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順十九年二月。


    一轉眼,我已在八寶教住了一整年。說起這一年,真是字字辛酸句句血淚、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花翡的劣行罄竹難書,我猜他這一年活得很開心,他的快樂就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每天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殺了他還是自殺。這個問題深奧至極,以至於我用了一年時間還沒有決定,如果我能穿回現代,我決定用這個命題衝擊諾貝爾獎。


    花翡這個人總之說起來就是一個色盲、文盲、數盲、音盲、流氓,外加自戀狂人。


    剛開始我還覺得這八寶樓裏裏外外處處都用綠色顯得很清新,一個月以後我開始審美疲勞,那花翡更是除了綠色其它什麽顏色都不穿,淺綠、深綠、草綠、湖綠、藍綠、墨綠……連夜行服都是那種綠得發黑的顏色。枉費他還姓“花”。除了綠色以外,其它顏色他從來分不清楚,比如他會說天是紫的雲是藍的。由此,我斷定他是個色盲,雖然他從來不承認。


    說他是文盲,我自然也是有依據的。請參照一句他平時最喜歡對我說的話。


    “我愛你真是乖明!”


    請不要誤會,他的話是從來不能看字麵意思的,這句話整句都是縮寫,拆開來說完整是“我的愛徒桂圓啊,你真是乖巧聰明啊!”他一興奮起來就喜歡縮寫,一整句話裏隻挑幾個字說,很容易引起歧義。完全活脫脫一個文盲。


    那天,我突然意識到他有可能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便問他。他卻仿佛覺得很好笑般奚落了我一番,他說他的娘是他爹(五毒教元尊)的大夫人,我娘當年則是他爹的最後一個老婆,他爹一生總共取了20個老婆。聽到這裏,我震撼了。


    當然,更震撼的是他下麵一句話:“算起來,我的年紀倒是可以做你娘的爺爺了。”就算他是他爹生的第一個孩子,我娘是他爹的最小一個夫人,也不可能年齡差到這麽多,何況他看起來明明隻有二十歲。這樣胡說隻能自暴其短證明了他是個“數盲”而已。


    但是,自從他自稱年紀可以做我娘的爺爺以後,就纏著非要我叫他師祖,因為叫師傅的話,他覺得年紀上很吃虧。當然,被我無視了。


    我開始慢慢給綠豆做幫廚後,他老是挑三揀四,恨得我牙癢癢。


    譬如,對於我燒的小湯他就頗有微詞。


    第一次我燒,他喝了一口,說:“飯特稀,不喜歡。”


    第二次我再燒,他喝都沒喝,就瞄了一眼,“依然飯特稀,肯定不好。”


    我不睬他,直接把碗塞在他麵前,愛吃不吃。心裏暗罵:你個音盲,你懂音樂嗎?兩句話就隨隨便便否認了周x倫的兩盤經典專輯。(請參見周x倫的《範特西》、《依然範特西》。)


    他還有一個很恐怖的習慣,那就是進門從來不先敲門,直接推門就進來。被他撞到兩次我正準備換衣服,幸好還沒有換下來。不過,我想也不能完全怪他。老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爹一輩子娶了二十個老婆,他或多或少也遺傳了這個流氓特質,於是,我就很耐心地給他講道理,我告訴他女人的房間是不能隨便闖的,進門前要詢問,要含蓄。他倒難得地乖乖點頭稱是。


    第二日淩晨時分,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得門外有人絮絮叨叨在念:“人說青山好,雙岫疊雲霄;滿目參天樹,由君細細瞧。”反反複複叨叨了好幾遍,我睡得正香,也不去睬那聲音。


    不一會兒,就聽見兩個聲音在外麵一唱一和上演十八相送的喬段。


    “豆弟~~我此番下凡,一去數載。你要多保重啊~~~”


    “小姐~~小豆舍不得你啊~~”


    “豆弟,你說桂郎為何不來送我啊,莫不是嫌棄於我~~~”


    ……


    門口吵吵嚷嚷折騰得我實在睡不著,隻好開門出去。卻見花翡和綠豆兩個人在竹廊盡頭依依惜別,花翡手上拿了個包裹像是要下山出遠門的樣子。


    那花翡一看到我便兩眼放光,“桂郎,你站在那裏不要動,讓奴家飛奔過去!奴家跑得比較快!”(記得古代沒有瓊瑤奶奶啊。)


    我看了一眼像小狗一樣飛撲過來的花翡,冷冷出聲:“花妹,下次縮骨扮女人時記得把你那無邊無際的大臉也縮一下。”


    花翡倒地不支,裝死。


    “對了,你要出去?去很長時間?”我抬腳踩了踩他。


    “本仙座此番決意下凡數日。”他一下躥了起來,又開始恢複自允瀟灑的樣子。


    “數日?你剛才不是說‘一去數載’嗎?”


    “哎~~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他搖頭晃腦,我滿頭黑線。


    “你早上在我門口念什麽?”我轉移話題。


    “桂圓徒兒不是說不能直接闖門,進門前要詢問,要含蓄嗎?”他撓撓頭。


    我被雷劈了,我終於知道他淩晨在我門口叨叨的四句詩是什麽意思了,那四句詩每句打一個字,連起來就是“請出相見”。確實夠含蓄的……難道他就不會直接敲門嗎=_=!!


    他走了以後,我問正在後門劈柴的蓮子,花翡這次下山要做什麽。


    蓮子一個大力下去,不但柴被辟碎了,石頭地也被戳出一個窟窿。蓮子是八寶教的怪力男,我第一次見他時問他是花翡的第幾個徒弟,他一拍桌子,桌子當場立刻就散成了一堆柴火。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看起來白淨斯文的蓮子是花翡的大師兄,而他的力氣……跟他的長相成反比。


    當然,紅棗、薏米、花生、銀耳、枸杞也都是花翡的師兄師姐,連脫線的綠豆都是花翡的師弟,難怪花翡老是堅持要把我收作他的徒弟,因為他的輩分實在太低了……而我,既是他的開山弟子,也是他的關門弟子……紅棗也不是我早先想象的強悍親吻女,而是一個冷麵美女,花翡很怕她。估計花翡那全身的青腫不是被她親的,而是被她打的,不過花翡怕麵子上過不去就跟綠豆說是被紅棗親的。


    話說回來,我問蓮子花翡下山做什麽。


    蓮子一邊劈柴一邊回答我:“估計又去偷人了。”我一愣……


    他想想,補了一句:“上兩次他去皇宮偷你的時候也是這副架勢。”……這是什麽和什麽?即使生活了一年,我發現自己還是不能和他們的外星思路合拍。


    八天後,花翡渾身是傷跌跌撞撞回到教中,完全失了平日裏風流倜儻的樣子,一進門後便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蓮子給他療傷後留下我照顧他,到了下半夜,他開始發燒,嘴裏也是囈語不停,說得很模糊,隻有一個詞我隱約聽到,好像是“孩子”。淩晨時分,他的燒總算退了,我便出門去打水。


    打水回來後,卻發現本該躺在床上養傷的人此刻正趴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他看我進來馬上做賊心虛地遮住桌上的紙張,我裝作無事走上前去,一伸手,一把搶過那紙。整張紙滿滿當當、密密麻麻。我挑了一段看:


    “本座辭世後,教主之位傳於蓮子師兄。任紅棗、薏米為本教左、右大護法……”


    這……這不是“遺書”嗎?!看來他這次肯定是中了什麽致命傷,感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雖然他平時總是做出一些驚人之舉,還喜歡胡說八道,但總體說來還是個不錯的好人,更何況還救了我一命……


    我著急地飛奔至西廂,看到紅棗正在拭劍,綠豆在邊上和她說話,“不……不好了!花翡……花翡可能要不行了!你們快去救救他吧!”我把他的遺囑遞給紅棗。


    紅棗繼續擦劍,仿佛死人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小豆,記上。”


    “是。”綠豆乖巧地拉過一張小板凳,站上凳子,用小刀在門框一溜密密麻麻的“正”字上添了一筆,數了一下跳下來,很開心地說:“再有一封,少爺的遺書就有三十封了!”我暈……


    “這次是讓蓮子當教主,上次是讓銀耳當,再上次是薏米……”紅棗平鋪直敘。


    敢情花翡經常寫遺書,他們都習以為常了,隻有我還傻乎乎地一本正經當回事急成這樣!>_<


    我捏著那遺書往下看。


    “本座辭世後,小綠送桂圓撫養,廚房的鐵鍋和鐵鏟留屬桂圓,圍裙歸綠豆……”


    “花翡!你的小綠為什麽要讓我養?另外,我要你的鐵鍋和鐵鏟做什麽!”怒吼從八寶樓西廂爆發出,傳遍整片竹林。


    東廂,正在給自己刻牌位的花翡突然手下一抖,刻花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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