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終孟辛還是沒被帶上。看著三個人要跟打仗似地出了門,他一個人待在家裏,什麽都提不起勁來幹,最後隻能躺倒在床上出神。  窗外飄起了小雪,孟辛側過身,望著窗上起的霧,知道孟家的這一團糟心事,是要有個結果了。  *  何舒碧根本沒辦法控製情緒,她從坐下來就開始哭。換來的隻有孟正宇無盡的厭煩,他麵無表情地聽著何舒碧責罵、哭訴,直至哀求,好話壞話說盡,留下一個隻知道流淚的狼狽女人。  “a市這所房子是當年兩家人湊錢全款買的,我直接過戶給你。”孟正宇自覺是有點過錯,但他也有苦衷。  事情鬧到這一步他也不想的,可何舒碧冥頑不靈,這麽癡迷自己,想困著自己,那他也沒辦法。  何舒碧眼睛刺痛,她淚眼迷蒙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中依次翻滾過痛苦、絕望、茫然。那一刹那真真正正的明白,他不要這個家了。  這個認知像個凍過的釘子,敲進她混沌的大腦,包括將近二十年的歲月,她忽如在這一刻終於從一場夢裏醒來。  這夢不是美夢,也算不上噩夢,隻是太冗長,太瑣碎了,讓她完全地迷失在了其中,她自己變得麵目全非,還讓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幸福,都一點點地被這個夢吞噬掉了。  於是她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對孟正宇滿腔的挽留霎時變成十萬分的厭惡,連帶著和他有關的一切都覺得礙眼,一點情麵也不用留了。  何舒碧慢慢地,慢慢地用紙巾擦幹淨眼淚。她擦得那麽小心,其餘三人都盯著她。  “一套房子怎麽夠,”何舒碧把紙巾捏成一團,輕輕放在桌上,“孟正宇,要想離婚,再給我三十萬。”  她這話說出來,何謝和王穎瑤都覺著震驚了,為她的鬆口,也為她的漫天要價。  孟正宇更覺著不可思議,這場談判的節奏第一次不在他的掌控中:“你真是不可理喻。這些年來我又不是沒拿錢回家。”  何舒碧不想和他扯這些,對他滿懷怨憤的尖酸刻薄從字裏行間放肆地往外滲,這些沉積已久,直到今天才終有機會爆發出來:“哈!我就是訛你,怎麽著?反正拖著吧,著急的不是我,我又沒有姘頭在等著!”  她胸中的一口濁氣隨著孟正宇難看的臉色散了一大半,她覺得很開心,好久都沒這麽開心了:“而且你們最好不要住在一起,這叫事實婚姻。我會告你們重婚罪的。”  這都是何謝聽孟辛講了,又給何舒碧說的,她這時一字不差地噴給孟正宇。孟正宇也不怎麽懂這些,聽何舒碧說得一板一眼的,又是詫異又是火大。  孟正宇看著她:“你太惡毒了。”  “我惡毒嗎?”何舒碧爽快得很,她笑得非常燦爛,“我告訴你,我還可以更惡毒。我就天天到你們公司去鬧,讓你們全公司都看看你是個會出軌的男人。”  孟正宇臉都氣白了。他最是要臉麵,他在公司年頭很久了,還是個老員工,對上對下都要對他挺看重的,要是被何舒碧這麽一鬧,他還有臉在公司待嗎?  過往的事算不清誰對誰錯,在這裏談條件時確實是孟正宇在道德和法律上虧了。這對夫妻好一場討價還價,何舒碧喊出三十萬也是氣話,讓孟正宇一下拿這麽多出來也不可能。  最後敲定,孟正宇給她十萬,這個價格何舒碧既出了口氣,孟正宇肉痛歸痛,倒也不是給不起。  重新寫了離婚協議書,何舒碧率先簽了字。  孟正宇重重地簽上自己名字後,深深出了口氣,頗有點咬牙切齒地意味:“總算擺脫你了。”  何舒碧冷笑一哼,扭過頭去,似乎看他一眼都難受。  二十年的婚姻,以這樣的方式劃下句點,從民政局出來,兩撥人各走一邊,形同陌路。  *  等房子過了戶,何舒碧做了個其他人始料未及的決定。  她要把房子賣了,然後回c市生活。當初就不是她要來a市的,現在始作俑者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她就要回去。  何謝和王穎瑤驚訝一番也就算了,畢竟何舒碧回c市還能陪陪他們。  最呆滯的是孟辛,孟正宇和何舒碧離婚也就是沒了名義上的關係,事實早就是這樣了,離不離都一樣,但他萬萬沒想到,何舒碧要把“家”給賣了。  “有什麽關係嗎?”何舒碧不懂他的不舍,“住這裏後就沒過過好日子,賣了回去c市再買就是了。你以後就回c市。”  徐簡就在這裏,他怎麽走?  孟辛當然不能這麽說,他隻能單單跟何舒碧道:“我想留在a市。”  他這麽一說,何舒碧的眼神就不對了。她深沉地看著孟辛,自從離婚後,她看人的眼神都有些陰沉沉的,似在懷疑又似在諷刺:“怎麽?你要去找你那個爸?”  “不是。”孟辛辯解道,“我朋友都在這裏。”  何舒碧挺直腰板,嚴厲地問:“你跟不跟我回c市?”  沒想到她在這裏執拗了起來,孟辛回之以沉默,他都還沒和徐簡商量過他們的未來,但總歸要麽是在a市要麽就在b市的。  何舒碧沒得到回答,呆了片刻,走到臥室,打開衣櫃理衣服,她把房子托給中介,這房子老歸老,地段好,賣還是很好賣的,中介這兩天就給她找了客人來,真想買,很快就能談妥。  孟辛跟著她,站在一旁,看她理了足有一箱子衣服。何舒碧想通了似的,對孟辛道:“那十萬,我分你一半,我們倆都是被拋棄的,先各管各吧。”  孟辛僵住,他問:“媽,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何舒碧同樣是一片茫然,看著這張像她又像孟正宇的臉,“我現在很亂,孟辛,我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過下去。”  她不再看著孟辛,而是注視著虛空:“你也大了,和你那個爸一樣,冷心冷腸的,我管不了你,你想找誰就去找誰吧。”  孟辛站了許久,何舒碧都沒理他。直到身體有些發麻了,孟辛才走回自己的臥室。  他倒在床上,什麽都沒想的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來,拉開衣櫃,和何舒碧一樣地開始整理衣服。  理了一堆,孟辛停下來,他拿出那張珍藏起來的全家福,他覺得這可能是他家唯一剩下來的了,其他的和他們家人之間的感情一樣,不知去哪裏了。  他記得小時候何舒碧與孟正宇帶著他去動物園看獅子,大冬天他鬧著非要吃冰棒,結果把舌頭給凍出血了,把何舒碧給心疼得不得了;他還記得孟正宇有次食物中毒住醫院,自己嚇得不行,何舒碧白天帶著他跑醫院,晚上回來哄他好久直到他睡著,再去陪孟正宇;有一次他們一家人一起去爬山,他跑跑跳跳地走在前麵,拽了一朵野花送給何舒碧,何舒碧說媽媽很喜歡,孟辛真乖。  他都記得的。  那些遠久的,全部褪了色的美好記憶,每想一次,都是一種奢侈的陣痛。而現在,它們終於拖著尾巴在他的記憶裏毫不留戀地溜走,徹底消失了。  孟辛最後一次摸了摸這張舊巴巴的照片,用手撕碎了它,扔進了垃圾桶裏。  從此以後,他孑然一身,已經沒有家了。  *  這個年不用說,過得無比沉悶,何舒碧沒有心情做飯,王穎瑤這麽大年紀了,一個人忙也不合適,何謝就在外麵包了個年夜飯的席麵,酒店貼心服務地給送到了家裏,擺了一桌子。  除了電視裏春節聯歡晚會那些上綱上線的尷尬歡樂外,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四個人吃得很是安靜。  吃完年夜飯,孟辛幫著王穎瑤收拾完了客廳。  何謝提議:“來打麻將吧,剛好我們一家子四口。”  何舒碧喜歡這玩意兒,孟辛卻一點興趣都沒有,也就沒學過:“我不會。”  除了他之外的三人勉強湊一桌,孟辛蹲坐在沙發上接著看春節聯歡晚會。不好笑的相聲和小品固然讓人乏味,可是其他頻道更沒可看的,孟辛隻得忍著,準備十二點時給徐簡打個電話。  百無聊賴地等待中,孟辛不知何時趴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機裏的聲音,打麻將的聲音,在他半睡半醒間都變成茫茫的背景音。  孟辛半睜著眼,陡然驚醒,原來是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他伸手拿過來,仰躺在沙發上:“喂?”  徐簡道:“在幹什麽呢?”  “在看春晚啊。”孟辛用手肘遮住眼睛,嘴唇帶上了今晚的第一抹笑,這段時間他都沒怎麽主動和徐簡聯係,實在是因為不想把負麵情緒傳給對方 。而且徐簡除了駕校裏上課練車,平日裏也要吳睿帶他練著,打定主意要在這個寒假把駕照考到手,也是很忙。  徐簡的聲音樂了:“看那個有什麽意思,快下來吧。”  孟辛一個鯉魚打挺,翻下沙發:“我馬上下來!”  “外麵冷。”徐簡叮囑他,“穿多一點。”  “好!”孟辛答了,不舍地把電話掛掉,手忙腳亂地去臥室換了身可以外出的外套,出去之前又倒回去,把徐簡送的圍巾給自己圍上了。  何謝正在碼牌,看到孟辛穿戴整齊地走出客廳:“孟辛這是去哪裏呀?”  “他愛去哪兒去哪兒吧。”何舒碧摸了一張牌,一看是不要的,打了出去,“爸你別管。”  孟辛並沒有理會,徑直出了門。    第77章 親愛的    “你這是什麽?”  孟辛跑過去,短短一段路硬被他跑出汗來。他打量著徐簡坐著的電動小綿羊,覺得兩者氣質非常不合:“你新買的?”  “不是,找他們借的。”徐簡幫孟辛理了理隨便亂圍上的圍巾,他自己戴著另一條,“上來,我們去人民廣場。”  “你會騎這東西嗎?”孟辛跨坐上後座,這座位設計與自行車不同,他一跨上去就和徐簡前胸挨後背了,貼得極緊。  “應該和騎自行車差不多吧。”徐簡把圍巾往上拉,遮到鼻子下麵,回答的笑聲有些悶悶的,“所以你抓緊點啊。”  抓緊點是對的,因為徐簡騎得是沒有他騎自行車穩當,好幾次都往旁邊偏了一下,把孟辛驚了一跳。徐簡倒是心情很好地笑個不停,似乎覺得自己騎不好電動自行車是可樂的一件事。  一路就這麽時不時東倒西歪地騎到人民廣場,人明顯多了很多,而且全都是年輕人。這時候停車場也沒有守車的了,但是還是放了不少自行車電動車,徐簡也把車往裏一停,就準備走。  孟辛被他拉著:“喂,你車停這裏可能會被偷啊。”  徐簡回頭衝他笑:“被偷就被偷了吧。”  孟辛:“……”  徐簡這情緒高亢得有些不正常,孟辛拉著他停下來,奇怪地問:“你這是怎麽了。”  徐簡乖乖被他打量,隻是衝他笑,笑得孟辛簡直心軟。  “你這怪怪的……”孟辛湊近他仔細觀察,嗅了嗅,找到了症結的存在,“你喝酒啦!?”  徐簡笑:“嗯,陪我爺爺喝了點白酒。”  “你喝得不少吧。”孟辛很少見徐簡這樣,呆呆地看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啊!你剛才酒駕啊!?”  就這句話,徐簡笑得前仰後翻。  孟辛:“……”  很好笑嗎?有什麽好笑的???  “嗯……”徐簡扶著他的肩膀,豎起食指比在他唇前,“所以不要告訴其他人,酒駕後果是很嚴重的。”  孟辛的唇上一涼,才發現徐簡的手凍得冰涼,趕緊抓下來雙手握住:“你怎麽都不戴個手套。”  徐簡道:“我沒有啊。”  還真是無法反駁……  左右望了望人流的走向,徐簡道:“我們過去吧。”  人太多了,反而不用在意,孟辛把他的右手握著,揣進自己羽絨服的兜裏:“人民廣場要放煙花嗎?”  “這不放的。”徐簡指了指南方,“在香椿南路那裏有個放煙花的,從這兒看得到。”  香椿南路就是幾條街的距離,應該能看得很清楚,怪不得人群會集中在這裏。  越往廣場走就越擠,摩肩擦踵的,兩人牽沒牽手誰都看不見了。就這樣還有賣花的小姑娘小弟弟艱難地穿梭其中,向情侶們兜售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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