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於自己光怪陸離的世界裏,陳曄霖竟沒有一絲好奇弋川要如何找到張青遙的所在,悲傷還未匯聚成汪洋,他能嚐試著抑製自己的壞脾氣,已經很難得了。


    此情此景,方亭本想試圖裝作視而不見,卻終究還是習慣性地走到陳曄霖身邊,問:“你不陪她們去嗎?”


    聽來戲謔,陳曄霖苦笑一聲:“我去才不合適吧,何必把場麵弄得那麽尷尬。”


    “可這大晚上的,她們好歹是兩個女孩子。”感懷到陳曄霖的顧慮,可方亭還是忍不住提醒。


    光顧著考慮麵子上的過不去了,陳曄霖差點忽略了這點,還沒等方亭晃過神來,他就飛快地衝了出去。


    換做以前,處理這些雜亂無章的小事,陳曄霖都是喝令方亭去做的。想必真的很重要吧,不然陳曄霖又哪裏會事必躬親。


    方亭滿意地笑了,搖搖頭,獨自回了房。


    天上的星跟地上的燈交相輝映,繁華的都市堪比天上的銀河,美輪美奐的景色悄悄從人們眼底掠過。


    弋川扶著胳膊將頭耷在放下玻璃的車窗上,任由清風吹拂她額前幾綹淩亂的發。


    循著味道,她能追尋蹤跡。


    後座的童鴿卻顯得心事重重,一生曲折,也許她就從來都沒有真正開心過,聚光燈下的笑容,是一個自我修養良好的演員所故意呈現出來的。


    初次相遇之後,自從陳曄霖開始追求童鴿,就沒有再看到過童鴿的歡顏。


    哪怕像弋川一樣毫不忌諱地展露真性情,想哭就哭,想笑就像,也好。陳曄霖眼中的童鴿,是演員當久了,習慣性演下去了嗎。


    “到了到了,快到了。”弋川卯足了勁,使自己聚精會神。


    陳曄霖不得不冷冷說:“我的小弋川,你這句話都說了八百遍了,我們都已經在這兒兜了幾十個圈子了,你到底認不認路啊?”


    明明自己不是靠“認”,而是靠聞的,弋川又不能說出實情,確實就在這附近,興許是時間隔得久了,撲鼻而來的味道太多了。


    “快了快了,就是在這兒附近啊,具體到底在哪兒來著……”弋川喃喃自語,表情越來越窘迫。


    突兀地回過神來,童鴿這才看清了所在,坐直身子撲到前排座椅後背,指示著陳曄霖:“這邊右轉,前麵那棟大樓,青遙的工作室就在那兒。”


    青遙……陳曄霖很介意童鴿口中的這個稱謂,因為童鴿從未如此親昵地這樣稱呼過自己。


    太懂得察言觀色了,這個圈子裏撲騰久了,童鴿怎麽會不變得小心翼翼。


    “曄霖,大廈底下有停車場。”說完,童鴿籲了口氣。


    城市裏明亮的夜,始終無法驅趕人心底的晦澀,有人受過傷,疤痕永遠在。


    傻妹妹,你看,才多久,他就愛上別人了……值得嗎?報應,這就是報應,如今也到了他得不到別人的愛了……妹妹,你放心,他永遠都是你的,任何人都搶不走。


    暗夜裏,靈台前,煙絲嫋嫋,這算是詛咒嗎?


    人活在這世界上,二十年開始,都是苦行。


    出了十八樓的電梯,陳曄霖卻止步不前,還一把拽住了弋川,弋川差點腳底一個踉蹌。


    “我們就不進去了吧。”陳曄霖向來不喜歡這種尷尬,他不知道要用同情還是霸氣去迎接。


    童鴿輕輕地牽起了陳曄霖的手,領著他往裏走:“沒關係,你不用開口說什麽。”


    不經意的一個觸碰,引起了陳曄霖心裏不小的漣漪。


    弋川看在眼裏,一臉迷茫,隻能木木訥訥地跟著往裏走。


    如同一場奇妙的旅行,豁然開朗的感覺,弋川像是跌進了一個兔子洞,被周圍琳琅滿目的美麗畫作所吸引。


    “這些畫,好美啊!”弋川不禁感歎。


    一心藏匿自己的人,很畏懼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訪。張青遙如驚弓之鳥,滿臉的哀怨。


    “你們怎麽來了?”張青遙又驚恐,又心慌。


    幾日不見,眼前的這個人頹廢得不成樣子,童鴿又不能將心疼擺在臉上:“青遙——”


    “我不想見你啊,你走,你們都走。”張青遙恨不得死,也不要用此刻的麵目去麵對心中的愛人。


    見撼動不了童鴿,張青遙隻好一把抓住陳曄霖的手,極盡哀求:“陳曄霖,你帶她走,我祝福你們,你快帶她走。”


    “你冷靜一點,別這樣。”陳曄霖平靜地說。


    心底的悲傷不斷湧出,童鴿情急之下直接跪在了張青遙的麵前:“你是為了救我才被車撞的,我欠你太多了。”


    受再多傷痛都不怕,張青遙卻偏偏怕極了童鴿流淚。他收起了不安的躁動,蹲下身含淚看著心愛的人。


    “青遙,求你,接受治療好嗎……不管多大代價,我都會治好你的手。”童鴿心痛到快要碎裂。


    張青遙含笑搖了搖頭:“你不欠我什麽,跟他在一起,是為了給你更好的人生,你不欠我什麽,知道嗎?”


    “可是畫展的事,讓我幫你,否則你就完了。”童鴿抖動著嘴唇。


    她忍痛環顧了四周,除了早已完成好的畫作,那些隻完成了一部分的畫作都被塗鴉了。隻有她,知道張青遙心底的絕望。


    “違約的費用,我幫你負責。”陳曄霖往前站了一步。


    童鴿狠狠地搖頭:“畫展會如期舉行。”


    “我不行。”張青遙崩潰地大吼,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右手。


    “還有我,你隻需要把你的靈感說給我聽,你隻需要好好的接受治療。”說完,童鴿朝陳曄霖投以乞求許可的表情。


    陳曄霖點點頭,他無法拒絕童鴿的任何要求。


    可是,張青遙做不到啊,他哪裏能安然無愧地接受這樣的幫助。


    “不要逼我,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很低賤,不要讓我覺得好像是賣掉你來換取人生,好嗎……”


    世間有幾個堂堂正正男兒郎能接受這樣現實的侮辱,哪怕他人不嘲諷,他自己都覺得羞恥。


    “怕什麽?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本來就是陳曄霖這個始作俑者害得,他為什麽不能彌補,你接受補償有什麽不對?男子漢,有什麽不能麵對,做不成情人就連麵都沒法見了嗎?”弋川忍不住衝過來訓斥。


    嚷嚷完,弋川又跳到旁邊的角落,她隻是一時間沒忍住,還是害怕被嗬斥,索性自己乖乖閃開。


    終於,大家也都冷靜下來,雖然場麵尷尬,但是弋川的話確實有道理。


    張青遙接受了,大家的心都安定了,弋川高興得跳起來撞到了畫布。


    “弋川,你給我小心點兒,再撞壞了。”陳曄霖狠狠瞪了弋川一眼。


    留意到身旁那副被毀壞的半成品,弋川不經意流露一個狡黠的笑容,而後麵帶微笑地走開。


    離開畫室,童鴿雲淡風輕地走到陳曄霖身邊,輕聲細語:“我們結婚吧。”


    太過突然,這讓陳曄霖有些難以接受,他也是一個男人啊。


    “怎麽這麽突然,是為了他嗎?”再喜歡她,陳曄霖也不希望是因為另一個男人才擁有她。


    “否則對你不公平,童氏跟醫療費,都不是你應該承擔的,這不是一筆小開銷。”童鴿的風骨竟也讓陳曄霖不敢小覷。


    不單是童鴿,一旁的弋川也很期待著陳曄霖的答案。


    忖度良久,陳曄霖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他拒絕:“不,童氏就當做合作,張青遙那部分,就像弋川說的,是我的救贖。”


    童鴿停下腳步,不願再走:“我需要一個可以安然接受你的錢的理由。”


    不可救藥地愛上她,難道不就是愛她的出淤泥而不染,愛她傾國傾城,愛她與眾不同的風骨嗎!


    “我也不是一個禽獸好嗎,我不是那種乘虛而入的人。”陳曄霖也不想讓自己看輕自己。


    “為什麽?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是沒有信心能讓我愛上你?”


    為什麽非要咄咄逼人呢?真的會讓人動搖!陳曄霖折返過來,將童鴿按在牆上:“那你可以像弋川那樣,說實話嗎?你愛我嗎?”


    童鴿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自從出事之後,陳曄霖並沒有對自己怎樣,反而做了那麽多,她真的有被感動到。


    “那你愛他嗎?”


    童鴿腦海裏想起年少時跟張青遙深深的喜歡,可那到底是不是愛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喜歡張青遙對自己的珍愛與嗬護。


    興許是潛移默化受了弋川的影響,陳曄霖不再把心思藏在心裏:“童鴿,我喜歡你,是從一次慈善晚宴上開始,我喜歡你捐款致詞時一塵不染的笑容,我喜歡你溫柔耐心地哄小孩子。如果,跟我在一起,讓你失去我喜歡的樣子,那麽,我就變成了罪大惡極的那個。”


    源於心底那情真意切的話,始終都是最動人的。再霸道的行徑都不及一句真心話更能打動童鴿冷若冰霜的心。


    “我不愛笑,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理解,我跟命運抗爭,是因為我心裏有自以為是的期待,我期待著或許更完美的人生。青遙是我心裏最初的美好,對你,我一開始是特別抗拒的,但是身邊所有人都勸說我接受,自從事故那天開始,我有被你感動到。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就是那種玩玩而已的花花公子,我不想了解你,現在,我發現我還不夠了解你,說愛還談不上。”麵對對方的坦誠,童鴿也終於開誠布公了一回。


    誰都能癡迷於童鴿完美無缺的臉蛋,陳曄霖更是沉淪在童鴿首次傾訴的真心話裏。


    “結婚吧。”童鴿再次提起,她非要給自己一個理由,非要給獲取跟付出劃一個等號。


    陳曄霖同意了。


    角落裏的弋川卻滿滿的擔憂,她絲毫聞不到幸福的味道,她也知道童鴿明明是深愛張青遙的,不明白怎麽能瞬間磨滅呢!


    人類總是這麽口是心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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