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白色六號直奔天際……花色十一號穩穩在後,一圈、兩圈、三……巨大螢幕顯示,勝利女神般的播報在遼闊橢圓巨蛋上回蕩,十一號的雜斑花色脫穎奪魁,跌破眾人眼鏡。


    李福氣深吸一口氣,雙手插腰瞪著他。“遲先生,你又作弊?”


    “不。”


    “還說沒有?”


    “我隻是告訴賭馬間的人,我賭小花。”


    “你這有權人怎這樣了?”她鼓起臉,正要發難,卻感身子一暖,他已經環住她。


    “福氣,隻是要讓你知道,第一次錯過,第二次我不會再放手。”他低語一句,溫潤,沒有清寒。


    她這些年來太不習慣有人擁著,食指不自禁兜畫著靦腆,寫寫寫進兩人心房……半晌,她……她她她又寫了什麽?


    “你寫了十二劃的喜字。”


    “咳!”她岔了一口氣,為什麽他能靠懶洋洋吃定人?她臉紅得太尷尬,趕緊掙離。撇開臉時,望見剛才在賭場流連的那對貧弱父子。


    “爸爸,爸爸,這邊好吵呢。”小男孩不理解父親為何會對一張彩紙一會興奮、一會懊惱。“我們可以回去看媽咪了嗎?”


    “待在這裏,聽見沒?等我們中獎後就有錢付醫藥費,媽媽就有得救!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懂嗎?”兩眼布滿紅絲,拿著一隻信封,顫抖的手抽灑了一、兩張皺褶紙鈔,他趕緊彎腰撿拾,忽略一張白紙飄出。


    一陣風來,將那張紙吹到她麵前。她抓過來,是上一場的下注單,標示著“九號”。


    她聽見那父子的對話了,一股滾燙岩漿在脈搏裏湧竄——別吵!等我們中獎後,就可以翻身了……別吵!等我們再中獎後,就可以安享人生……別吵、別吵……貪欲是無底洞,在回憶中蠶食幼小的福氣。


    她眼下看見一個愚蠢的決定,即將造成終身錯誤,她怎能放著不管?


    “遲先生,本為對的事落在錯的人手上是否糟?而有權有勢,真能改變風水?”她的眼楮睜得渾 圓。


    遲暮春對她突來的認真反應,起疑惑了。


    “剛才在賭馬場裏,我學你說話了。”


    他頓了頓。“所以?”


    “我現在還想再借借你的名字。”


    “可以。”他眯起藍色眸子,揣測不出她的意圖。


    “但是我個性太拗,所以連你的也順便借了?”


    “行。”他答得幹脆。


    這是他第一次沒法摸透她的想法,但他順著她走去的方向望去,沒了多久,嘴角便微微彎起。小號遲暮春負著手,一臉的懶洋洋,跨步兜回來。“遲先生,我好像有點明白風水了。”


    “嗯?”


    “挺過癮的。”


    “那風水是什麽?”他有些詫然。


    “是選擇。在錯的時候,做對的選擇,有時需要狠狠地踢醒人,賭場這邊……”


    “賭場很缺人。受了惠,肯在遲暮春名號下掏心做事的人。”


    她眨了眨圓眼。


    “怎麽?”


    “隻是覺得……當有權人似乎不賴。”


    “你的心.似乎要變了。還是……這才是你心底本來的小財神?”他摸她鬢上柔順軟發,她臉頰頓時通透如顆紅柿。


    “我性子沒變,可以堅若金剛。我臉酸了,原來要裝你懶懶散散的不在乎,更費功夫。”


    “表麵功夫,馬馬虎虎。”他輕輕揉上她雙頰,外頭的賽馬蹄聲再度鼓噪,喧喧鬧鬧,一片霞色染彤。


    李福氣望向天空,多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平靜,肩膀一鬆,賴在遲暮春懷裏。


    那一波一波的心跳,就像蝴蝶翅膀一樣,揚呀揚呀揚……


    近來,道上私傳,專看風水的遲暮春突受神佛感召,主動下巡貧窮小店,給予資助;而凡遲先生所蒞臨的小店,人潮絕對洶湧。


    嗡——嗡——吊扇緩慢,將近凝滯,一片一片滑過廳裏的空氣。


    龍盤水,虎據岩,一具屏風刺繡的殺勢騰騰,焰氣森森。半遮掩的室內兩三人,中間一盞茶煙嫋嫋,李福氣相中的這家牛肉麵店,門可羅雀。


    “風水……我是來看風水的。風水要出了問題,就是大問題了。”她慢條斯理地環視四周,雙手慢悠悠負在身後。


    “哦?你說你是遲暮春?”坐在對麵的老板眯眼盯著她。


    頭剃三分,胳刺雙龍的虎背男眯起眼。如屏風上刺的老虎正惡狠狠瞪金光眼,等待吞噬一切。


    她瞄了一眼櫃台。“老板覺得,風水算什麽?”


    “遲先生今日刻意來說的風水?”


    “風水即人,即是選擇。跟人流轉的,也稱風水,風水跟對的人走;我見此地風水很是堪慮。”她摸上窗緣,上頭都蒙一層灰了,此時幾名客人推開大門,看了一眼店鋪,隨即反感地離去。


    她看了一眼外場人員,忍不住脫口而出︰“老板,您店裏的擺設簡直像掛羊頭賣狗肉,又放了兩三個站在店裏臉色凶巴巴的外場人員在泡茶,生意當然不會好。”


    店裏兩三人互相交換眼色,蔣老大舉高茶杯。


    他雖沒見過遲暮春,但記得傳聞中的遲暮春是頭狡猾狐狸,怎麽來的卻是這般其貌不揚的平凡女孩?


    但眼前女孩舉手投足散發大將風範,麵對他這角頭老大竟能悠悠哉哉,還敢獨身前來。好歹掛了份名號,有可能是對方遣來的使者,他不會掉以輕心。


    若她是正牌遲暮春,怎敢主動來國爺地盤?


    他們打算先測測她虛實,於是早差人在杯裏放藥。“遲先生一席話有理,我敬你。”


    沒料到對方敬她茶,她接過茶杯,疑慮了一會,但對方年長,就禮貌上來說,是該意思意思。她拿起茶杯止在唇邊,啜了一口。


    這茶的味道,怪怪的……


    她索性一口氣吞入腹裏,覺得又苦又澀,忍不住道︰“老板,您這茶水,是否該換了呢?”


    “小女孩,你夠膽喝我的茶。是想借此繼續談風水詆我?還是想從我這裏撈點油水?”蔣老大打自心底冷笑。“我們不如來談你的年紀,跟傳聞中的遲暮春是否相同。”


    她笑得有點僵,這……她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平凡小店怎會認識遲暮春?還帶著濃濃的敵意?


    是了。早從第一步踏入店裏,她就感覺氣氛怪異。但她沒選擇離開,畢竟這陣子假借遲暮春名義偷看風水,還真有很多店家傻傻的,不知道自己生意為何不好……


    正當老板想盤問她時,忽然大門推入一群黑衣人,其中一名西裝筆挺的站了出來。“義爹,咱該談談這條街頭巷尾換誰主事了吧?”


    老板重重拍了桌麵一下,瞪了他一眼,茶水四濺。“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好樣的跟遲暮春聯手,想搞走我?”


    怪了,這家店真的怪了——日上三竿,頂著店麵不開張,擺明趕客人,現在又來一群凶神惡煞。


    李福氣好像有些明白了,她闖入不該闖的地頭了。她揉揉太陽穴,怎麽頭好昏……


    “遲暮春?”年輕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該不該應答,萬一是她造成了兩人的嫌隙,她會過意不去。


    還想解釋……隻聽對方與老板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過頭。


    “最好是!原來是想把莫須有的罪名套到我頭上,好讓你繼續占著缺!”


    “胡說八道!”


    越演越烈,雙方掄起拳頭,甚至要上演全武行。


    冒牌遲暮春夾在兩人中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忽地,外頭細小似壁麵剝落聲,順著一陣風刮入,屏風微晃。


    “遲先生,茶還行麽?”一名飄逸男子迅速接過她手中茶杯,眉心微微一皺,見杯底隻剩幾滴茶水殘餘。


    她張圓嘴,呀……遲暮春怎麽出現了?她她她……事跡敗露了嗎?


    突如其來出現的人讓眾人呆若木雞,老板與年輕人雙手仍扯著對方的領子,眼楮卻是瞪圓盯著男子。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恩情當然也不能忘。若煙硝彈雨要波及遲先生,就得先過我這關。”他外袍罩上李福氣,打橫抱起。“遲先生向來不逼人走絕路,也不強壓地頭蛇。但若看到機會,一定見縫插針。順著她,您大可繼續捧著這碗羹,但要小心,別灑了讓螞蟻鼠輩分去——尤其是捧在自己人手裏。人,遲暮春會繼續派人來此。”


    “你在胡說什麽?誰管你遲暮春遲暮春!”


    “這種施恩不需要!我自己人自己管!我是國爺底下的人,聽命國爺的話!一輩子都是,不會歸順遲暮春之下,更不接受操控!”


    老板與年輕人一嚷,意見相同,卻下意識地互瞪了對方一眼。


    李福氣支著扶手發怔,抹去嘴角隱約的綴紅,才發覺口腔內有股腥甜。


    室內燈光閃爍,狂風驟浪。


    眾人毛骨悚然的瞬間,店裏的兩人已消失。


    李福氣攤在遲暮春懷裏,眼皮緩緩合上,聽著他不若平常徐緩的心跳深入幽暗,她又一連打了幾個嗝——


    那杯茶,真的很難喝!


    “唉疼疼疼,輕一點、輕一點。”


    水缸裏的河豚與大漠銀霜遊來遊去,李福氣猛抬高臉,感覺口壁破皮內傳來的極度刺痛,她憋著淚水。


    遲暮春用棉花棒細細沾上藥,音調還是懶洋洋。“近來道上私傳,專看風水的遲暮春突受神佛感召,主動下巡貧窮小店,給予資助;而凡她所蒞臨的小店,人潮絕對洶湧。”


    她心虛地捏捏耳垂。


    他問︰“今日你還看風水麽?”


    唉,既然她扮演的山寨版遲暮春已被發現,她就老實點吧。


    她盯著上空一團空氣,歪頭。“我本想去西街觀光區外賣酸梅湯的婆婆……遲先生,棉花棒!”


    啪!上了藥的棉花棒一分為二,她不敢說話了。是了是了,她連日來私下模仿遲暮春偷闖江湖。有了權,她就想幫幫人,幫些小店,幫些明明很努力但時運不濟的人,這全是出於她的天性。


    但不是每間店都開得坦蕩蕩的,像這次是誤入了“黑店”,對方與遲暮春有過節,所以騙她喝了迷藥,幸好遲暮春與他暗派的保鐮前來搭救,不然她差點就栽在別的組織手上。


    “遲先生……”


    “張嘴,另一邊。”沾了藥的新棉花棒湊近她另一邊嘴壁。


    “疼……”


    “尋常一般小店背著我也任你去了,你踏到什麽地頭都不清楚麽?要當有權人,做事就得把握萬分,步步為營。”新的棉花棒止在空中,語氣似有怒意。


    “我、我想親自上陣,增廣見聞,開口說話也分量點。”她張開嘴,遲暮春是在生氣麽?不會吧?她從沒見過他生氣的,不過,他怎麽連皺起眉頭也好看呢,唉呀疼疼疼……


    “分量不是拿來玩的。要當有權人,做事就得萬分把握,步步為營。”棉花棒又往她另一邊口頰采去。他承認當時晚些出手救她,是希望她能體悟胡來的危險性,但他現在又懊悔不已了。


    “為什麽咬傷?”


    “疼。我明白得如履薄冰……不過不小心喝了人敬的一杯茶,頭暈就想把自己咬醒。”她感覺自己像個分量渺小的小孩了。嘶!藥在唇內傷口如火灼,她泛出淚光,聽見抽了口氣似的聲音,睜大眼。“遲先生,棉花棒——”


    又、又捏彎了!怎麽能擰得像海馬一樣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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