則是微笑朝我點了點頭,表示讚同。邊上皇子們望著我的麵露欽慕,望著狸貓的麵露羨慕,本來聽到皇上發問暗自等我出醜的王妃們則是麵露嫉妒,隻有那個人仍舊溫和地笑著,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


    “請新婦為皇上皇後敬酒!”立在金鑾一旁的司禮太監高聲唱報,大殿側麵有一個著紫紅禮服的執事太監打了珠簾,用朱漆托盤端了一細頸玉壺和兩隻白玉杯行至我麵前,我執起酒壺,緩緩將泛著琥珀色澤的百花禦釀酒倒入杯中,隻見這兩隻酒杯雖均用整玉刻出,卻長得不甚相同,其中一隻周身雕著神態各異的九尾神龍,或威或怒,栩栩如生,杯壁薄如蟬翼,剔透晶瑩,酒入杯中斟自七分處卻再也多斟不了了,細看之下,可以發現杯子七分處密密地鏤了一圈細孔,若想多斟,那酒便會從孔洞中滲出。另外一隻玉杯刻著九隻鳳凰,或淩空飛行或閑適信步,媚態各異,與杯中琥珀佳釀交相輝映,隻是杯口大敞,有些外翻,酒入杯中也不能倒至杯口處,不然便要從外翻處流出。


    “臣媳給父皇母後敬酒!祝父皇母後福壽綿長、蔭澤子孫!”我將酒端至額眉出,步上金鑾玉階,分別將酒敬給皇上皇後,皇後輕抿了一口酒以後便將酒杯放下,命宮娥取來事先準備好的各色珠寶綢緞賜給我。我謝了恩以後,卻見那皇帝老兒隻望著杯子,滴酒未嚐,麵露肅穆之色“太子妃以為這酒杯是做何用處的呢?”酒杯理應是裝酒用的呀,殿堂下諸人莫名所以,心裏暗自揣度。


    敢情這老頭兒喜歡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我一個激靈,跪在金鑾座前。“臣媳謝父皇教誨!臣媳今後定戒驕戒躁、多行慎言!”


    “哦?太子妃何出此言?”皇上正色看著我。


    “臣媳以為這九龍玉樽隻可斟至七分滿,少一分則穩多一分則滿,古人雲‘滿招損,謙受益。’陛下應是要告誡臣媳謙虛謹慎,不可驕傲自滿;這九鳳玉樽之杯口,臣媳以為這好比人之口舌,民間將多舌之人喚‘大嘴’,這杯口大敞好比喜好言語搬弄是非之人,正所謂‘言多必失’,故酒亦斟不滿,陛下應是借此告誡臣媳少言甚行。”我這下總算體會到什麽叫伴君如伴虎,連喝個酒都這麽麻煩,看來今天這皇上是早就預謀要給我來個下馬威的。


    “哈哈哈!好一顆七竅玲瓏心!太子妃且平身,此對杯乃先帝命前朝巧匠般若所製,今日朕就將這龍鳳夜光玉樽杯賜予太子妃。”皇上端起酒杯,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這些皇帝怎麽都喜歡留些無聊的謎語給後人猜呢,咱以後是不是也留個腦筋急轉彎什麽的給後人,比如:什麽人沒當爸爸就先當公公?答案:太監。


    “臣媳謝父皇隆恩!”


    “諸位皇兒也聽好了,日後行事待物皆要謹記先皇之教導,謙虛少言,方可成大器,穩我肇家江山!”皇上臉色一轉,嚴肅莊重地教訓起殿中的皇子皇媳們。


    “兒臣(臣媳)遵旨!定將父皇教誨銘記於心!父皇英明!”殿堂下,一片人跪了下來。


    之後,狸貓攜了我的手坐上金鑾下首位專為太子太子妃設的金椅,接受其他皇子和皇子妃的敬賀。那時,我又對上了那雙溫和的眼,聽邊上太監的唱名,我知道了,他就是當今的三皇子玉靜王爺——肇才茂!這一輩皇族正輪到“茂”字輩,與尋常百姓家不同,皇族將這定字放於名字末尾,不放中間,所以這一幫皇子都叫“肇”什麽“茂”。隻是,這“肇才茂”怎麽聽都像“招財貓”,再一看他的笑臉,果真很像招財貓。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開心地咧嘴笑了起來。隻覺著手上一陣吃痛,轉過頭,就見狸貓臉上有絲不快閃過,捏著我的手心。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哪知他見我瞪他竟挑眉笑了起來。以前曾聽說這三皇子跟狸貓同是皇後所生,比狸貓長兩歲,但是皇上認為他行事手段狠辣,殺戾之氣太重,隻適合沙場,不似四皇子狸貓內斂知進退,善於權術謀鬥,宜居朝堂之上,故冊封狸貓為太子,命三皇子統兵。這蘭朝兵權三分而握,一分在三皇子手中,一分在右相潘行業手中,還有一分在兵部尚書姬遠征手中。不過,我怎麽看都看不出這招財貓手段狠辣,明明是一派溫和書生相。


    在冗長的儀式過後,那皇帝老兒總算滿意地放了我們回去。


    感覺就像以前大學裏上完一堂無聊的“思修課”一樣,頭暈眼花!可憐我還米有吃過早餐哪,那個餓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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