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焚遍全身,我一下坐起身來,不知哪來的力氣,左手揪住那妖孽的領子,“你這個妖孽!紫苑還隻是個孩子,要殺要剮你衝著我來,對著一個三歲的孩子用暗器,你還是不是人!”


    他懶懶一笑,伸手一拂,我的手便一陣麻痛鬆了開來。


    “妖孽?如此說來,你我二人還真是般配。”他揮了揮衣袖重又靠回象牙床柱,“出生能語,媚其兄、惑太子、誘王爺,如今又添上一個五毒教教主,不是妖女又怎有如此手腕。”


    我攬著紫苑冷哼出聲,“你就不怕我連你一起誘了去?”


    “哈哈哈,有些意思。隻可惜……”眼睛放肆地對著我的身體逡巡了一遍,那目光竟讓我有身上不著寸縷的錯覺,他微揚起嘴角,噙著一絲譏諷的笑意,“隻可惜我選女人,隻看身材,不重臉蛋。不過,若養些時日……”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我的前胸,評估一般。


    我真想衝過去打他兩記耳光,再把他一腳踢下水淹死他。但是,鑒於前麵的教訓,我知道這是很不明智的舉動,這個妖孽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下手絕不心慈手軟。隻有保存好有生力量,才能想辦法和他鬥,一定要帶紫苑離開這裏。


    無怪乎當年臨盆時,有人不停地絮叨將狸貓勸離產房,肯定是為了將孩子調包,那產婆定是這子夏飄雪買通的奸細。


    隻是……他為何要換走孩子?如果是為了威脅狸貓,當年狸貓初登大位時,他便可亮出王牌,卻為何帶著紫苑,一養就是三年?


    這三年……不知孩子是怎麽過的……剛才紫苑未卜先知般倒入我懷裏躲避暗器,動作嫻熟,可見這個殺千刀的妖孽經常用暗器射他,否則,怎會練就紫苑如此熟練的躲避技巧……心髒不可抑製地一陣緊縮,從來沒有如此恐懼後怕過……三年……紫苑居然就是這樣長大的……


    “疼~~”紫苑在我懷裏掙了掙,我趕緊鬆開手,埋怨自己的粗心,居然在失神中無意識加大了手勁,弄疼了孩子。


    紫苑一下溜出我的懷抱,下了床兩腳一蹦,跳上離我們最近的那片蓮葉,蹲坐在上麵。那蓮葉剛好能容下他小小的身子。


    看著晃晃悠悠的葉片,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本能地想要下去將他拉上來,卻發現自己絲毫動彈不得,不知那妖孽什麽時候點了我的穴位……


    “來人哪。”


    石壁門應聲而開,一個上了年紀的太監低著眉眼,垂手立於甬道外,“陛下有何吩咐?”


    “將殿下帶回月華殿。”


    “是。”那老太監立刻朝著紫苑的方向點水飛去,紫苑身子一伏低,老太監抱了個空。紫苑跪蹲在蓮葉上,以手做漿,向兩邊劃水,蓮葉似一葉小舟緩緩移動,我在一邊心急如焚,生怕紫苑跌進水裏。


    紫苑劃著水,左右轉著圈,老太監如影隨形想要抓住他,卻次次撲空,有一次還險些跌入潭水中,開始有些吃力的氣喘籲籲。我的心跟著紫苑的動作一上一下。


    “廢物。”子夏飄雪不悅地起身,寬大的衣擺在身後掃散開來。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那老太監嚇得跪在一片蓮葉上瑟瑟發抖。


    子夏飄雪眼尾掃了他一下,從我麵前飛身躍起,衣擺略過我的鼻尖,帶起一陣清水的味道。還未來得及看清的瞬間,他已重新飄落下來,懷裏多了個掙紮的紫苑。


    “我不要回去!”紫苑倔強地扭動著身子。


    “聽話!”子夏飄雪眼裏紫光一轉,淩厲地看了紫苑一眼,紫苑立刻安靜了下來,乖乖地任由老太監接過去抱著,臨去前瞥著嘴角,幽怨地望了望我。


    那委屈的一眼讓我無比辛酸,真想將他抱在懷中好好安撫……


    石室門關閉後,子夏飄雪彈出一個東西正中我的腰側,瞬間酥麻後,身子終於可以活動了。一抬頭卻是他不知何時瞬間放大在我眼前的臉孔,我本能地想要避開,突然轉念一想,任由他吻了上來。


    克製住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我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內壁,用唇舌將腥甜的血液深深送入他的嘴裏。出人意料的是,當那冰冷的嘴唇離開我時,除了我自己缺氧地快要窒息,那妖孽卻沒有絲毫中毒的跡象。但是,明明剛才我的一滴血就毒死了一潭的魚,如此劇毒用在他身上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


    “所以我說,女人還是不長腦子的好。看看,弄傷了你,讓我多心疼啊。”子夏飄雪抹了抹唇角的猩紅,譏誚似霜寒。


    “肇黎茂和花翡在哪裏?!”


    “哈哈!”他翻轉手背,石壁上流淌的清泉就這麽隔空被他用內力引過一捧來,他掬著水淨了淨手,“看來美人很是瞧得起我,不把他們捉來就太讓美人失望了。若不是我們的小紫苑溜出宮去意外碰見生父,我竟還不知那香澤皇帝微服私訪至西隴,如此機會又怎能錯過。昨夜本是要擒了他來,不想五毒教眾竟都在。不過,老天待我不薄,送了個意外複生的薄荷美人予我……網張好了,還怕魚兒溜了不成?”


    如此看來,花翡和狸貓現在並沒有落入他的手中。我是當時獨自去汲水,落了單所以才會被他抓住。而當日圍攻狸貓的定是子夏飄雪的人,狸貓昏迷時口中的孩子就是紫苑了……


    “你若想用我和紫苑威脅肇黎茂,恐怕就打錯算盤了。”我冷冷地看著他,“他能力排萬難登帝稱王,江山與女人,孰輕孰重,怎會分不清楚?美人可以再娶,兒子可以再生,你想讓他為了我們區區母子二人就割地讓國……未免太天真了!”狸貓又不是軟腳蝦任人擺布的,何況,我連紫苑都生了出來,可見說中了那個什麽破“血菊”就會斷子絕孫的話也不是百分百準確的,而且有花翡在還怕有解不了的毒嗎?狸貓以後肯定還是會有子嗣的。


    “嘖嘖,真是不討人喜歡的美人啊。”他摸了摸我的臉頰,我狠狠側到一邊,厭惡這水蛇般的觸碰,“如你所願,我自然不會如此天真。”他慵懶地笑著,站起了身子。


    “別忘了我們的小紫苑還在月華殿裏睡著,美人最好乖乖地呆著。”拂袖臨去前,留下一句話。無非想用孩子威脅我好好配合,怕我搞自殺什麽的。我至於糊塗至此嗎……但是,我實在很討厭妖孽那句“我們的紫苑”,讓人想衝過去打他一拳。


    不過,他抓我和紫苑,如果不是為了威脅狸貓,那又要做什麽呢?


    渾渾噩噩,也不知在這怪異的石室中呆了幾日,這裏的照明全依賴懸掛在頂上四角的四顆碩大的夜明珠,根本看不見外界的陽光。由那日抱紫苑進來的那個侍衛給我送飯,如果按一日三餐的標準算的話,我估摸著從我醒後大概過了六天左右。


    這六天裏,子夏飄雪倒是再沒露過麵。而紫苑也再沒見到,總是不能克製地會掛念起他,不知他餐餐是否吃飽、夜夜是否睡熟、日日是否穿暖,有沒有被那妖孽打罵……


    六天了,我除了從那侍衛口中問出他的名字叫“穆淩”,其餘一個字也撬不出來,連右手的腕骨也不肯幫我接起來,不愧是妖孽的忠實走狗。每日一放下飯後便閃電般消失。


    據說,當年納粹法西斯曾發明過一種精致而惡毒的酷刑——把一個人完全孤立起來。不采用任何肉體的酷刑,而是將人安置在完完全全的虛無之中,因為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能像虛無那樣對人的心靈產生這樣一種壓力。徹底的隔絕,徹底的真空。


    到了第八天,當我連石室中每朵睡蓮有幾片花瓣都諳熟於心的時候,我想,我正在接受的就是這種酷刑。


    再下去,我怕我會瘋掉。


    “我要出去!”我將放滿飯菜的托盤往水裏一推,朝石壁處大喊。我相信那石壁外肯定有不止一個人守著我這個要犯。


    果然,不過一會兒工夫,石室門便打開了,進來一個宮女打扮的人,對我恭敬地作揖行禮,“陛下請雲姑娘同去沁雪殿用膳,姑娘請隨我走。”


    她提著一盞幽暗的絹燈在前麵引路,整個甬道黑漆漆的,除了腳下的一點光,和兩邊不時好似有水浪拍打的聲響外,什麽都看不清晰。那宮女始終保持45度低頭姿勢,目不斜視,我發現那妖孽調教人果然很有一套。


    酒池肉林。


    看著眼前手持一隻三足金樽,坐在黃金坐榻上,身上隨意披著一件裘袍,四周被一群身著輕紗的美女環繞其中的子夏飄雪,我深刻體會到了這四個字的精髓。


    空氣中是濃重的酒香,說不出的淫糜景象。不過,我很訝異居然沒有一絲脂粉的香氣。“啟稟陛下,雲姑娘帶到。”宮女通報的聲音不高不低,既不影響到上位者的雅興,也不至於讓人聽不到。


    整個大殿中的鶯歌燕語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投在我身上,除了子夏飄雪。片刻驚豔的注目禮後,是洶湧而來的暗潮,夾雜著敵視、嫉妒的醋味。恐怕是誤會我的身份了……


    子夏飄雪高舉起酒樽,玫瑰紅的佳釀如細細的泉水流淌下來,他閉上眼微仰起頭,接了一口在嘴裏,右手隨意地一抬,那宮女便將我領至他的右下首位坐下。


    之後,他便不再理我,徑自摟著身邊的一個美女調笑。那美女穿著低胸霓裳裙,肩上披了件輕紗,含而不露,隱約可見雪白深刻的乳溝,將穿衣比赤裸還挑逗的性感發揮到了最高境界。左右其餘美女也都個個擁有讓人噴鼻血的傲人身材。


    我一邊暗暗詛咒他不管是得艾滋也好、腎虧也好,反正早點去死。一邊自動將這一堆人視作空氣,開始自顧自地吃了起來,能出來透透氣總是好的。


    “長駙馬西隴國國君陛下駕到!”太監尖細的嗓音像鐵釘劃過玻璃般讓人耳朵刺痛難忍。


    一陣急急的悉嗦腳步聲停在殿門外……


    “駙馬,駙馬,怎麽了……您怎麽了?!”隨從一擁而上,攙扶住來人。


    “容……容兒……”聲音細微到幾不可聞。


    至今,我右手脫臼的手腕仍沒接上,隻能用左手持筷,使得不大利落,費盡全力剛夾起的一粒丸子滾落桌畔,我失了耐心,直接操起勺子舀了一顆,低頭吃了起來。


    心下琢磨著這丸子彈性倒是不錯,掉在桌子上居然還彈了兩下,如果做得大些,應該可以當乒乓球打。如果再大些,裏麵填充上三硝基甲苯,再擰上裝有檸檬酸的雷管,應該就可以做成一個手雷。


    長駙馬?西隴國國君?好大的名頭!


    明明是手腕脫臼,我怎麽連帶腦子也不好使了,之前居然完全沒想起這妖孽還有個跟他惺惺相惜、據傳聞關係很不錯,而且“十分疼愛”紫苑的妹夫。


    “妹夫今日好興致,深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子夏飄雪懶洋洋地開口。


    一陣長久的安靜,有目光從我身上收回,“無它,聽聞紫苑回宮,特來看望。”


    “可惜紫苑已睡下了,妹夫恐明日才可見到。現下不如入席同飲。”子夏飄雪指了指他的左下首位。立刻有宮女上前將貴客引入座位,隔著寬闊的殿心與我遙遙對坐。


    雖是埋頭吃著菜,卻有一道糾纏不放的目光如影隨形,讓我心裏一陣煩躁。突然想想,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憑什麽我低著頭?人家一個背信棄義、一個蛇蠍毒辣都堂堂正正坐直著腰板,我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反倒低著頭,實在說不過去。


    便一下坐起身子,直視回去。看看看,我讓你看!手雷一個接一個從我眼睛裏丟出去,爆炸、硝煙、火光、夷為平地……


    “說起來,二位倒是故人。”子夏飄雪放下酒樽,漫不經心。


    “故人?故國已故之人?”我冷哼。


    “容兒……”對坐明黃之人望著我,眼神糾結,有什麽清澈的東西被打破了,痛徹心扉,碎痕斑駁,張了張口欲辯解什麽,終是隻化成兩個字,臉色蒼白,一隻拳頭緊握收於身側,一隻撫著左胸口蹙眉。


    心,痛得體無完膚……明知愛情是一朵謊言的花朵,而我卻執意走向花開的一瞬,輸了身心,賠上自己……然而,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


    子夏飄雪眯著一對紫眸冷眼旁觀。


    這兩個人倒是雙簧唱得好。如今,我和紫苑都捏在他們手心,不知他們準備如何製局將狸貓請入甕中……眼前仿佛又見滿目銀絲飄飛,丹鳳美目中的脆弱讓我不忍,今生,我終是負累了他太多太多……


    不想再看這兩個人,我低下頭,繼續吃飯。桌上的菜大半是魚做的,各種各樣的魚,形形色色的做法,隨意夾了兩口,食不知味。


    “嗤嗤,這魚宴是雪域皇宮的特色佳肴,十八種魚,十八類做法。雨翎看雲姑娘吃了這許多,不知有何評價?”子夏飄雪懷裏的美女嬌嗲嗲地出聲,卻明顯有挑釁的味道在裏麵。


    “都一樣。”我放下筷子。


    “雲姑娘何來此言?如此之說莫不是瞧不起我雪域宮廷?”那個自稱雨翎的美女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吃魚的人,自然嚐到了不同滋味。”我執起一旁的清茶,緩緩喝了一口,“可對這條魚而言,燒、熏、爆、燜、蒸、煮、炸、烤,又有何不同呢?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和紫苑就是這砧板上的魚,刀俎就是這妖孽和我昔日至親的愛人。


    “哈哈哈!有趣有趣!”子夏飄雪撫掌開懷,懶洋洋的眼睛裏起了一絲興致,“如此說法,朕喜歡。”


    對坐之人捂心蹙眉,有隨從慌忙遞上什麽讓他和水吞了下去。我轉過頭。


    那雨翎懊惱地別過臉去,陷入子夏飄雪的懷中,紅豔的嘴唇擦過他的領沿。


    突然,“啪!”一聲響亮的巴掌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分外清脆。


    “陛下饒命!雨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下次再不犯忌了……”剛才還在子夏飄雪懷抱裏的美女,此刻正捂著被一掌打出血絲的右臉,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恐怕沒有下次了吧。”一個長相狐媚、曲線誘人的美女倚靠進子夏飄雪的懷裏,眼裏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陛下最是厭惡不幹不淨的東西,你這小賤人不但抹了唇紅,還留了印跡在陛下的錦袍上。實在罪不可恕!陛下認為溪夜說得可有道理?”句子最後還添上一個嫵媚的上揚尾音,讓我全身的寒毛刷一下全部起立,惡心。


    子夏飄雪有些不耐煩地大手一揮。


    那溪夜立刻心領神會,“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拖出去喂魚!”立於殿角的侍衛立刻上前將那呼天搶地的美女打暈拖了出去。


    “都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弄髒了陛下上好的錦裘,讓溪夜為陛下更衣可好?”變態,為了個唇印就要殺人!


    子夏飄雪放下手中的酒樽,就這樣當著所有人的麵,任由那個溪夜把他隨意披著的錦裘給脫了下來,露出一片光潔緊實的胸膛,四周女子的目光就這樣粘了上去,那表情就好像恨不得趴在上麵流口水外加啃兩口。


    子夏飄雪戲謔地翹了翹嘴角,我想他是覺得挺得意的,不知廉恥。


    宮女取來一件嶄新的錦繡龍騰袍,那溪夜將衣服展開,正準備給他披上,他卻抬手製止了,“不知今日是否有榮幸讓雲美人為朕穿衣。”紫目流轉,譏誚地停在我身上。


    這妖孽!分明就是篤定我不敢違抗,紫苑還捏在他手上,我忍。


    狠狠瞪著他,我走了上去,他握住我的右手,狀似牽引,片刻後便抽離,一陣酥麻,這才發現我的右手腕骨被接了上去。


    分明是我在接骨,卻為何仿佛聽見有格格隱忍的骨骼作響聲從下麵傳來。


    “陛下身姿昂揚挺拔,玉樹臨風,能伺候陛下真是妾身等人的榮幸。”那溪夜眼睛粘著妖孽線條分明的上半身,馬屁連連,我忍不住一陣惡心。


    接過宮女手中的衣物,我恨恨地給他披上,他卻突然低下頭來了一句:“雲美人以為如何?”


    我抬起頭,眼睛毫不避諱地從上到下掃過他的肩肌、肱二頭肌、肱肌、喙肱肌、胸大肌、肋間肌、膈肌和腹肌,最後開口:“不好!”


    難得那紫眸閃過一絲詫異,我客觀地繼續陳述,“若醃製爆炒,則嫌精瘦有餘而肥美不足;若清蒸燉湯,則嫌柔韌有餘而鮮嫩不足;若烤製炸取,則嫌筋道有餘而鬆脆不足。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故,是謂‘下乘之肉’。”


    我的一番烹飪解說完畢後,大殿裏靜得落發可聞。


    子夏飄雪冰冷的手指在我的咽喉處緩緩滑動,下麵雲思儒,不,應該說是桓玨冷劍出鞘,劍身與劍鞘金屬摩擦的聲響尖銳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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