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四月莊稼地裏忙


    福寶告別了自己爹,背著小竹筐準備回家去,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後麵是大滾子山,前麵是掩映在泛黑的綠樹中的村落,生產大隊裏人都不舍得點燈,是以整個看上去黑漆漆的一片安靜,隻除了偶爾間誰家響起的狗叫聲。


    福寶倒是不怕,大滾子山是她出生的地方,平溪生產大隊是她的家,這對她來說都是熟悉的。


    她邁著輕快的腳步往家走,正走著,迎麵過來一個小孩。


    是生銀。


    福寶對生銀是防備的,她收斂了神色:“這麽晚,你來這裏做什麽?”


    生銀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她存著壞心,甚至想要害自己,這麽晚出現在這裏,誰知道要幹什麽。


    生銀見了福寶,仿佛已經忘記了之前井台的事,著急地問:“你見到王嬸了嗎?”


    福寶:“王嬸,見到了啊,之前在河邊柴油機那裏還見到過,你找她做什麽?”


    難道生銀現在又起了壞心,要害王嬸?


    福寶想起來,王嬸是聶老三家的鄰居,莫非是鄰裏間有什麽別扭,就起了壞心?


    生銀一個跺腳:“沒啥,她家小四在家裏哭呢,我過去看看。”


    說著,生銀就往南邊河堤那裏跑過去了。


    福寶站在原地,琢磨了下,總覺得不對頭,生銀是這麽好心的人嗎?不是。


    黑燈瞎火的,她一個這麽小的小孩子跑過來找王嬸,福寶覺得不像。


    福寶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今晚上值夜的是自己爹顧衛東,還有蕭定坤也在,如果生銀起了壞心想要搞破壞,那連累的就是自己爹和顧衛東了。


    大隊長說了,柴油機是金貴的東西,一千塊錢呢,萬一壞了,還不是蕭定坤費勁來修柴油機?


    誰知道生銀到底按的什麽心。


    這麽想明白了,福寶就背著小竹筐也跟著生銀跑過去。


    生銀走在前麵,聽到福寶後麵的動靜,冷笑了下。


    她捏著手心裏的玉,冷笑一聲,福寶啊福寶,你覺得自己很聰明是吧?但是我就是要讓你栽坑裏。


    她這麽晚一個人跑出來當然是有緣由的。


    因為她記起來今晚平溪生產大隊會出一樁大醜聞。


    李大爺的兒子李金來其實一直都勾搭著她家隔壁的王寡婦,今晚李金來值夜,王寡婦趁機跑過去和李金來私會的。


    後來李金來的事在這晚被當晚值夜的無意中撞破了,宣傳出去,人人笑話,戳著寡婦的脊梁骨罵,李金來也被李大爺痛打了一通,然後急著給李金來說媳婦。


    李金來性格軟弱,沒辦法,被逼無奈之下答應了。


    寡婦見李金來要娶媳婦,羞憤得沒臉見人,直接喝農藥一六零五自殺了。


    王寡婦死了後,李金來憤怒至極,紅了眼,直接拿著刀去砍譏笑寡婦最狠的,為此釀成了平溪生產大隊有史以來最惡性的一樁慘劇,轟動全區,甚至這個案子給上報到了省裏麵。


    殺人後,李金來自己去派出所投案了。


    他一開始確實是對寡婦確實有些意思,但到底是知道難娶進家門,加上他爹那裏逼著,隻能是放棄寡婦,可是沒想到寡婦忍受不了周圍人羞辱的話語以及被人唾棄的鄙視,剛烈自殺了。


    從寡婦死了的那一刻,他就想和寡婦一起死。


    生銀當時年紀雖然小,但是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她就想利用一下,利用這件事讓福寶栽坑裏。


    也是巧了,今天街道上聽說福寶過來給顧衛東送吃的。


    那很好,她就引著福寶過去,過去撞破王寡婦和李金來的奸情。


    到時候她推波助瀾傳出去,把這件事鬧大了,李金來第一個恨的就是福寶了。


    ……


    福寶躡手躡腳地跟著生銀往前走,隻見生銀鬼鬼祟祟的,專門走偏僻的小路走,福寶更加覺得不對勁了。


    “她不知道存了什麽壞心,我怎麽也得看看。”福寶這麽想著,繼續跟著生銀走,沒一會來到了溝渠盡頭,這裏麵有一片棒子地,棒子秧才竄到了人膝蓋那麽高,周圍都是樹,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她再想找生銀,卻已經看不到了。


    當下納悶了,心說生銀躲起來了?


    看看周圍都一片漆黑,她突然有些怕怕的,想著自己還是趕緊過去河堤找自己爹和蕭定坤吧,今晚怎麽也要讓他們警醒著些,千萬別著了壞人的道道。


    誰知道剛要走,就聽到棒子地旁邊的樹林裏傳來一種聲音。


    她大驚,想著這怎麽哼哼唧唧的,和夜晚爹娘在炕上的聲音有一點像呢?


    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而間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後把她拉向一旁。


    她都沒來得及驚叫,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巴。


    那是一雙堅硬的大手,手上隱隱有柴油和機器的味道。


    定坤哥哥?!


    他見她認出了自己,便放開了她的嘴巴,在她耳邊低聲說:“別說話。”


    福寶知道事情不對勁,本來有些害怕,但是現在蕭定坤來了,蕭定坤一來,她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有了蕭定坤,她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她乖巧地點頭,嘴唇緊緊閉著,生怕泄露一點聲響,後來幹脆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蕭定坤看她這懂事的小樣子,在她耳邊低聲囑咐說:“乖乖福寶,你先出去那邊大路上,不許過來,知道嗎?”


    福寶納悶了,詫異地仰臉看他:“可是,我想看看生銀她——”


    蕭定坤不知道怎麽對付一個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幹脆沉下臉:“聽話!”


    福寶懵懂地看著他,想了想,還是點頭。


    定坤哥哥是好人,對自己很好,他說得一定就是對的。


    福寶很聽話地抬起小腿,趕緊往那邊大路上跑。


    蕭定坤目送福寶跑到那邊大路上,這才放心,再回過頭,剛才麵對福寶的笑意已經沒有了,黑色的眸子中浮現出嘲弄的光,他捏著那塊石頭,對準了棒子地對麵的某處,然後精準地扔出。


    小石頭滑過夜空,扔在了對麵樹叢中。


    樹叢中發出一聲驚叫:“啊!”


    之後,就見有人像火燒屁股一樣跳起來,樹叢亂動。


    而伴隨著這個聲音,對麵的樹叢後麵那哼哼唧唧的聲音突然停下來了,在安靜了片刻後,兩個人影匆忙從樹林裏跑出來。


    衣衫不整,夜色中甚至能看到一片花白,一男一女用衣服捂著臉羞恥地往外跑。


    那一男一女快速地竄出去後,淩亂地套上了自己的衣裳,驚恐慌亂之中終於發現不太對勁,怎麽沒人拿著大棒子喊捉奸要打他們?


    最初被捉奸的恐懼慢慢散去,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誰,是誰在那裏?”


    他們不跑了,他們回來,想找到那個偷看他們辦事的人。


    對麵樹叢裏正是生銀,生銀屏住呼吸藏在那裏,她正納悶怎麽一晃神的功夫福寶就不見了,結果她就被什麽東西給打到了。


    那塊石頭恰好打在她的膝蓋上,讓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疼得她眼淚直落。


    一男一女正是李金來和王寡婦,如同上輩子一樣,這兩個人都有了私情,並且相約在這塊棒子地旁邊。


    王寡婦是個寡婦,寡婦門前本來是非就多,如今和李金來偷著私會,沒想到還被人撞破。她是豁出去了,怎麽也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麽不要臉偷看她和李金來。


    如果不弄清楚,估計第二天那人就要把這事給抖摟出去了!


    一對從驚恐羞恥到憤怒的男女如狼似虎一般衝過去,衝到了生銀麵前。


    他們準備著和對方拚了,可是衝到生銀麵前,當他們發現這隻是一個五歲的小姑娘時,兩個人詫異地看著生銀。


    “生銀,你偷跑來這裏幹什麽?”王寡婦之前的驚恐不安已經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憤怒的目光:“都是鄰居,你一個小孩子,你跑來這裏做什麽?是不是你娘,是不是你娘指使你來的?”


    王寡婦和聶老三媳婦是多年鄰居,既然是鄰居難免磕磕碰碰,兩個人大致來說相處的可以,但是彼此也有點間隙,這種間隙還來自於多年前聶老三家修牆頭往外擴了半指頭占用了王寡婦家的地兒。


    你進半指頭,我就少半指頭,農村裏對這個忌諱,王寡婦對著聶老三家罵了半天,最後由當時的大隊長出麵說合,總算是讓聶老三把砌了一半的牆拆了。


    從那後,彼此表麵上還算和氣,其實心裏恨不得掐死對方。


    現在王寡婦看著生銀,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平時露出了什麽馬腳,以至於這聶老三媳婦竟然暗地裏派了生銀過來撞破自己的奸情。


    她想想這個,氣得哪,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生銀。


    她掐著腰怒罵:“你小小年紀不學好,你要不要臉?這還是一個姑娘家,跑來偷聽別人幹事?你想怎麽著,明日個給我嚷出去,讓別人笑話我?你這個小賤,你娘不是東西,你也不是東西?”


    旁邊的李金來嚇到了,趕緊扯住她:“你小聲點吧,小聲點吧,讓別人知道了,咱兩都沒命!”


    生銀本來膝蓋鑽心疼,齜牙咧嘴的,還被王寡婦這麽當場抓住罵,一時也是有些懵了,她趕緊拚命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麽都沒聽到,我沒聽到!”


    然而王寡婦信嗎?


    王寡婦揪住生銀就要痛打。


    倒是李金來攔住了,凶狠地威脅了一番生銀,要生銀絕對不能透露出半點來。


    “如果走漏了風聲,這件事我就找你,我到時候肯定饒不了你!”


    李金來一個老實人瞪起眼來很凶,特別是在生銀看來,這可是上輩子拿著刀砍人的人。


    她瑟瑟發抖,心裏恨得要死,可是隻能連連點頭。


    怎麽好好的這件事竟然落到了她頭上?


    以後李金來和王寡婦的事如果泄露了,李金來豈不是頭一個找她?


    那她?


    生銀驚恐地望著李金來,幾乎不敢細想。


    她現在隻能祈禱,這件事千萬別傳出去,千萬別讓外人知道,千萬不能!任何人都不能傳出去,她必須拚命為李金來和王寡婦保守秘密。


    等到這兩撥人終於各自離去了,蕭定坤才過去,終於在大路邊上找到了蹲在那裏拄著小臉發呆的福寶。


    福寶全程懵:“定坤哥哥,剛才到底怎麽了?他們吵什麽?”


    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蕭定坤:“定坤哥哥,他們是不是在幹壞事啊?”


    蕭定坤:“是。”


    福寶納悶了:“他們幹什麽壞事,為什麽非要偷偷地跑來這裏幹壞事啊?”


    蕭定坤:“不知道。”


    福寶蹙著柳葉小眉頭,利用自己不多的見識努力地思考這個問題:“他們是不是小偷啊?”


    這種齷齪的事,蕭定坤當然不願意讓小小的福寶知道,事實上生銀竟然設下這種不知廉恥的計劃,也實在是讓蕭定坤大開眼界。


    在福寶麵前,他當然要瞞下。


    於是他點頭,一本正經地看著福寶;“他們想做賊,結果被抓住,剛剛定坤哥哥教訓了他們一番,他們已經決定改邪歸正了。”


    福寶納悶:“是誰啊?是誰要做賊?你怎麽不讓我去看啊?”


    蕭定坤黑著一張臉:“福寶,人家做賊的人也是要麵子的,現在人家已經認識到錯誤了,你如果繼續追問,他們是不是會很難受?”


    福寶一想,愧疚了:“定坤哥哥,你說得對,那我,那我不問了。”


    蕭定坤:“這就對了,以後不該問的,千萬不能問,不該好奇的,千萬不能好奇。”


    福寶趕緊點頭。


    她之前怎麽沒想到呢,做賊的也是要麵子的,她得記住了。


    蕭定坤看著她那乖巧的小樣子,這才點頭:“天不早了,趕緊回家去,我在這裏看著,你順著這條路往前跑。”


    路的盡頭就是進生產大隊,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福寶:“嗯嗯嗯!”


    經曆了今天生銀和小偷的事,她是有點被嚇到了,還是趕緊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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