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當空,珠簾卷,夢月樓中聲色迷。


    “朝廷撥給倉州水患的款項,左相抽了一半,其餘三成,按著經手各品階官員大小安排,昨夜和欽差大人飲酒商議到深夜。”


    綠琴低聲附在令狐雅墉耳邊說著,然而手中急弦直轉,音調錯落分毫不差。


    看在外人眼裏他們就像一對濃情密意的情侶,一邊調情、一邊唱和,誰也不知名妓綠琴與令狐雅墉竟是在交換情報,為避免機密泄漏,才借著琴聲掩飾,風花雪月隻是一場假戲。


    “你有紀錄名冊嗎?”他詢問。


    綠琴聞言噗哧一笑,“還紀錄什麽?從上到下,所有經手的全收了錢,隻差金額配給罷了。”


    “我的天……”他不禁仰天大歎,朝廷給了十萬白銀,實際治水恐怕不到兩萬,難怪水患年年不除。


    “您總不至於天真到不曉得自己在跟誰交手吧?”綠琴回眸俏皮地眨眼,風情萬種,簡直酥人心魂。


    “得了,多謝。”令狐雅墉欣然領教。


    一曲彈畢,話也說完了,令狐雅墉繼續一貫的風流逸樂,左擁右抱,又喝了幾杯,眼底卻始終帶著疲憊,笑容也是虛應以對。


    “新郎官,自你成親之後,笑容好像少了很多啊?”綠琴親自過來為他斟一杯酒。


    令狐雅墉臉一僵,假笑倒成了苦笑。


    “夫人是怎樣的女子呢?”能教他露出這種神情,綠琴十分好奇。


    “她嗎……”


    他想得入神,臉上表情變幻莫測,仿佛抑鬱苦悶,開口卻道:“她是舉世無雙的賢妻,令狐家不可或缺的長媳,溫婉貞靜,知書達禮,深得愛戴,簡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咦?”綠琴不禁微訝,見他又不像在說反話,不知究竟何意?


    月光皎潔,映得滿地銀輝,他卻起身走向窗欞,喃喃道:“我該回去了。”他拜別了綠琴,乘轎返家,才進門,下人便來通報。“少爺,老夫人在廳裏等著。”


    “嗯。”帶著疑惑來到廳上,原來娘親隻是提醒,“明天是你嶽母的生辰,要和璿翎一起回去,還記得嗎?”


    “我記得。”他回答。


    “你呀,怎麽天天早出晚歸呢?”


    娘親慈愛地拍拍他肩頭,眼神略有責怪之意。“媳婦多寂寞啊,我瞧她時常茶飯不思,人都消瘦了。”口氣緩了緩,她語重心長道:“女人啊,若得不到丈夫疼愛,到頭來不隻是她,你也會辛苦的。”


    “知道了。”令狐雅墉聞言別開了目光,黯然沉吟道。


    走過曲折簷廊,他逐步往寢室去。寢室裏燈燭搖曳,床帳早己放下,底下擱著一雙繡鞋。


    他簡單湊著臉盆洗把臉,接著脫下外袍鞋襪,揭開帳幔,掀起被褥,睡臥在妻子身側。


    她的臉明淨而沉靜,睫扇垂掩,鼻息均勻,穿著保守潔淨的單衣,雙手規矩地疊放在腰間,然而,那頭披散的長發讓她看起來格外媚惑誘人。


    他默默看著,氣息不禁有些紊亂,灼熱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她的唇,唇峰微翹,唇色蒼白仿佛引誘人去滋潤……


    心跳陡地加劇,他不得不移開視線,瞪著空無一物的上方,等待體內奔騰的欲望平息。他曾親口承諾過,絕不會侵犯一個不情不願的女人,縱然這女人是他的新婚妻子。


    她原是無意出嫁,所以她妹妹才異想天開地代姐出嫁,所以她才對他百般推拒,除了新婚夜抱著她睡過一晚,她連根手指也不願讓他碰。


    白日笑容可掬地侍奉婆婆,領著一幹丫頭執掌家務,從針線女紅到挽袖下廚,無一難得倒她,果真是大家閨秀,懂吃懂穿,品味獨具,做人處事周到圓滿,沒人挑得出毛病。


    也許,這就是她的盤算,隻管做好令狐家賢慧的長媳,將他摒除在外,是嗎……


    而他卻束手無策,隻能看著她,感覺一股愈來愈濃的渴望,正日複一日、慢慢地煎熬著他。


    某日,他提前回來,她坐在銅鏡前拆卸發髻,忽而回頭道:“你若嫌擠,想睡在別的地方,我不會反對。”


    他渾身一繃,眯起眼。“什麽意思?”都還未圓房,便想和他分房?


    “沒什麽,隻是偶然想到了,隨意說說而已。”史璿翎眉目如霜地別過臉,櫻唇緊抿。


    一想到她說起那番話的模樣,濃濃的鬱悶便揮之不去,若他能有她一半的絕情就好了,至少能無視她的淡漠,安安寧寧度日。如今這樣的關係到底算什麽,隻有他一個人受煎熬嗎?


    他忍不住又將視線調回妻子身上。


    睡夢中,她忽然嚶嚀轉身,側臉無邪地對著他,粉豔香腮枕著手背,朝他淺淺一笑。他呼吸頓時又亂了,目不轉睛地凝望她溫柔的睡顏,眼神略降,又移向她的唇。


    他們靠得太近了……


    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他的唇便碰上她的。


    刹那間,一股巨大的快樂與無邊無際的痛苦席卷而來,那雷霆萬鈞卻又輕如羽絮的一觸,幾乎淹沒了他。


    渴望她的意念加重,卻怕她驚醒,他不敢動彈,甚至不敢呼吸,輕輕熨燙著她的唇,心跳如擂鼓——


    她一定是在作夢。


    璿翎沉浸在甜蜜中,不覺露出笑意。


    近來她常常作夢,夢裏有她想要的一切,疼她愛她的丈夫,深情的眼眸永遠在追逐她身影。這天,他站在櫻花樹下抑鬱蹙眉,似乎因她太過羞怯而感到不滿,她隻好說服自己鼓起勇氣走向他,踮起足,攬上他肩頭,生澀地報以一吻。


    令狐雅墉愕然驚喘,大掌緩緩滑過她腰際,小心將她擁入懷裏。


    該死的,他失控了——


    更該死的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就算沉淪到地獄也無所謂。


    他纏綿地吻著她,暈陶陶地描摹吸吮她形狀美好的唇,舌尖渴望地探入她口中。她完全不知如何回應,無助地任他在口中橫衝直撞,夢境越沉越深,她嚶嚀著,撩人心魂、酥人心骨般深深歎息……


    最後漸漸恢複了平靜。


    他隻好失魂落魄地放開她,睜著眼睛,大口喘息,僵硬地瞪著前方。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這可惡的女人!


    嘴裏充滿她的味道,他仿佛醉了,眼前天旋地轉、昏昏沉沉……他想要她,想要她,渾身欲望澎湃,煩躁難耐,而她竟然睡得如此香甜……


    她剛剛在做什麽?居然主動吻了他,她作夢了吧?


    猛然間,腦海閃過一個念頭,他眯起眼,俊臉霎時變得陰鬱。


    夢裏,她吻的是誰?是誰讓她露出那種笑容?是誰讓她主動伸手勾攬,動情地獻上香唇?


    視線落在她唇上,一股難以遏抑的怒火頓時燒逼全身——


    天明醒來時,她正依偎在他懷裏,雙手攬著他的腰,粉頰靠在他胸膛上,仿佛恩愛繾綣的夫妻。


    更糟的是,她迷迷糊糊抬起眼,竟對上一雙炯亮的黑眸——


    他早就醒了,卻任由她抱著,目光來來回回看著她的臉和手,仿佛取笑她——


    平時冷冷淡淡,一副清高貞節的模樣,到了同床共眠時,還不是照樣摟著他睡?現不到底是誰輕薄了誰,這筆帳要怎麽算?


    “我……我睡著了。”她臉脹紅,囁嚅地從他身上翻坐起來。


    “當然。”令狐雅墉瞧她一眼,便揭開被子下床,沒多說話。


    璿翎望著他頑長的背影,不覺怔忡起來。


    以往她冷淡慣了,他沒表示過什麽,麵對她,多半仍是笑顏以對,像是在百般容忍她無理取鬧似的——但她絕非無理取鬧,隻是求個平平順順、遠離他的日子罷了——今早卻怎麽了?她得罪他了嗎?怎麽老覺得他眼神動作似乎透著一抹深意與苦澀。


    “不伺候我更衣嗎?”他不帶情緒地回眸示意。


    “喔。”璿翎下了床,便從衣箱裏翻找出一件袍子,順了順,走到他身後,將外袍攤張開來。


    他略一矮身,修長的臂膀穿過袖口,接著是另一隻。


    實在……太接近了。


    璿翎微微蹙眉,隨即撇開心中的煩躁,深吸口氣,繞到他身前,為他撫平衣領上的淩亂,並係上腰間的織帶。


    像這樣伺候他,她向來是很笨拙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兩人還未圓房,抑或是成親成得太草率,她總覺得自己還像個沒出閣的姑娘,這些太親昵的舉動,總令人尷尬不已。


    令狐雅墉居高臨下睇著她。她一臉不情願的模樣,像是受盡委屈。怎麽?伺候他這個丈夫,有這麽難以忍受嗎?


    “來——”在她逃離之前,他伸手握住她,她指尖一顫,想抽離,卻被他牢牢握得死緊,“換我來伺候你吧!”她越想逃,他就越不想放,拉著她到妝台前坐下,自己也勾了把椅子,在她身後落坐。


    “你想做什麽?”


    璿翎滿懷不安,望著眼前他倆狀似親昵的模樣。銅鏡裏倒映出他略顯憂鬱的神情,模樣有些疲倦,幽幽望著她,好像這一切都是她引起的。


    唉,害她渾身不自在,真不知他意欲何為。


    令狐雅墉懶洋洋地拾起鏡台上的玉梳,大手緩緩滑過她身後,撩起一縷發絲,掐在掌心裏把玩著。“別老拒絕我,讓我偶爾也為你做點事,嗯?”語畢,他衝著她一笑,那笑容卻有一絲苦。


    他忘不了吻她的滋味,徹夜無眠了一夜,也心煩記掛了一夜,他累了。


    她身邊高築的那道牆,幾乎看不到崩毀,與她鬥氣到最後,受苦的隻有他自己罷了。


    要到什麽時候,她才能和一般的妻子那樣,拔去渾身的刺,安然待在他懷裏呢?


    仔細梳著妻子的頭發,那烏亮柔長的觸感教人舍不得放。“你喜歡什麽樣的發式?”他擠出笑容,瞥了妻子一眼。


    “我說了,你就會梳嗎?”她滿臉迷惑地回眸輕睞。


    “會呀!”令狐雅墉朝銅鏡拋來一抹笑,大掌幾番轉繞,果然盤起一個漂亮的發髻。


    璿翎不禁看呆了,真難以想像,男人的手竟然可以如此靈巧?


    “少爺、夫人早。”丫頭敲門進來稟告。“老夫人交代,要送給親家夫人的賀禮已經全備妥,都放在馬車上了,老夫人說,請兩位準備好就直接出發,不用過去問安了。”


    “好,你下去吧!”令狐雅墉點點頭,就連和丫頭說話,眼神也沒有片刻離開過,眨也不眨地鎖在她身上。


    璿翎靜靜地任他擺布,縷縷長發任他握在手心裏,牽動著她每一分知覺,也牽動著她冷澀的心。


    假若成親之初,他便如此對待她,那該多好……


    身後的他手勢極是溫柔,輕輕撫遍她長發,像在誘哄著她,要將她揉進懷裏好好嬌寵一番似的,她幾乎快醉了,若能什麽也不想,抬頭往後一仰,便要倒入他懷裏了吧?


    空氣中彌漫著暖昧的氣氛,連肌膚也變得燥熱不堪,銅鏡裏倒映出一幕恩愛無限的美景。


    但這分明隻是假象,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璿翎眨了眨眼,霎時如夢初醒。


    是啊,風流種果然是風流種,能夠討好女人的活兒,有什麽不會的?


    人人皆有的溫柔,她不稀罕。


    今日沉溺於他的柔情,明日說不定就是黯然心碎。她已嫁給他,一輩子無處閃躲,若當真對這樣的男人動心,往後該如何平靜……


    夫妻倆一齊回到娘家,家裏卻一如往常,細問起來才聽說,娘親厭倦了鋪張,嫌宴客累人,索性叫人在餐桌上多加幾道菜,當是慶祝過了。


    表親之中,也隻有元哲一個人來送禮。


    璿翎略顯失望,拉著元哲問:“怎沒見元彬表哥?他今天不來嗎?”


    “他手邊有別的要緊事,說不定忙完就來……”元哲不大滿意地哼了聲:“什麽嘛,你就那麽關心他?那我呢?”


    “你不是好端端地在這兒嗎?”璿翎笑盈盈地彎超眉眼,去沒察覺身後的令狐雅墉臉色微微一僵。


    元彬?


    他搜尋腦海中的記憶,是了,是他們成親那一晚護送她過來的表兄。璿翎信任他,甚至能將自己和妹妹交付……一思及此心頭霎時積了煩悶,他側眼瞧她,卻見她挽起妹妹的手,姐妹倆正挨著彼此說話,那絮語綿綿、交頭接耳的模樣,簡直渾然忘。


    她的笑,是他前所未見的燦爛,那模樣比在他身邊的任何時刻輕鬆愉悅多了?


    他心緒驀地一沉,苦悶揮之不去。


    一家子團圓,用過了午膳,元哲便先行離開,翁婿兩人轉至書房茶敘,璿翎也樂得撇開丈夫,和妹妹躲到閨房裏私密地聊聊近況。


    璿瑩一關上房門,眼眶就紅,不厭其煩地再三道歉。


    當初她原是一番好意,以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結果什麽事都沒辦成,徒然毀了姐姐的婚禮。


    那晚,元彬表哥狠狠痛罵她一頓,爹娘回來,卻又為她遮掩,說她是因為姐姐嫁人,內心不舍,自己躲起來哭得太厲害,才躲著不出來見人。爹娘見她眼睛紅紅腫腫的,心疼起來就沒追究了。


    她還寧願被毒打一頓呢,卻隻能躲起來不吃不喝地哭,直到三天後璿翎回門,好好勸慰她一番,她才肯開始吃飯。


    連過數月,再看到姐姐,她仍是想哭。


    “姐夫對你好嗎?”拉起姐姐的手,她首先問的就是這個。


    “他就是那樣子啊!”璿翎有意閃躲這話題,趕緊說些別的。“但家中的長輩都很疼我,家裏的奴婢又聽話勤快,日子就跟在家裏差不多。”


    就是那樣子?


    璿瑩搔搔腦袋,畢竟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夫妻男女之道,她聽得懵懵懂懂。


    “那……那是很好的意思嗎?”就是跟所有人都一樣?


    她仔細打量姐姐,又問:“你怎麽好像瘦了?”


    “沒有吧?”璿翎捏捏自己的臉頰,皺了眉。“也許飲食還不習慣吧,我婆婆茹素念佛,家裏吃得清淡,我身為孫媳,怎好天天大魚大肉呢?”


    “茹素啊?”璿瑩忍俊不禁地微笑。“那可悶了!”


    姐妹倆笑作一團,才聊一會兒,馬上就有丫頭來傳話。“大小姐,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璿瑩馬上板起臉。“娘好偏心,隻請姐姐,為什麽沒有我?”


    “夫人又說,如果二小姐想來,那也很好。”丫頭一本正經說道:“她老人家正要說些媳婦侍奉公婆的道理,二小姐可來順便學習。”


    “那我不去了。”璿瑩馬上改口,還把姐姐恭送出門。“大小姐,您快去領教吧!”


    璿翎和丫頭沿路走、沿路笑,想到璿瑩還是那副不懂事的樣子,不由得好生羨慕。


    到了寢室,夫人屏退左右,母女仍如往常閑聊。


    以璿翎的性情,沒什麽好操心的,唯有一件事——


    “在夫家日子過得還好嗎?”


    “很好啊,娘。”璿翎乖順地點頭。


    “身為人家媳婦,總有需要忍讓的時候,慢慢習慣就好了。外頭的野花野草,對男人來說不過是蝴蝶戲花,沾過了甜頭,轉頭就飛走了。沒什麽好心煩的。”女婿的風流傳聞,她亦有耳聞,男人啊,不就是這麽回事?


    璿翎垂眸不語。


    史夫人溫柔勸慰女兒,又仔細瞅著她臉,認真叮嚀道:“除此之外,最要緊的就是盡快懷孕,這樣我才真正放心。”


    呃……她頓時尷尬起來,隻好硬著頭皮應承。“是。”


    “你爹爹……”史夫人神色忽然變得凝重,意有所指地說道:“很期盼有個外孫,特別要我催促你。”


    “嗯?”璿翎愣了愣,這才聽懂。


    爹爹他……需要她馬上受孕嗎?


    這其中到底有什麽利害關係,她還不太明白,隻知道令狐雅墉甚得太皇太後及皇太後的歡心。翰林院編修一職,職等不算高,地位卻十分巧妙,因當朝曆來的丞相,幾乎全來自翰林院,因此能在翰林院中呼風喚雨的,皆被人以“明日之丞相” 視之。


    過去眾所皆知,趙相乃是太皇太後最倚賴的心腹重臣,如今卻憑空冒出個令狐雅墉,趙相一方麵極欲拉攏他,另一麵卻也估量著他的能耐,隻盼能和他多親近些,好探知他的底細想法。其他親後派的世族,更是一股腦兒地爭相討好,甚至有傳言道,或有一天,令狐雅墉將取代趙相的地位。


    不知爹爹打著什麽算盤,先將她嫁過去,又急著要她生下後嗣。


    難道,爹爹打算背叛皇上,向親後派的趙氏靠攏嗎?


    不,不會的。璿翎立刻蹙眉否定了這個念頭。她不該擅自臆測爹爹的心意,自己隻是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呢?


    “女兒明白了,請爹娘放心。”璿翎溫順地道。


    既然嫁了人,生兒育女原是遲早要麵對的。


    她本是打算能拖就拖,但既然爹爹有別的想法,那就這樣吧!


    想懷孕,勢必得圓房才行。


    然而隻要一想到圓房,璿翎胸口就陣陣灼熱。


    一開始推拒他的是自己,如今該怎麽向他開口才好呢?


    勉強拾起繡針,卻又心不在焉地發起呆來。她垂眸瞥向繡架,繡麵上的花樣仍是支離破碎的。她瞪著它瞧了半晌,不禁氣餒地歎息。


    明明繡了一下午,究竟是繡到哪兒去了?


    她正心煩,沒料手一滑,針尖忽然紮入食指。


    “啊……”看著豆大的血珠逐漸冒出來,圓滾滾地停在指尖上,她沒好氣地扯動嘴角。神思恍惚,做事不專注,果然遭了報應。


    “在想什麽,這麽不小心?”低啞的嗓音陡地響起,她抬起臉,接著,受傷的指尖便被拉到令狐雅墉掌心裏。他瞪著她受傷的部位,低頭吮去鮮血。


    “呃……”她怔怔望著他。


    “疼嗎?”他抬眼,迎向她怔忡的目光,璿翎不禁臉紅了。


    “不會。”她盡量平板地回答,想把手抽回來,他卻緊緊握著不放,她隻得無奈地瞥他一眼。“你……今天好像回來早了。”


    “不歡迎我?”他打量她,索性往她身邊落坐。


    “不是的,隻是……”璿翎尷尬地輕咳一聲,粉頰越發紅郝,驀地垂下臉,口齒不清地說道:“我……我剛剛差了人,去準備沐浴用的熱水……”她向來謹慎小心,都是挑他不在的時候入浴,孰料今日他突然提早回來。


    正說著,房外便響起叩門聲。“少夫人,熱水已經送過來了。”


    “送進來吧!”令狐雅墉往門外喊道。


    “是。”丫頭們踏入房內,一個個提著熱水,在屏風後頭布置妥當,便魚貫退出。


    璿翎放下了女紅,坐到鏡台前,拆下發髻,細細地梳理妥當,隨後又簡單地盤在頭上,回眸看了他一眼。


    隻見他隨手拿了本書,坐在軟榻上翻看著,似乎不以為意。


    那好吧,他愛待便待著,反正……璿翎低頭一咬牙,腦袋熱烘烘地想著,反正她身上也沒有什麽是不能教他看見的。


    心一橫,她便緩步走進屏風後頭,一一卸下衣裳。


    橫腿伸入浴桶,逐漸沒入水中,水深正好漫過手臂。她坐在裏頭發呆了好一會兒,抬頭後仰,後頸便順勢貼著桶緣。


    水聲隔著屏風傳來。


    令狐雅墉閉上眼,腦海霎時升起無數的旖旎幻想。不,這不妥當,他應該立即退出房間才是。


    理智是這麽想,然而,他卻情難自禁地趨近,緩步走到屏風一側。


    屏風的另一麵,她正好背對著他。


    水氣氤氳,她柔美的雙肩泛著水珠,一隻玉腿抬上來,纖細裸足擱在浴桶邊上,手裏則拿著摺好的布巾,從膝彎處一路往足尖擦拭,偶爾手指摩挲著趾縫,偶爾掌心盈握著玉踝……


    似乎察覺到有人注視,她忽然斂起長腿,側臉往身後一瞧。確定是他,連忙又把頭轉回去,瑟縮著香肩,微微輕顫。


    “怎麽了?”她強自鎮定,卻還是泄漏了一絲不安。


    “我到書房去。”令狐雅墉僵硬地退後數步。


    “等等……”她深吸一口氣,連忙說道:“我有話想說,能請你在外頭等一等嗎?”


    “等?”令狐雅墉聞言,唇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要他人在外頭等,她卻隔著屏風沭浴?他的妻子究竟是太過天真不知世事,抑或存心勾引?


    “好吧!”他仍是硬著頭皮應允了。


    轉身拾起她擱在鏡台上的書冊,他試圖悠閑地翻看,但書裏到底寫著什麽,根本沒一個字入眼,反而憶起她在娘家時的明媚笑顏——


    她從未對他那樣笑過,他竟然傻得以為,她原本就是這樣淡漠,天性與人不親,原來……她隻有對他如此。


    那麽刻意留下他,到底是想說什麽?


    屏風後水聲響起,他立刻回神。


    她讓他等了很久很久,才從屏風後頭出現,盤著的長發放下了,沭浴後的臉龐清透如雪。


    他屏息望著她朝他姍姍走來,燭光掩映下,竊窕身段,風情畢露。


    他放下手邊的書冊,黑眸試著燃起一絲興味。“好了,想說什麽?”


    “我……”她支吾著,嫣紅的雙頰帶著一絲慌亂,接著又像是下定決心般深吸口氣,說道:“我想要……一個孩子。”


    “什麽?”令狐雅墉錯愕地揚起俊臉,凝望著她。


    沒聽錯吧?她說孩子?孩子?


    “我想要個孩子——”


    璿翎仍低頭絞著手,暈紅的臉頰仿佛火燒。“嫁入夫家的女人,沒有自己的孩子,總是沒個依靠,我想……至少要有個孩子。”


    令狐雅墉先是呆愕著,過了半晌,突然笑了,那莫測高深的笑教人不明白,隻覺得迷惑。


    一個拒絕與丈夫行房的妻子,從娘家回來後,卻說想要一個孩子?


    “是嶽父吩咐下來的吧?真乖,真是孝女。”他忽然伸手摸摸她的頭,像是讚許,又像譏諷。


    “不是這樣的,我是令狐家的媳婦,這隻是我的本分。”


    喔,原來還有她的本分。


    他摸夠了她的頭,食指徐徐拂過她臉上的線條,最後來到頸際,大手平貼在她領口上。


    他手勢是溫柔的,溫柔到宛如愛撫。曾經多少個夜晚,他得壓抑著渴望與心煩意亂,和她同床而眠,這些她一定不曉得吧?


    結果——


    如此漫長的等待之後,她終於投入他懷抱,卻不是因為對他動了心,隻是出自嶽父之命?


    他扯動唇角,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瞬間傳遍他四肢百骸,刺得他渾身酸疼。


    好個史璿翎,當真如此絕情……竟然隻要他的孩子?


    “你……你不願意?”璿翎總算鼓起勇氣,顫顫巍巍地抬頭瞅視。


    那語氣是懇求的,向來矜持冷淡的她,首次向他低頭示弱。


    “怎麽會?”令狐雅墉勉強擠出一抹笑,接著敞開雙臂,欺身擁緊了嬌妻。


    史璿翎羞澀地合上眼眸。


    她以為他擁住她時,自己會抗拒,會不自覺地排斥,結果……什麽都沒有。


    在他懷裏,她仍感覺天旋地轉,一觸碰他的手,便軟綿綿地倒入他胸膛。


    一切沒有想像中困難,肌膚既冰涼又火熱,她倚在他肩頭上,吸氣汲入他頸間的氣味。


    去年年前,在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她曾在這片厚實的胸膛上得到溫暖。


    時光仿佛倒流,又回到那個下雪的深夜裏,從陌生害怕到依偎,她難忍失落地伏在他身上次哭,以及他凝望她時,眼中憐惜的目光……她始終難以忘情。


    倘若可以,她何嚐不想做個溫柔解意的妻子,與丈夫恩愛繾綣。


    他熾熱地吻著她,舌尖侵入她口中,食指勾住她胸帶的係帶一扯,近乎粗暴地揪住她領口,先將她身上的衣物拉開,再從肩頭卸下。


    她覺得冷,哆嗦著往他身上瑟縮,他的唇便繞過她耳垂一路往下,反覆啃吮她肩頭,將半裸的她完全包覆在自己的懷抱裏。


    他手掌熨貼著她的腰,穿越她仔細梳理過的烏亮長發,沿著光裸的背脊徐徐往上。每一輕觸,她便驚惶顫栗,更往他懷裏貼近:沒多久,後頸上的細帶也鬆開了,眼看肚兜就要掉落,她不禁雙頰暈紅,急忙拉住胸前唯一的衣料,掩著起伏酥胸,羞怯地不敢鬆手。


    無論她是為了什麽理由投懷送抱,他已無法拒絕。令狐雅墉貪婪地低頭凝望——他的妻,他已經渴望了太久。


    今夜,得到她的人,或許他才能從無盡的渴望中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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