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入秋了,風裏有了絲絲涼意,又夾雜著淺淺淡淡的桂花香氣。


    本該是悠閑從容的時光,香府的老太太英氏火氣卻很大,摔碎了兩個茶碗三個果碟,又舉起了一個哥窯海榴紅花觚。


    英氏的女兒香馥坐著沒動,「這個花觚是瓔兒最喜歡的。」


    英氏雖已上了年紀,動作卻極為敏捷,「瓔兒喜歡,可得給她好好留著。」小心的把花觚放下,換了一個黑色瓷質蜜食罐。


    「這罐子我還蠻中意的。」香馥阻止。


    英氏怒道:「這破罐子有什麽好的?黑不溜秋,毫不起眼,偏你拿它當寶!」


    香馥幽幽歎氣,「娘又不是不知道,我眼光一向很差。」


    英氏見不得女兒這般模樣,放下蜜食罐嗔怪道:「與你有何相幹?當年是父母作主命你和陳墨池成親,誰知他寡廉鮮恥,考中了狀元就要休妻另娶,攀高枝兒作駙馬了?阿馥,這都是姓陳的負心無情,你一點錯處也沒有!」


    英氏忙著哄女兒,倒顧不上發脾氣摔東西了。


    一直在旁邊站著的侍女立秋、立冬有眼色的蹲下身子清理碎片,胖呼呼的蘇媽幫著英氏罵人,「姓陳的負心賊就該千刀萬剮!才十歲他就把他親爹克死了,他親娘一個婦道人家,膝下兩兒一女還小,就是想拉扯兒女長大,也是拉扯不動。要不是咱家老爺大仁大義,助他銀兩,他一家四口早餓死了!負心賊,那時他窮,連香家的上門女婿也願意做;等他發達了,闊氣了,他是結發妻子也不要了,親生女兒也不要了,喪盡天良,豬狗不如!」


    香馥心中不快,但蘇媽是她奶娘,也不好出言斥責,秀眉微蹙道:「陳墨池再不好,也是瓔兒的生父。罵他太狠,瓔兒臉上如何掛得住。」


    蘇媽抖出一方和她身材極不相稱的秀氣手帕,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了,「姑娘還是對姑爺……對姓陳的一片癡心啊,隻是咱家老爺不在了,沒人給姑娘撐腰,白白給人欺負……瓔姐兒和她爹一樣也是個沒良心的,放著親娘不要,一心想投奔那個公主後娘……」


    英氏拍案:「胡說!瓔兒才生下來便上了族譜,她姓香名瓔,是香家的孫女。香家的孩子,自然是向著香家的,陳家說什麽也搶不走!」


    話雖這麽說,但當婢女來報,縣太爺之妻許孺人到訪,英氏和香馥心中卻均是不安。


    香府是商戶人家,平時和許孺人並無來往。許孺人親自登門,必有要事,該不會是和陳家有關吧?該不會是幫著陳家搶孩子的吧?


    明知許孺人可能來意不善,但她是本縣父母官的家眷,總不能把她擋在門外。


    母女二人將許孺人迎進廳堂,許孺人年紀四十多歲,清瘦冷淡,隻抿了一口便把粉彩茶盞放下了,「可否請瓔姐兒一見。」


    香馥婉言推卻,「多謝孺人關心,這兩日瓔兒身子不大爽快,等她大好了,一定讓她登門拜見。」


    許孺人微曬,「聽聞瓔姐兒的親祖母、大伯母想見她,也是見不到的,何況我這個外人呢?」


    英氏忙澄清,「瓔兒姓香,是香家的孫女,我才是她的親祖母。」


    許孺人不理會英氏,對香馥徐徐說道:「父母若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瓔姐兒留在香家,隻是普通商戶之女,以後香家還要靠著她支撐門戶,她辛苦不辛苦?艱難不艱難?今後若要婚配,不過是門當戶對、商戶之子。若到了陳家,她父親是狀元爺、官老爺,母親是南陽公主,身為公主府的千金,誰不高看?王孫公子,貴族子弟,甚至天潢貴胄,什麽樣的夫婿嫁不得?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身為母親,不可太過自私,隻想把女兒留在身邊,卻毀了她的錦繡前程。瓔姐兒自己也想回陳家,對不對?做母親的何必苦苦阻攔。公主駙馬已經完婚,陳府和睦親熱,若再加上瓔姐兒,合家團圓,豈不美哉。」


    「咱們做長輩的,也別太無情了。不如把瓔姐兒請來,問問她的意思,如何?姓陳還是姓香,於她而言,天差地遠。」


    許孺人微微笑起來。


    做商戶之女還是做官家千金,這還用選麽?隻要這瓔姐兒不是傻子,必定會回陳家。


    如此一來,她這位縣令之妻也就不辱使命,替南陽公主了結了一樁麻煩事。


    若駙馬和前妻之女留在香家,不明內情的人會以為南陽公主不慈,做不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有損公主的賢名。


    香家這位瓔姐兒,必須改姓陳,必須進入公主府。


    這是瓔姐兒的宿命,也是瓔姐兒的榮幸。


    --


    香瓔臉頰貼在黃花梨嵌玉石的屏風上。


    涼涼的,像是真的貼在玉石上一樣。


    抬起手在雕花黃花梨邊框上摸索,摸到兩個熟悉的圖案,心潮澎湃。


    她七八歲的時候最是調皮,偷偷拿雕刀在這裏刻下「香瓔」兩個笨拙難看的字,祖父祖母當寶,原封不動的給保存了下來。


    分別多年,重新見到這兩個字,便回想起兒時天真爛漫的時光。那時祖父還在世,父母還沒有分開,她就是香家的寶貝疙瘩……


    「跟隨父親或是母親,讓瓔姐兒自己選,如何?」許孺人溫文爾雅的說話聲,傳入耳中。


    香瓔手指伸入口中,用力咬了一下,痛得冒出淚花。


    真的,這是真的,她又回到了十三歲,回到了青澀單純的豆蔻年華。這一年她父親陳墨池春風得意,禦筆親批第一甲第一名,之後跟她母親香馥和離,另娶南陽公主。陳墨池年輕時候受香家大恩,答應他和香馥的第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會姓香,繼承香家的香火,但這一年他反悔了,三番兩次向香家索要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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