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行囊,再看一眼這座光怪陸離的霓虹都市,張青遙仍是頭也不回地踏上動車,他將去往下一站,是結束也是開始的下一站。


    他沒有向童鴿透露會離開,也沒有透露歸期,就這樣,淡漠地從她的生活中退場。


    但當弋川沒能守住秘密,把張青遙離開的事情告訴給童鴿的時候,童鴿並沒有表現出難以割舍的情愫,反倒是像鬆了一口氣。


    弋川真的不懂了,卻又不敢問清楚她是不是真的不愛了。


    隻有上帝知道,那個懷抱青春的少女,是愛著那個白衣少年的……隻不過,他們終將長大。


    等我功成名就,我要把你爭取回來。


    期待你有名利雙收的那一天,我便值得了。


    人們常常習慣自己欺騙自己,有些路,走下去,就回不了頭了。


    “我們找到了新的目擊證人,而且有人拍視頻,剛好拍到了拋屍畫麵,當時拖著行李箱的人,無論從身高還是身形上看,都不像是陳曄霖。”黃佳齊即刻把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帶給了童鴿。


    方才還稍有落寞的童鴿,隨即展露出燃起希望的笑靨:“那真是太好了!”


    “謝謝你。”童鴿還是將此說出口,卻被黃佳齊情不自禁地摟進懷裏。


    “你知道的,我都是為了你。”


    童鴿微微頷首,輕輕“嗯”了一聲。


    整日都在為陳曄霖牽腸掛肚的周瀟瀟,常常舉著酒杯麻醉自己,她堅信著她的霖哥哥不是殺人犯,但始終不能幫他恢複自由。


    弋川剛從童鴿那裏回來,路過客廳就被周瀟瀟叫住了。


    “來,一起喝一杯吧!”周瀟瀟手裏舉著高腳杯,眼神微醺。


    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胸口一陣膽戰心驚,弋川極力撫平情緒去拒絕:“哦不不不,我不可以喝酒的。”


    酒是她的禁忌,弋川銘記在心。


    “有什麽關係,都過去那麽久了,紅酒,養身的。”周瀟瀟揚起一絲輕蔑的笑容,她以為弋川是在意流產那件事。


    瀟瀟這麽一說,倒讓弋川想起自己早已完完全全是一個人類了。


    想念一個人,思念愈發濃烈,就愈想要找一個宣泄的出口。


    弋川鬼使神差地走過去,端起茶幾上另一杯紅酒,深深被這帶著紫色光圈的紅色液體所吸引。當然,她不會正確的紅酒禮儀,所以雙手捧著高腳杯的樣子在周瀟瀟眼裏甚是滑稽。


    曄霖就很迷戀這種液體——弋川這樣想著,告別了狐狸的身份,卻擺不脫狐狸的好奇。


    正當弋川要一飲而盡的時候,卻被三步並作兩步趕來的方亭一把奪下酒杯。


    “你瘋了,你身體還沒恢複好呢!”方亭瞠目怒視著弋川如雪的麵龐。


    像是掃了興一般,周瀟瀟放下手裏的酒杯,正要回房,臨走前,嗤笑了一聲:“她的身子,是曄霖哥哥的,又不是你的,你緊張個什麽勁!”


    這句話像一把烈火,燒得弋川麵紅耳赤。


    “瀟瀟,你才多大,說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難聽!”方亭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麵前這個還是之前那個溫文爾雅又內向的小丫頭嗎!


    十足一副不良少女的輕浮模樣,周瀟瀟扭頭就上樓了。


    掩上門,周瀟瀟靠著牆,環視著這間粉色的房間,心裏久久難以平靜:方馨呀,方馨,好不容易你走出了曄霖哥哥的世界,為什麽她又要進來!


    埋葬在泥沼裏那晦暗的黑色花朵,竟成了永恒的劣跡,它一直在那裏啊!


    九歲,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兒,拿著超大的波板糖蹦蹦跳跳,一不小心摔碎了,她捏著那根小棍兒,撅著嘴一臉不滿地跟大人完成了一個交易。


    不是隻要扮演乖乖的,就能獲得想要的一切嗎?周瀟瀟用力咬著嘴唇,現出點點血絲。


    一如過去了無數個秋天,馬上又要進入刺骨陰寒的冬季了,習慣了喧鬧就再也忍受不了寂寞。偌大的花家,怎的都容不下花容一顆躁鬱的心。


    她沒有喝酒,卻醉在了一時衝動的情懷裏,大半夜不顧一切地開車到顧濠家樓下。


    原本已經準備睡覺的顧濠,打開門,愕然看見突然造訪的花容,這個精致的洋娃娃。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沒有義氣,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花容眼裏居然湧動著一汪柔情。


    這倒叫顧濠很是尷尬,他慌了陣腳:“我……我……我沒有啊……”


    “沒有什麽?沒有喜歡我?那就是你因為我沒有幫天成而討厭我了……”真是不管什麽身份背景的女人,都是一樣的不可理喻。


    “我不討厭你啊!你是不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家!”顧濠剛要扶住花容,卻被用力推開。


    “我沒有喝酒,好久沒見你了,我們還是不是朋友了?”


    這大半夜的,花容難到就為這個突兀闖入單身男子的家門嗎!雙商在線的顧濠當然知道女孩子難以啟齒的糾纏不休。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有些界限還是劃分清楚得好,楚河漢界,本就是陰陽溝壑。


    花容卻突然淚光連連,抱住了顧濠的腰,淺褐色的長卷發埋進了他的胸膛。


    “你喜歡弋川還是喜歡我?”


    女人都喜歡如此蠻不講理的嗎?從何時起,顧濠的情感方向成了二選一的選擇題了!


    “說什麽胡話呢!”顧濠試過了卻扯不開她的鉗製。


    求而不得的永遠是千金小姐最在意的,花容拚命貼在顧濠的胸前,不依不饒:“女人的第六感最準了,你才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我也不是一個對有婦之夫執迷不悟的女人,你說啊,你告訴我實話!”


    心如同跌落穀底,顧濠無路可退便放棄了掙紮,他漠然著一張臉,語氣再平靜不過:“我不喜歡弋川,她不屬於我。”


    “那是我咯!”


    花容剛剛燃起的熱情又被顧濠澆滅:“我不可能喜歡你的。”


    赤日蒼穹,山花海樹,這個世界哪裏存在不可能的道理。


    “你說的是不可能,但你並沒有說不喜歡,為什麽?”花容非要一個明明白白。


    作為一個有風度的男人,顧濠被逼到窮巷死角,無處逃避,唯有說破:“你父母跟陳叔叔他們為什麽一直希望你跟陳曄霖能在一起,難道你不清楚嗎?”


    “可是我跟他並沒有真的在一起!”花容鼻頭微微泛酸。


    顧濠認真地端詳著眼前嬌俏的小人兒,緩緩扶著她的肩拉開了雙方的距離:“別自欺欺人了,我跟你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可是我不在乎!”花容實在是不明白,這都什麽時代了,怎麽還會有這樣的理論存在。


    “可是我在乎!”顧濠忍無可忍,語氣提得有些重。


    從來沒有人朝自己大呼小叫,花容頓感一陣委屈,她鬆開了扯著他衣角的手,雙肩顫抖地背過身去,聲音越來越低:“林弋川跟陳曄霖才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你這個大騙子……”


    憑什麽,憑什麽不是人的都能跟人相戀,而你就要這樣拒絕我,除了家庭背景,我們根本沒有一點分別……花容心裏泛起的澀,惹得她胃裏翻江倒海。


    “因為我們是俗世裏的人——”


    顧濠給與不給她一句痛快,都是不對的。花容泛濫的恨意,就像黃浦江裏的水,從不逆流:“他媽的張青遙都比你勇敢,你這個膽小鬼!”


    從來沒有比現在這個時候更叫花容憎恨自己優渥的家世,她寧可一無所謂,她堅信即使沒有背景也能僅憑一手一腳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天地。


    到底是顧濠太現實,還是花容太天真呢!誰都無法輕易下定論,畢竟現實的陳曄霖潰敗在天真的林弋川手裏過。


    不論現下要多決絕都好,顧濠自己心裏很清楚,如今風雨飄搖的天成一旦崩塌,自己也必將在一夕之間回到原點,等到那時候,他也不會有心思去糾結於男女情感當中。


    在天成惶惶不可終日的張宋如,已經不止一次不小心偷聽到有人不斷來挖天成的牆角了,恢複風騷的趙蕊就成了獵頭間的大熱門。


    但趙蕊都一一電話回絕了,畢竟肯重新給機會自己的人是陳曄霖,這一次,她決定講一次義氣,死活都要等到陳曄霖回來。


    有能力的人自然有人踏破門檻來求,可張宋如自己呢,他真的很害怕,失去了這可靠的大樹,仿佛就成了一無是處,前途渺茫。


    月色消失在層層疊疊的雲端,幽暗隔間裏的人仍然惦念著家裏的人。


    葬禮上的短暫相逢過後,弋川消瘦的身姿便印刻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會好好照顧自己嗎?她會好好吃飯嗎?”陳曄霖滿腦子都縈繞著這些問號。


    寒夜更深露重,方亭躡手躡腳來到弋川房間察看了一番,而後替她關上燈,關上門,卻沒能發現在黑夜中微微睜開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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