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樸的竹香帶著春天特有的潮濕徐徐在鼻尖飄散開,仿佛二胡喑啞的音調,低沉而舒適。有樹葉在婆娑起舞沙沙作響,風鈴搖晃著清脆地嬌笑,蒲公英花開的聲音悄悄飛過山穀,飄向遠方……


    春暖花開,所有的生命都在這美好的季節裏逐漸複蘇。


    有一個濕熱的氣息小狗一般在我臉邊細細地吐納,搔得我的臉頰一陣癢癢。睜開眼,就見一張小小的臉趴在床沿小狗一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眼睛不大,卻透著靈氣,眉目聰明。


    見我睜眼,他興奮地一躍而起,蹦跳出門去,像一顆豆子一般。看那身形是個約摸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年。


    “少爺少爺,徒兒姑娘醒過來了!”徒兒姑娘是誰?


    轉眼間,那少年再次蹦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身著草輝色紗袍的年輕男子,估計二十左右的年齡,雙目似皎月一般明亮,一對上我的眼睛便露出了一個笑容,嘴角兩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如鄰家男孩一般親切,讓人心情隨之放鬆。


    他探頭看了我一眼,身邊的少年興奮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語,“少爺,你好厲害哦,你說徒兒姑娘今日會醒來,她便真的醒過來了。”眼鏡裏閃爍著崇拜的光輝。我環視了一下屋內,除了他們兩個隻有我一個女的,那麽,我確定他口中的“徒兒姑娘”就是我了。不過這是什麽情況?我最後的記憶是狸貓絕望哀傷的雙眼和爹爹的焦急,難道我又穿越了?而這個身體的主人原來叫“徒兒”?


    那男子卻不理會少年的興奮,徑自坐到綠竹方幾邊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茶,間隙中抬頭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說不定是回光返照。”語出驚人,我愣了……


    “什麽是‘回光返照’呢?”那少年歪著頭不解地詢問。


    “就是‘詐屍’。”繼續大口地喝茶,仿佛久旱逢甘霖。


    “炸屍?屍首為什麽要拿來油炸?”少年繼續保持旺盛的求知欲。


    “說到油炸啊,晚餐我們吃什麽好呢?”那少年口中的少爺托著腮開始思考,我突然覺得手臂上有一層寒毛唰一下豎了起來,他卻像是美味眼前般兩眼開始浮現幻想的精光,“對了,就吃油炸的小勇和小歇吧。”小勇和小歇是什麽?我眼前仿佛出現兩個白白胖胖的小孩,身邊是燒得滾燙的油鍋……


    “哦,好呀,我等等就去燒。”少年開心地點點頭。


    “少爺,為什麽徒兒姑娘一直瞪著你看?”


    那少爺總算放下茶碗,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發絲微微一揚,“因為你少爺我玉樹臨風,她愛上本座了。”


    我有一種再次暈過去的衝動。我收回前麵對這兩個人的評價,第一次知道自己看人原來是這樣不準。


    少年突然驚恐地將他的少爺護在身後,好像我會吃了他一般,“少爺快跑!”


    “跑什麽?我跑不動了,我要喝水。”


    “少爺不跑會不會被徒兒姑娘親?”我再次被雷劈了。


    少年警惕地看著我,“少爺上次說紅棗姐姐喜歡你,後來紅棗姐姐就把少爺親得渾身青紫,腫了好幾天。徒兒姑娘會不會也這樣?”……這個叫紅棗的女孩好強悍!


    那少爺的臉色開始尷尬地一會兒紅一會兒紫一會兒綠,咬牙切齒,最後低下頭繼續喝茶。


    而我,終於確認自己再次穿越了,這次穿越的肯定是阿拉蕾星球,外星人的思維果然和我們不一樣。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梨渦少爺坐到床沿對我進行了一番望聞問切,最後笑著說:“乖徒兒,你的毒就快解了,哈哈哈,我的醫術果真是天下無敵。”最後洋洋得意地背著手出了門去,身後跟著他的粉絲少年。


    我環顧了一下屋內,門窗、桌椅、床榻、茶壺、茶杯、屏風……無一不是綠竹製成,青翠欲滴,還帶著竹子特有的清香,仿佛是從竹林中剛剛砍下一般,沒有任何竹製品枯黃的痕跡,不知用了什麽特殊的工藝手法處理過。我身上蓋著一床綠緞錦被,床幔、紗簾也都是淺淺的綠色,窗外風過,帶起一片鬱鬱蔥蔥的搖曳竹影,讓人視線清新,心情舒爽。當然,後來打死我我也不會這麽說。


    看見床邊有一麵銅鏡,我便伸手拿來照了照,想看看自己穿越的新身體是什麽模樣的。不過,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居然還是那副我對了十六年的“雲想容”臉!


    那麽說,我並沒有死?也沒有再次穿越?而是被人救了?死而複生了?不過是怎麽從那戒備森嚴的皇宮裏把我運出來的?難道是挖墳盜屍?!我不寒而栗~~剛才那個有自戀傾向的少爺好像說我的毒快解了,看來他應該是個解毒高手。


    後麵的日子裏,那小少年一日三餐都會給我端來一大海碗綠色濃稠的湯,看起來很像意大利餐廳裏常見的豌豆奶油濃湯,聞起來有股綠茶的清香,喝起來卻又似竹筍般鮮美,讓人欲罷不能。倒是沒見他給我端過那種聞著就恐怖的中藥,也沒有讓我吃過一頓飯菜,不過每餐喝一碗這種濃湯我也差不多飽了,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難道這湯就是傳說中的靈丹妙藥?


    後來我問綠豆這湯是什麽做的,他隻告訴我這湯的名字叫“曉湯”,卻從不告訴我裏麵的原料。我想想也是,醫生都不喜歡自己獨家秘方外傳,何況這樣既可以解毒又可以解饞的仙方。(綠豆就是那個小少年的名字,是我醒來的第二天他自己告訴我的。這名字倒很是符合他,蹦蹦跳跳的。)


    這養毒的日子倒是過得清閑,也再沒見過那個綠豆的偶像,隻有綠豆經常圍著我轉。這個孩子可愛是可愛,就是有點脫線,跟我原先初見時說的“眉目聰明”簡直是兩條絕不可能交匯的平行線。


    譬如那天,我問他為什麽叫我“徒兒姑娘”。


    他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少爺說你是他的‘好徒兒’、‘乖徒兒’呀。”語氣間仿佛覺得我的問題很奇怪。


    繼而他又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仿佛在思考一個困惑他很久的問題,最後嚴肅地問我:“不過,徒兒姑娘,你到底姓‘好’還是姓‘乖’?”


    我處於思維混亂狀態……錯亂……極度的錯亂……


    最後,我耐心地跟他說,我姓安,叫‘安薇’,不叫‘好徒兒’,也不叫‘乖徒兒’。還告訴他少爺說的不一定就是對的。心下想那個自戀少爺為什麽說我是他的“徒兒”。不過,這個詞怎麽聽得這麽耳熟。(安薇是我穿越前的名字,當初老爸是有點激進愛國意識的小憤青,我一生下來,他就拍板說:“居安思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就叫‘安危’!”後來,在老媽的堅持下才改成了諧音的“薇”字。世人以為雲想容已死,那麽就讓這個名字也隨風去了,還我本來麵貌。)


    “徒兒姑娘是說小豆說得不對了?徒兒姑娘嫌棄小豆腦子笨……嗚嗚嗚……”綠豆小小的眼睛裏開始水霧蒸騰,語調裏也有說不出的委屈更咽,“徒兒姑娘還說少爺的不是!我不喜歡徒兒姑娘!徒兒姑娘是壞人!”


    我趕緊找手帕給他擦眼淚,一邊擦一遍安慰他:“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小豆喜歡叫我什麽就叫我什麽,好不好?還有,小豆的少爺最厲害最好了!”


    綠豆這才破涕為笑,我一頭黑線。


    後來有一天,我感覺精神特別好,身體也不像以前那樣軟綿綿的沒有氣力,便很開心地和綠豆聊天。我問他這是什麽地方,問他他那寶貝少爺是何方人氏。


    他胸脯一挺,很自豪地告訴我:“徒兒姑娘現下住的是五毒教的聖地,少爺就是鼎鼎大名的五毒教教主!”


    話音未落,便有一個聲音插入,“誰說我們是五毒教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嗎?怎麽又忘了,唉……”攜一身湖綠色的衣裳,那許久未見的少爺一邊搖頭一邊踏入門來。五毒教?五毒教教主?那他父親就是我娘的前夫?我娘的毒就是他父親下的?我從我娘身體裏帶了毒?他又給我解了毒?他還說我是他“徒兒”?我再次陷入死機狀態。


    “少爺!小豆說錯了。徒兒姑娘現下住的是八寶教的聖地,少爺是大名鼎鼎的八寶教教主!”綠豆一見他那寶貝少爺就開始兩眼閃爍光芒,立馬飛撲上去迎接。


    “嗯。這下總算是對了。真聰明。”湖綠衣裳微笑著點點頭,露出兩個梨渦,拍了拍綠豆的腦袋,向我這邊走過來。


    “你到底是誰?有什麽目的?”我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啊!難道上次我忘了說了?我就是名滿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風流倜儻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人見人愛……(省略500字)藥到必死手到病除的五毒教元尊之子現任八寶教教主江湖人稱霄山藥王八寶教眾唯我獨尊馬首是瞻崇敬仰慕……(省略1000字)的花翡。”一氣嗬成、之間沒有任何停頓,頭銜長得好像某提包公司經理的名片。


    花翡?原來他叫花翡。要不是我前麵處於眩暈狀態,最後集中了精神,恐怕就要漏聽了這最後兩個字。(作者:現在知道為什麽江湖上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全名了……)


    好像剛才用嘴過渡了,他開始劇烈地幹咳,一邊用手指了指我身邊的茶壺。我還暈乎乎的,便下意識地乖乖給他倒了杯茶遞過去。


    突然,有什麽東西擊中我膝蓋彎處,我一下失力,便跪了下去,手中的茶杯也飛了出去。


    那花翡卻一伸手,穩穩地接住了茶杯,一口飲下,咂巴了一下嘴,仿佛回味般,“徒兒免禮平身。這敬師茶我已喝下,你也行過拜師之禮,今日我便收你入我八寶教中,做我的關門弟子,為師賜你法號‘桂圓’。”


    我一下站了起來,看著腳邊滾落的兩粒桂圓核凶器,指著他,“你……你……你……簡直不可理喻!”總算順過氣來把話說完整了。誰要當他徒弟了?!自戀狂!還“法號”?!


    他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拉過我的手號了一陣脈,“嗯~~桂圓徒兒身上的毒已全然除去了。”便又開始陷入自我陶醉狀態。


    我突然想起點什麽了,我記得十歲那年有個黑衣少女入宮劫持我時曾口口聲聲叫我“徒兒”,不會就是……?我瞪著他,不過好像相差太多了,當年是個妙齡少女,體態嬌小,而他卻頗有點氣宇軒昂(雖然我不想承認),聲音也不似這般。


    他卻看穿我心思一般,“桂圓啊,想當年本座可是拚了性命要去那香澤皇宮裏把你弄出來,哪裏想到半路躥出隻什麽貓的太子,話說月餘前總算是本座英明,放了把火,才趁亂把你給救了出來。”後來我才知道有一種武功叫“縮骨功”可以變換身形,而他還會模仿各種人的聲音,簡言之就是“充氣八哥”一隻。


    後來我問他為什麽不早些時候去救我,要等到我幾乎等於咯斃了才去,他卻搖頭晃腦,扯著小梨渦說:“不如此怎能體現為師醫術高明。”那個“為師”是他自封的,我從來沒有承認過。


    然後他又補了一句,“話說,把活人毒死是我的天性,把死人醫活是我的癖好。”也就是說他喜歡讓人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真是bt啊!


    不過五毒教怎麽改叫“八寶教”了?


    我看著這片掩映在竹林中位於深山裏題著一塊鋥光發亮的牌匾——“八寶樓”的竹製居所,陷入深思……


    到後來,除去綠豆外,我又陸續見到了紅棗(強悍親吻女)、蓮子、花生、薏米、枸杞、銀耳,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八寶粥裏的最後一味……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拾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我十分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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