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痹。


    這是她恢複意識後的第一個感覺。


    她感覺到全身上下的骨頭似乎都不屬於自己,猶如是撞得粉身碎骨之後又一小片一小片地重新組合起來,意識逐漸清楚,身體卻不聽使喚,這種無法動彈的痛苦令她皺起眉頭,想透過出聲來證明自己仍然活著,結果喉嚨宛若置身沙漠那樣幹渴,連一個單音也發不出來。


    怎麽會這麽痛?


    究竟出了什麽事?


    她試圖睜開眼睛,想看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張頭望了望,發現自己身在醫院中,旁邊還有一名護士小姐背對自己,清楚自己喊不了她,於是試著顫抖地伸出手指碰觸護士的裙擺。


    終於,費了一番工夫後,護士小姐知道她清醒了,立刻找來醫生再幫她做精密的檢查,確定她完全清醒後直呼是個奇跡,因為她被醫生診斷是重度昏迷,幾乎是半個植物人,沒想到三個月後居然清醒了。


    不是奇跡是什麽?


    一陣混亂之中,她看見好多醫生護士在眼前走動,獨獨少了一個她最想見的人……那個人是誰呢?怎麽突然想不起來。


    “醫生,請問我的家人在哪裏?”她確信自己應該有所謂的家人,為何醫生護士來來去去,就是不見她的家人。


    這位小姐被送來醫院的時候,確實沒有家人陪同,後來也僅是她的好友經常出入並且支付龐大的醫療費用而已,因此麵對病人的追問,年輕醫生並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才好,尤其這位小姐又剛剛清醒,刺激不得,他並非專業的心理醫生,有些問題還是要留給病人與其家屬才能解決。


    “有一位小姐每天晚上都會過來看你,她應該就是你的家人了,等等她過來,你們可以好好聊聊。”他負責醫治病人的身體,至於她的私事,他清楚不該介入太多。“梁小姐,還有沒有覺得身體哪裏不太舒服?”


    “除了麻痹以外沒別的感覺了。”她連想喝水都得大費周章。


    “這很正常,因為你的身體久而未動便會有這種麻痹,過幾天等你可以下床以後就要定期做複健,我保守估計四個月後你就能跟正常人一樣走路了。”


    “醫生,我還有兩個問題。”甫一清醒麵對的就是一連串的檢查,這會兒她終於有時間去想一些細節。


    “有什麽問題請說。”這位梁小姐長得清秀,即使身體因為這三個月的折磨顯得有些消瘦也難掩她散發出來的那股清靈氣息,不過奇特的是她清醒之後相當安靜,有點不太像是病人,倒像是剛做了一場夢那樣迷惘。


    “我怎麽會在醫院?”


    “你出了車禍,詳細情形我不太清楚,可能要問你的家人,對了,我們也會通知警方,等你好一點,警察會來做筆錄。”他看了一下表,快要開會了,不能再耽誤時間。“請問另一個問題是什麽?”


    原來她是出了車禍,難怪會在醫院醒來。


    “第二個問題是,除了我的名字以外,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這種情況對嗎?”


    似乎不太對,但她卻沒有一絲的排斥。


    這樣才奇怪吧?


    梁少青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腦中一片空白。


    她想不起來車禍發生的原因,想不起來自己有什麽家人,更想不起來其它一切,腦子裏確實是空蕩蕩,隻除了梁少青這三個字之外。


    其實會記得也是醫生、護士不停梁小姐、梁小姐地喊,然後又瞄到病曆上的名字才確認自己的名字,算起來是作弊。


    她對自己全然不了解,但或許是個性使然,竟然沒有如同昨晚看到電視上那個失憶的女主角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女主角在知道自己失去記憶又斷了腿後,頓時驚聲尖叫又哭天搶地,壞了那張美麗的臉龐。


    難道失憶就非得那樣不可?平靜接受不好嗎?畢竟是不可抗拒的因素。


    她想她之所以能平靜接受這個事實,一方麵是因為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麽就隻好順其自然了,其次是她幸運的沒有和女主角一樣跌斷了腿,從此不良於行,醫生說她隻要勤勞複健就可以再度像正常人那樣走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而且失憶未嚐不好,至少能忘記過去不好的事情,這是她鴕鳥式的自我安慰。


    不過,唯一糟糕的是--她不知該怎麽麵對未來。


    不清楚過去,不曉得有關自己所有的事情,未來對她而言仿佛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她有著莫名的恐懼,完全不清楚怎麽走下一步。


    如此空虛地過了幾天,當好友出現在麵前時,她仍然一臉茫然。


    眼前的女子十分豔麗迷人,身上散發的淡雅香味令她有股熟悉感,好像以前也曾聞過,無奈就是不能找到一個適合的名字貼在她身上,她對她,依舊是一片白。


    “少青,你真的忘了我?”尤芝欣聽完醫生的說明,壓根不敢相信小說或是電視中才有的橋段竟然也會發生在周遭。


    梁少青點點頭,努力喝著好不容易能捧在手上紙杯裝的開水,醫生交代她最近飲食必須清淡讓身體慢慢恢複機能,為了早日恢複健康出院,她乖乖照辦。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尤芝欣,我們從大學認識到現在,我還是你婚禮上的伴娘,這些你完全都忘記了?”尤芝欣的臉上堆著等待她能想起片段記憶也好的期盼。


    梁少青深深看著她,仍一徑搖頭,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再逼她也不可能有答案。


    “唉,你變成這樣,我好為難喔,有件事情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了……”尤芝欣說到最後不隻搖頭甚至還麵有難色,仿佛正承受莫大壓力。


    “有話你就直說,沒關係,反正都到這地步,我也沒有什麽事情不能知道的。”她認為最糟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再怎麽糟糕,大概也不會有什麽特別感覺,畢竟全部遺忘了,會有種事不關己的疏離感。


    “這……”尤芝欣頓時猶豫起來。


    “我欠了你很多錢?”希望她還有存款可以還錢。


    “如果是欠錢就好辦了,我們之間根本用不著算這麽清楚。”尤芝欣揮揮手,儼然一副對錢不甚在意的樣子。


    “那是你搶了我的男朋友?”如果是自己搶,相信再好的朋友應該也不會如此和顏悅色了。


    尤芝欣聞言,刹時臉色一僵,遂而低頭,不敢正視梁少青,心虛似的表情也令梁少青起疑,不過正如她所言,最壞的情況已經在眼前了,即使男朋友被搶也沒什麽關係,至少她有保住一命。


    她淡淡一笑,說:“沒關係,如果你真喜歡他就拿去吧,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照顧她的護士有說,每天晚上都會有一名女性來看他,有時待一個小時,有時兩個小時,總之每天都會過來,除此之外還請了一名看護照顧並且替她支付龐大的醫療費用,如此大方的付出,縱使對方是內心有愧,她覺得拿男朋友去換也挺值得。


    尤芝欣再次歎氣,有些詫異好友即便失去記憶,性格也沒有相去太遠。“如果你有男朋友讓我搶就好了,事實上,你已經……”


    她話沒說完,便有人敲門進入,帶頭領進門的是一身幹練打扮的女子,走在後頭的是兩名穿著製服的警員。


    “不好意思,這兩名警官要詢問一下當時發生車禍的始末,他們需要做筆錄。”


    “安芬,你明知道少青的情況,怎麽還在這時候……”尤芝欣念了女子兩句,又朝警員說:“兩位警官不好意思,我朋友經醫生診斷是心因性的失憶症,她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又怎麽告訴你們車禍當時發生的情況,這樣不是強人所難嗎?”她看了坐在病床上的梁少青一眼,繼而注視孟安芬,本以為好友能夠擋住這兩名警員,結果似乎沒有用處。


    “剛才孟小姐已經帶我們去醫生那裏了解梁小姐的情況了,不過我們還是得來詢問梁小姐是否記得當時的情況,這是例行公事,尚請見諒。”警員客氣說明來意。


    “沒關係,兩位警官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如果我能想起來必定知無不言。”閑著也閑著,她不介意病房多出兩個男人,畢竟她需要一點生氣。


    “梁小姐,對於你在今年三月十一日晚上與丈夫一同開車出門還有沒有記憶?”警員公式化地詢問。


    梁少青眨了眨眼,喔,原來她結婚了,那丈夫不就是她的家人嗎?為什麽他都不來探望自己?莫非是出了事?!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兩名警員,她真的很努力想,但不管她多費力,腦袋依然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最後隻能搖頭。“抱歉,我真的想不起來,警官,你說我和丈夫一塊出門,那請問我丈夫呢?”好友前來居然沒提丈夫的事情,難道剛才令她難以啟齒的事情與她丈夫有關?


    兩名警員相看一眼,最後望著一旁的孟安芬。


    孟安芬也機靈地立刻開口:“少青,你丈夫因為公司的事情不得不出差,下個禮拜就會回來了,你不要胡思亂想。兩位警官,想必你們也了解我朋友的情況了,醫生都說她最近不適合用腦過度,因此有勞警官仔細調查,我朋友也會盡力配合。如果有什麽事情你們也可以直接找我,我是她的律師,謝謝。”她一席話說得客氣有禮又隱含魄力,一時之間兩名警員似乎也隻能到此為止。


    “好吧,不過我們得提醒梁小姐,你當時所駕的車子遭人動手腳,應是有人意圖對你不利,如果你有想起什麽事情請記得和我們聯絡,最近出入也要多加小心。”說畢,兩名警員隨即離開病房。


    門關上的那一刹那,梁少青才有種真的醒過來的感受--車子遭人動手腳,意味車禍並不單純,有人想害她嗎?!


    為什麽?


    她終於皺了眉頭,因為不明朗的事情,雖然忘記是好,但全忘了卻不見得好,若真有人想對自己不利,她也無法防範。


    “少青,你有想起什麽嗎?”尤芝欣仍不死心地追問。


    梁少青垂下眸子,又搖頭了。


    “我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眼前突然晃過一條彎曲的山路,一旁是山壁一旁是懸崖,接著又閃過兩道光線,然後就像是關掉電視的那瞬間一樣,畫麵終止回歸於暗,什麽都沒了。“我頭好疼,不要逼我了……”之前她也曾用心去想,無論有沒有想到都沒有事,沒想到今天回想竟引發頭疼。


    “算了,不要逼她,她才剛醒沒多久,我可不希望她又躺回去了。”孟安芬淡淡地說。


    梁少青注意到有別於尤芝欣的熱絡,孟安芬就顯得非常冷靜自製,口氣也相當淡漠,仿佛她今天隻是來看不小心吃壞肚子而非躺在病床上整整三個月的自己。


    她清醒已經一個禮拜了,未曾有親人探病,隻有她們兩個人前來,由此可見她們應該是她最親近的朋友,隻是她卻無法自孟安芬臉上發現關心,假如她們真是朋友,應該也是很不親近的那一種。


    “有沒有人可以稍微跟我說一下有關‘梁少青’的生平?不必太深入,簡略概述就好,我隻是想多了解一下……自己。”或許她外表看起來似乎什麽都不在乎,其實她還是渴望得知有關自己的一切,至少可以不要那麽茫然。


    另外兩人互看一眼,最後由尤芝欣開口說明:“少青,你是孤兒,和安芬是念同一所國中,我跟你們是在大學認識,後來成為最好的朋友,我是導遊,安芬是律師,你是幼兒園老師。你的個性單純、善良,沒什麽脾氣,很好相處,無論是誰都會輕易喜歡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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