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和姐姐合不來,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常常把氣氛搞得很糟,可是這麽多年不都這樣過下來了,三年前他突然說要搬出去住,真的把她嚇了一大跳。


    不隻她,她看得出來,姐姐也嚇到了,她們都不懂他在想什麽。


    應該說,一直以來她都不怎麽懂他。


    他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從小爸爸就告訴她,將來挑丈夫就是要挑像宋爾雅這樣的男人才會幸福。


    她自己也是這麽覺得,他既溫柔又體貼,而且從小就疼她,對她說話從來不曾揚高音量過,她要求的事他也從來沒有讓她失望。


    自從姐姐來了之後,害他從樹上跌下來,額頭留了一道疤,他和姐姐就不對盤到現在,隻要是姐姐想要的,他似乎都會湊一腳,像是姐姐拿全校第一名,他也卯起來爭那個位置,姐姐出國讀書,他也爭取同樣的保送名額,甚至到最後競爭公司總經理的位置,兩個人也都沒留情麵。


    反正隻要能跟她杠上、看她變臉的事,他就會做,足見他有多不爽夏以願這個人。


    直到現在,她都還很內疚當時董事會舉薦公司的經營者,手中握有百分之三十股份的她,選擇支持姐姐,不然他應該是穩操勝算的……


    幸好他後來沒有怪她,不過他和姐姐這麽多年的明爭暗鬥也因此浮上台麵,形成幾乎是王不見王的局麵了,他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搬出家裏的。


    就連和姐姐處在同一個空間、呼吸相同的空氣,都像是令他難以忍受,她真的很擔心,會不會有一天,他連公司都待不住,決然求去?


    仿佛看穿了她的憂慮,宋爾雅溫柔笑捏她頰容。「丫頭,別擺那苦瓜臉,就算哪天我要走,也一定會第一個跟你說,別想太多。」


    「真的嗎?」


    「當然——」他伸出手,本想再捏兩下,對上女兒由飯碗間抬起的視線,便幹笑著抽回手。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送走夏寧馨之後,女兒那道不時飄來的打探眼神仍沒停止,他索性放下吃了一半的飯。「丫頭,你有話就直說,不必這樣看我。」


    那眼神活像現逮奸夫淫婦似的。


    「你跟小姑姑在搞曖昧嗎?」一開口,便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咳、咳咳——」宋爾雅冷不防嗆了下。


    這年頭的小孩,都這麽早熟嗎?


    「你哪隻眼看到的?」


    「左眼、右眼,都看到了,不然你幹麽說要娶她!」


    這又是誰在亂嚼舌根?


    「誰告訴你我要娶——好,算了!」女子和小人都很難養,沒辦法講理,無論前者還是後者他都有切膚之痛。


    「就算我要娶她,也沒什麽不可以吧?宋小冬瓜,請你弄清楚,你爹我一未婚,二沒女朋友,就算不小心種了顆冬瓜出來,想找個家世清白的穩定交往對象也不犯法。」用不著一副他「紅杏出牆」的樣子。


    「當然不行!你明明有喜歡的人了,這樣是不對的。」眼神相當之道德譴責。


    「你又知道了?」又是哪來的二手消息?他對她的八卦來源相當不具信心。


    「反正、反正我知道就對了啦!」某人一時詞窮,跺腳生悶氣了。


    終究還是小孩子啊,說不過人家就使小性子。


    宋爾雅心房一陣軟,張手將女兒抱坐到腿上。「寶貝,你是不是怕我忘記媽媽?」


    宋冬臨帳口、閉口,答不出話來,隻好沉默地低下頭。


    父親不愛她提起關於母親的事,每次她問,他都會很沉默,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樣子,為了不惹父親難過,久而久之,她也很少再問了。


    有的時候,他也會告訴她一些關於媽媽的事。


    他說媽咪很聰明,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名,所以她也要爭氣些,丟他的臉沒關係,丟了媽咪的臉可不行,免得她更有借口指控是他的遺傳基因不好。


    還有她的名字,因為是冬天出生的,才會取這個名字。


    她還知道,她是未足月生的,那時在媽媽肚子裏太頑皮了,活潑又好動,懷孕七個月的時候還差點臍帶繞頸,半夜連忙送醫掛急診,差點把他們給嚇死。


    後來的那一個月,他幾乎每天都會對媽媽的肚皮碎碎念:「寶寶乖,離那條繩子遠一點,不要再亂扯了喔,要跳繩出來把拔再陪你玩。」


    不過媽媽真的被嚇到了,在醫生認定寶寶成長夠健全時,九個月就堅持要剖腹產,就怕她又玩過頭發生危險,不在乎肚子上多一條醜醜的疤。


    所以,媽媽雖然表麵上很倔強,但是她心裏是很在乎他們的,隻是沒有人愛過她,她還學不會要怎麽愛而己,他們要有點耐性等她。


    從她懂事以來,她就知道,不管心裏再怎麽渴望母親的擁抱和一個健全的家,都不能吵、不能鬧、不能要求,隻能等,耐心地等,然後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爸爸煩惱就好。


    但是有的時候,她也會擔心爸爸是不是忘記了她還在等?


    「寶貝,別擔心,我沒有放棄,現在還沒有。」


    「真的嗎?」女孩仰起頭,帶著些許期待與脆弱。


    「嗯,我答應過你,哪天我放棄了,會第一個讓你知道。」


    「你不會偷偷的去愛小姑姑或別人吧?」


    他失笑。「有你這個小法官在監視,我哪敢?」


    總算安撫了他家的小女王,看著她心滿意足地回去繼續和咖哩飯奮戰,他在心底淺淺歎息。


    娃兒長愈大,就愈像她媽媽,從五官、神韻、到受了委屈還是睜大雙眼不哭的倔強眼神,都像極了。


    這種事是瞞不了人的,遲早有一天會有人察覺。血緣與感情的牽絆,也不是她想否認就能掩飾得了,究竟要到幾時,她才肯麵對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曾經,她斬釘截鐵地說不要他、不要小冬兒,而他也有男人的傲氣與尊嚴,帶著孩子遠離她、徹底與她分割,是他當時唯一能做的。但是無論心底再氣、再怨她的無情,仍無法讓自己絕了念,徹底放棄她。


    這些年下來,她後悔了沒有?他不曉得,但是麵對無止盡的寂寞、等待,他真的累了。


    有時候,他也問自己,為何獨獨對她如此執著?真的就隻因為最初那一眼嗎?她眸底的倔強、高傲,深深吸引了他,讓他無法移開目光。


    即使,為了自己一時衝動而鑄錯,懊悔得要命時,她背脊仍挺得直直的,不肯讓任何人瞧見她的脆弱,然後,夜深人靜時,才偷偷過來看他一眼,不斷追問護士,他傷得要不要緊?什麽時候會好?留下疤的話怎麽辦……


    她不會道歉、不會認錯,不乞求任何人的諒解,因為她不打算被原諒,隻會將犯下的錯放在心底,反覆懲罰自己。


    怎會有這樣的女孩,如此虧待自己。


    他從沒遇過這樣的人。一開始是好奇,到後來愈是深入觀察、了解得愈多,就愈移不開目光,到最後,一顆心隻容得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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