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匆匆,轉眼間,來到古代已經三月餘,盛夏正式來臨,宮裏女眷換上夏衫,一時間翠衫薄衣,金履銀飾,夏日的裝扮紛紛出籠。


    我還是沒獲準出宮,運氣好的是我沒再惹什麽禍事,而原本準備回親王府的阿朔也待了下來。


    我也不再去擔心小喜、小福、小祿子、小壽子,誰是誰的眼線,誰會去對誰告密,反正,有人找碴自會有人去通知阿朔,讓他來救我。我真開心自己有這樣的樂觀性格。


    鏞晉每隔幾天就會來一次,通常是說說笑笑,打打屁、胡扯兩通就完了。不過,他常帶好吃的來,讓愛吃的小壽子特別高興。


    前幾天,我教小喜炸麵條做泡麵,那香氣啊……傳過數裏,把鏞晉和花美男給引來,滿滿一大鍋加了雞蛋、青菜的辣味泡麵全進了肚子,熱得緊的夏天裏,人人吃得流汗卻盡興。


    鏞晉笑著說:“三哥,我就是為這個才常上月秀閣來。”


    小福低聲說:“才怪。”


    是啊,才怪。


    司馬昭之心,人人皆知,我怎會全然無知?我隻是擱著,怕麻煩,不想處理。我很不負責地說服自己,哪一天,我回到屬於自己的年代,到那時,或許連再見都來不及說,怎還管得著誰與誰的誠意真心?


    至於花美男,他老是用一雙憂心忡忡的眸子看著我。他在擔心什麽?擔心我和阿朔或擔心我和鏞晉?又或者擔心他的手足會因我而傷?


    不會的,很多事你不動手,光是擺著就能自然而然解決。我們之間,就是那種。


    我愛阿朔,我喜歡鏞晉,我樂意和花美男打屁,我的所有喜愛都局限在這個有限的空間裏,不會再延續下去。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顧後果地放縱自己愛阿朔,放縱自己勾引他的愛情。我說,阿朔知道我的來曆,他選擇我,就要為未來的傷心負責任;我說,愛情本身就是一場大冒險,他決定愛我,就要承擔風險。


    我把責任都推給他,我很壞,我知道。


    這日閑來無事,我穿一身月白紗輕長衫,坐在曲幽亭裏,看著小壽子和小祿子玩“圈叉遊戲”。


    那是打十歲以後我就不玩的遊戲,居然在這個時代娛樂了無數人,聽說這遊戲在宮裏風行起來,許多宮女太監一得空就雙雙抓對廝殺。


    剛開始,我在紙上、沙上畫井字,讓兩人一人一枝樹枝、毛筆,一人畫圈、一人畫叉,誰先將三個圈或叉連起來就贏了。後來,我製作改良版,在木板上畫井字,請人用木頭刻了圈圈叉叉,東西一經改良,級數升等,許多嬪妃也跟起流行。


    最近,我又動腦筋,請人做了賓果遊戲的板子,準備創造下一波新流行。


    “贏了、贏了!”小壽子一躍身,大叫。


    “我贏了十數次,你不過贏一回合,就樂成這樣?”小祿子嗤笑一聲。


    “可不,小祿子次次玩、次次贏,咱們都不跟他下了,就小壽子沒心眼,還同他下。”小喜的話讓小祿子益發得意洋洋。


    我向來是站在弱勢團體那邊的,搖搖扇子輕笑,“總比掛零好,小壽子開心是因為自己有長進,可不是為了和誰爭輸贏。”


    見我說話,小祿子收拾了態度說:“姑娘教訓的是。”


    “教訓?哪這麽嚴重,不過是遊戲。不過這遊戲讓我發現小壽子謹慎細心、一絲不苟,明知會輸仍然勇往直前,這可是難得的性格脾氣,這種人注定要成大器的。而小祿子聰明才智、反應靈敏,若不是進了宮,憑他的聰慧,肯定可以考狀元。”


    這下子兩邊都誇,誇得他們心花怒放。


    不管是哪個時代,千穿萬穿就是馬屁不穿,人人都愛被誇讚。


    說話間,幾個十歲上下的小孩追追跑跑來到亭子外頭。


    人未近,先聽見一陣號哭聲,再看仔細,隻見三四個男生朝著一個個頭最高的男孩丟擲石頭。男孩一麵跑,口裏一麵喊著:“不要、不要……”


    那幾個小孩子不罷手,一下子扯他的衣服,一下子踢他屁股,口口聲聲喊他“傻子”、“笨瓜”、“白癡”……什麽難聽話都出籠。


    被修理的男孩不懂得還擊,隻會大聲號哭。他看上去和一般人不太相同,目光呆滯、舉止笨拙,連奔跑的動作都歪歪斜斜,抓不住平衡點,顯然是智力有問題。


    再重申,我向來是站在弱勢團體那邊的。


    裙子一甩,我朝那群嬉鬧的孩子跑去,用誇張的聲音大喊:“天使,我終於找到你了。”然後也不嫌他髒,一把將他擁抱住。


    有人可以靠,十幾歲的大男生,明明比我高上半顆頭,還是拚了命鑽進我懷裏。


    “你說什麽天使?他才不是,他叫做;鏞曆,你和他一樣是笨蛋嗎?”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指著我的鼻子說話,那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模樣換到別人身上,肯定是讓人討厭的了,但這個小男孩神氣活現的樣子,可愛到讓我想把他抱高高,狠狠親他幾下。


    後來,我知道這個七歲的小娃兒叫做鏞暨,是皇十九子。


    “我不是笨蛋,我是天女下凡。”我用很認真的態度對他說話。


    “什麽天女下凡,我不信。”


    “不信啊,那我證明給你們看,我可是很會變仙法的唷!”


    “好啊,誰怕誰?”


    就這樣,我把一群小男生給拐進月秀閣,然後讓小壽子打水進來,把鏞曆全身上下給擦洗幹淨後,小福小喜也按指示搬了一大堆道具進門。


    我把大杯子、雞蛋放在桌上,然後在杯子內注滿清水,將蛋交給那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你叫什麽名字?”


    “鏞暨,他是鏞嶽、鏞雒。”小男孩報完自己的名字後,還一一介紹旁邊的男孩子給我認識。


    又是一群鏞字輩男孩。在這裏龍子不稀奇,隻因皇帝很……英明神武。唉,我被同化了。


    “鏞暨,你把蛋放進水裏,想辦法讓蛋浮到水麵上。”


    沒碰過這種玩意兒,鏞雒、鏞嶽、鏞暨三個人試過一次又一次,一顆蛋在水裏讓他們挑、勾、撈,搞了老半天,都沒弄成功。


    “要不要讓鏞曆試試?”


    “你不是說你要變仙法?怎麽是鏞曆試?”


    “我的仙法待會兒才變,總要先證明鏞曆是天使,你們才會心服口服吧?”


    “天使是什麽?”


    “天使是玉皇大帝身邊的侍童,犯了錯被貶到人間,可是玉皇大帝太喜歡天使了,實在舍不得他離開自己身邊,便留下天使的一魂一魄。所以鏞曆才會和旁人不同,大家覺得他傻乎乎的,其實啊,就是因為他比我們少了一魂一魄。


    不過,誰待他好、誰待他壞,他是心知肚明的,以後他升上天庭、回到玉皇大帝身邊,就會告訴玉帝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讓玉皇大帝論功行賞,論責行罰。”


    照這樣繼續掰下去,我想我一定可以拿到金馬獎最佳唬爛獎。真沒想到,我的創意跑到古代王朝,發揮了個徹底。


    接著,我很巴結地抱抱鏞曆說:“鏞曆,姊姊對你很好對不?”


    “對。”他癡癡傻傻地笑著。


    我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地說:“那你要牢牢記住姊姊,以後告訴天帝,我叫作章幼沂喔。”


    “好。”他很合作地用力點頭。


    “你順便告訴天帝,下輩子投胎我想變得漂亮一點、頭腦聰明一點,讓所有人更喜歡我一點。”


    “好。”鏞曆越點頭越用力。


    “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們?鏞嶽說。


    “那就試試囉。”我把杯子推到鏞曆麵前。“你們剛剛都試過了,現在輪到鏞曆。”我把筷子交到他手上,笑著對他說:“鏞曆,我們來變仙法。”


    我拿出帕子在杯子附近晃來晃去,趁機丟進一大把食鹽,然後讓鏞曆不停攪動清水,直到食鹽慢慢融解,水的密度增加,蛋自然而然浮了起來。


    幾聲驚呼聲響起,說話聲音很好聽的鏞雒拍手大叫:“鏞曆好厲害喔!我都不知道你是天使,以前對不住你的事兒,全忘了好不?以後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好。”鏞曆直點頭,半點不記嫌隙。


    “你真的是天使!鏞曆哥哥,我也要對你很好。”鏞暨跟著尖叫。


    驕傲鏞嶽沒說話,臉上卻流露出些許佩服。我想,至少以後鏞曆不會再被他們欺負了。


    “要不要再玩別的?”我問。


    “還有別的?”小孩子心思單純,才一下就讓我哄得一愣一愣。


    “好吃的喔!”


    “我要、我要!”鏞暨先出聲。


    “好得很。”


    我把小壽子、小祿子敲碎的冰塊和大量鹽巴放進大鐵鍋裏,用木棒攪拌均勻,再將小福小喜擠了老半天的果汁和糖水和好,放進小鐵鍋,緊接著把小鐵鍋放進大鐵鍋中央,最後,一人發一個扚子給他們。


    照例,我得先裝神弄鬼一番,好證明自己是天女下凡。


    “好了,你們要通力合作、小心攪動,千萬別爭先恐後讓果汁噴了出來,等一下就有好吃的思樂冰變出來囉!”


    他們一個個小心謹慎地攪動著果汁,鏞曆則用手扶著小鐵鍋,讓他們在攪拌時,鍋子不會亂動。慢慢地,小鍋內的水果冰成形,等結到一定程度,我再裝給他們每人小半碗,這可是無農藥、無化學汙染的有機冰呢!


    當他們把冰放進嘴裏時,臉上那種驚奇訝異的表情,大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科學、科學,真是奇妙的東西嗬!


    “好好吃哦。”


    “太棒了。”


    “你真的是天女下凡。”


    “我們以後可以和鏞曆一起來找你嗎?”


    這回連驕傲的鏞嶽也流露出崇拜眼神,我想,我徹底收服他們了。


    我笑著允了他們:“當然啊!隨時都歡迎各位爺來找我。”


    小壽子他們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了,挖一大碗思樂冰到一旁,四個人分著吃,一邊吃一邊讚。


    “十二爺。”突然,小祿子發現了鏞貫,忙丟了碗,四個人紛紛跑到門口迎接。


    沒人知道他在院子裏站了多久,匆匆抬眼,我瞥見他嘴角的笑意。


    鏞貫是我在花賞會裏第一個見到的皇子,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的身份,還出言諷刺他的闊氣。後來他引一堆兄弟來找我,隻差沒像看團團圓圓一樣抽號碼牌,我不爽地搞了個難題擺弄他們,才猜出他的身份。


    他是十二皇子,和鏞曆同為德貴妃所出。德貴妃我是見過的,在第一次拜見皇後娘娘的時候,她高傲自持的模樣讓人印象深刻。聽說要我進宮他也有份,可是他的母妃很識時務,知道皇後也動作後,就縮了手。


    他眉宇間仍是英氣勃勃,寬寬的嘴、大眉、大眼,酒窩仍然和善地釋出笑意。幸好,他沒有因為皇後對我有了距離。


    “章姑娘,我可以……”他指指鐵鍋裏的水果冰。


    “請自便。”


    小喜連忙過來,替十二皇子盛了一碗。


    他吃一口,也帶上驚訝。“章姑娘懂的東西很多。”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發傻了,竟把高中老師逼我們考大學時老掛在嘴裏的話給挖了出來。


    “真有趣,做吃食也是學問?”


    “世間事皆學問。煮菜是學問、經商是學問、種田是學問,就連搞怪扮小醜都是學問呢!誰規定隻有念書考秀才狀元才是學問?


    況世間人人都當官,誰來種菜種米養活百樣人?人人都來背聖賢書,誰來通運有無,滿足每日生活所需?農人植桑、絲戶養蠶、工人紡染、裁縫製衣,才有禦寒衣物。


    那些事,你不懂,我不懂,要不是有那些用心在上頭作學問的人,怎讓我們過著便利舒適的生活?”


    他聽得有趣,笑答:“姑娘字字皆道理,是鏞貫膚淺了。”


    “十二爺謬讚。”


    接下來,我讓小祿子送一碗冰過去給阿朔,而十二爺安安靜靜吃冰不再多話。鍋裏的冰,你一瓢、我一瓢,沒多久時間就被挖空,幾個小鬼頭坐不住,又往外跑。


    鏞曆也跟著跑出去,不多久又折回來,他在我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紅著臉跑出去。


    我追了他幾步,扯住他的袖子,踮起腳尖也在他耳邊說話,他靦腆發笑,然後跑開。


    回到屋裏,小福已經把東西收拾幹淨,而十二爺鏞貫手裏捧著杯新茶,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臉上有東西?”我莞爾問。


    “鏞曆被欺負慣了,從來不肯同人親近,姑娘是第一個讓他主動的人。”


    難怪見自己哥哥進門,他還是一聲不吭。


    “鏞曆打一出生就這模樣?”


    “不,是十歲時發了一場大病,病後就癡癡癲癲,恢複不來。”


    “是病毒侵襲腦細胞啊……”我低聲沉吟。難怪十三、四歲的大個頭看起來像七歲小兒。


    “姑娘說什麽?”


    “沒事、沒事,後來沒想辦法醫治嗎?”


    “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母妃拜過了大大小小的道觀廟宇,始終未見起效。”


    “我指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教育。”


    “教育對鏞曆沒用。”


    “是連試都沒試過吧!人類的大腦有幾百億個腦細胞,連最聰明的愛因斯坦也不過用了百分之四,就算鏞曆的腦子燒壞了百分之九十,隻要開發剩下的百分之十也足夠用了。”


    “什麽意思?”


    要是阿朔在,他肯定要問誰是愛因斯坦,什麽叫做腦細胞,幸好,鏞貫沒他那麽囉嗦。


    “人的大腦有無限可能,我就見過一個在兩歲時把腦子摔壞的娃兒,爹娘不放棄,花了更多的心血來教育她。知道嗎?她在六歲的時候就能讀得懂十二歲孩子念的書。”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何必誆你?千萬不要太早放棄鏞曆,他隻不過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時間。”


    “我懂了。”他點頭,想了一下。“上回很抱歉,我並不知道九哥會那樣子待你,不過我猜,九哥是心儀你的。”


    是喔,宮裏宮外全都知道他喜歡我,連皇帝皇後都默許鏞晉的霸道。很多時候,我有種錯覺,比起阿朔,皇後娘娘對鏞晉更看重。


    沒道理的,鏞晉處處不如阿朔,更不像阿朔立下許多戰功,隻是個未長大的小毛頭。難道因為阿朔受傷,她便放棄阿朔,把重心投資在鏞晉身上,全力扶植他當上太子,以便日後成為皇太後?


    若真是這樣,未免可怕,難怪人人說,最是無情帝王家。


    可憐的阿朔,就這樣被親生母親冷落,這樣的家庭倒不如尋常百姓了,至少尋常百姓不會把孩子當成讓自己攀向成功的階梯。


    我笑著搖頭。“那天的事,我全忘了。”


    “你忘,我可忘不了,我是第一個發現你與眾不同的人。”


    “我又不是古董,第一個發現有獎品拿嗎?”我笑著揶揄他。


    “有啊,獎品就是你……”他發覺自己說得露骨了,閉上嘴,過了許久才接出下一句:“我很後悔,引了九哥去尋你。”


    如果他是阿朔,我會不客氣把他罵一通,女人也是人,怎會是誰誰誰的獎品!?不過這段日子下來,我漸漸學會話留三分,真心與至誠,隻能留給讓自己安全的人。


    “無論如何,我們可以當朋友嗎?”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對他釋出善意。


    “很好,有空我會來看你。”他起身,往門外走去,走到門邊時,回頭瞅著我說:“你發明的圈叉遊戲很有意思。”


    “馬上會有更好玩的。”


    “拭目以待。”他衝著我一笑,離去。


    他是個脾氣很好的男生,我想。


    “回姑娘,冰給四爺送去了。”這時,小祿子進屋回話。


    剛剛要不是十二爺在,我就親自送了,偏他在,冰又是擺不得的東西,不然,我很想看看阿朔的表情。“他吃了沒?”


    “猶豫了一下。”


    “你沒告訴他,我們一堆人都吃了,好好的,沒人中毒?”


    “說了,還說連十二爺都讚不絕口,四爺才敢品嚐。”


    “後來咧,他怎麽說、怎麽說?”我像心急小猴,追著問下文。


    “要一字不漏說嗎?”


    “要一字不漏說。”


    小祿子忍不住笑,清清喉嚨,學阿朔口氣講話:“這古靈精怪的丫頭,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弄吃的厲害,先是泡麵後是思樂冰,她腦袋裏還有多少東西?”


    小祿子是白清喉嚨了,他拔尖的嗓音怎麽學得來阿朔的醇厚?不過,他的表演讓小喜、小壽子捧腹大笑起來。


    我擠擠眉毛,一手一個,拉住小壽子和小喜說:“走,咱們逛園子去。”


    “咱們才逛完回來,姑娘……”


    我知道我們不就是在園裏碰上鏞曆那群小孩才回來的,但待在這裏,他那張嘴,很有能力蓋得天花亂墜,才不給他機會。


    “姑娘,馬上要用晚膳了。”小祿子一邊追著我們走一邊說。


    “隻逛一會兒,耽誤不了的。”


    “姑娘,您不是要去四爺那裏……討公道吧?”小壽子遲疑問。


    討公道?有沒有講錯,阿朔說的字字句句皆真理,哪有公道可討?


    我的確不像一般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不通,連弄個衣服都會帶肉縫。跳舞,不會;唱歌,嚇死人;煮飯,普普通通;作詩作詞……饒了我吧,我真有本事,就會去念中文係。


    我唯一成的,頂多是膽子比旁人大幾分,敢對皇子們撂威脅。


    “姑娘,千萬不要,即使四爺待您好,姑娘也不可失了分寸。”小喜拉住我的袖子,憂了眉頭。


    自從上次挨板子事件之後,小喜倒是一心向著我了,時不時勸我,這不行做、那不行做,免得惹禍上身。


    事後,小福告訴我,我受傷那幾日,小喜每日夜裏都躲在被裏哭泣,不斷自責,萬分懊惱。


    我很開心,小喜是個入宮不久的小宮女,不是多年淬煉、小媳婦熬出頭的老宮女,否則收攏她,談何容易。


    “放心、放心……分寸全在這裏呢。”我拍拍自己的胸口。“有小喜在,我一定不會再犯錯了。”我勾起她的手臂,像好姊妹似地和她並肩而走。


    她鬆口氣,跟著我往前走。


    我並不想去找阿朔,而是想去找找小祿子說的那幢鬼屋。


    前幾日閑來無事,小祿子給我講了段宮中傳奇。他說穿過禦花園,繞過紫信亭、風月亭,再走個百餘尺,就會看到玉瓊樓。幾年前,那裏曾經住了位和親公主,名喚嬌娃,聽說她舞姿曼妙、容貌絕麗,很得當今皇上的喜愛。


    可嬌娃公主在自己的國家早有了心愛的男子,因此嫁入漢宮之後,抑鬱不樂,即便帝皇專寵,也換不回她的快樂。入宮未滿一年,嬌娃公主竟懸梁自盡,一縷香魂赴幽冥。


    從此,玉瓊樓開始鬧起鬼來,後來住進去的新嬪妃說,夜裏常有女人同她爭床,更有宮女在院子裏看見已死的嬌娃公主拿著小鼓在跳舞,到後來越鬧越凶,謠言傳得沸沸嚷嚷,皇帝便下令封了玉瓊樓。


    這是個悲劇,對我而言卻是段浪漫唯美的愛情故事。一個為國家身不由己的公主,一場美麗卻淒涼的愛情,是怎樣的堅貞女子,願為愛情付出性命?又是怎樣的時代洪流,淹沒了她的幸福。


    “姑娘,您想去哪裏?”小喜拉住我的衣服問。


    “走走唄。”我才不說要去玉瓊樓,不然,她和小壽子肯定死拖活拖都不讓我去。


    走過好一段路,終於看見禦花園,我們才剛踏進去,就看見好幾名濃妝豔抹的女子在湖邊說話。


    她們或立或坐,或彈琴或唱歌,或者詠詩背詞,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儼然是一幅教人賞心悅目的佳人春賞圖。


    自曝其短不是個好主意,所以我沒打算加入她們。拉著小喜,刻意繞過她們,我一心一意尋訪嬌娃公主的玉瓊樓。


    可沒想到,還是有人認出我了。


    “這不是章姑娘嗎?”這一喊,讓我移不開雙腿。


    緩緩回身,掛上笑臉,我走近她們,福了福身。“公主、諸位小姐,幼沂有禮了。”


    “章姑娘在宮裏住得可習慣?”


    問話的是芮儀公主,我見過她兩次,她是六阿哥的姊妹,個性如何不知道,但人是極美麗的。


    她一龔絳朱銀絲繡牡丹上衣,下麵搭著桃紅鳳尾裙,發髻上插著一根白玉孔雀簪,耳旁飾著一朵新開的芙蓉花,襯得她麵如皎月,眉似黛。


    “習慣,多謝公主關心。”


    “怎能不習慣?每個皇子都特喜歡她呢!”弱柳姑娘程小姐用帕子掩著嘴輕笑,聲音格外清晰。


    “可不,誰能比章姑娘更討好?出了事,皇兄、皇弟日日都往她那裏跑。”芮儀公主道。


    這個時候,我懂了,就算芮儀公主性情好、脾氣好,她也不會對我太好。


    “這可不就是淑妃娘娘指的狐媚子嗎?男人見了,魂都給勾去一大半。”


    說話的女生和程姑娘站在一塊兒,眉宇間有幾分相似。我想起小福說過,程姑娘很有手腕,一暈把兩個妹妹都給暈進宮裏。


    轉開眼,我看見一旁端坐著的李書鳳,她不說話,望住我的眼裏有幾分哀怨、幾抹愁結。


    那日她肯定知道我進了阿朔的懷恩宮,氣恨我嗎?換了我這種小心眼女人,肯定是要著惱的,可這是個男人為天的時代,再惱,當阿朔擺明對我好,她也不會傻得發表任何意見。


    見我不避諱地看著她,她別開頭,視線不與我相接。


    “可她囂張也沒多久了。”芮儀公主將一把香木扇扇得挺勤,笑眼眯眯道。


    “怎麽說?”


    “你們沒聽說嗎?吐蕃派了使者來談和親,說是要把公主嫁給咱們權朔王爺,並請皇帝指派一名公主嫁過去。”


    阿朔?我又看了李書鳳一眼,她早已轉開頭看向湖邊,默默地不發一語。


    這個阿朔怎麽就這麽香啊?遠近馳名,人人都想嫁。輕輕咬住下唇,我擰了眉目,不舒服刻在臉上。我就是沒辦法像李書鳳,表現得雲淡風輕,事不關己。


    都怪自個兒蠢,怎麽就不挑一個沒人喜歡的來愛,偏愛同人搶?胸口在收縮,苦苦的漿液漫了唇齒,我氣自己,也同情起李書鳳。


    “然後呢?”


    “吐蕃哪裏是什麽大國啊!聽說那裏的人,成天在馬背上討生活,講好聽點是全民皆兵,實說了,不過是一群在沙漠橫行霸道的野蠻民族。父皇哪裏舍得把女兒給嫁過去,我們可個個都是父皇捧在手心上的寶貝呢!”


    吐蕃……我是知道的,阿朔提過,他們並不如芮儀公主說得那般不堪。


    這任的可汗驍勇善戰,領著鐵馬金戈收服了大漠各個部落,阿朔說,如不好好布局,他們早晚會是大周的心腹大患。阿朔又說,年逾五十的可汗,兒子幾乎都在戰場上死去,可他私心,不肯培植外姓人接位,這點將會隨著他年紀漸長,成為國內危機。


    當時,我還嘲笑說:“那就不必擔心啦,咱們的皇上生兒子生得比人家快、品質比人家優。”


    阿朔搖著頭叨念道:“你什麽時候才學得會說話分輕重?”


    這時,芮儀公主的聲音把我分散的心思給拉回來。


    “……於是父皇就決定從大臣家裏挑一個姑娘封為公主遠嫁。”


    “天呐,嫁到那麽遠的地方……”


    “可不,都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啊!”


    “嫁到那種地方,怎麽活下去?”


    “可章大人一馬當先……喔,不,是忠心耿耿、一心為國、鞠躬盡瘁,自願讓女兒遠嫁吐蕃,這讓父皇感動萬分。聖恩下,章大人的兒子職升三等,得了個將軍當。”


    章大人?苦笑,不是才把我送進宮,怎地又改變主意,要讓我去和番?一個女兒就值三等晉封?


    芮儀公主一麵說一麵笑,尤其她那尖酸刻薄的“忠心耿耿、一心為國、鞠躬盡瘁”惹得大夥兒紛紛抿唇笑,連不加入戰局的李書鳳也浮上一朵順心微笑。


    總是女人為難女人呀!何必?見人苦,怎知那苦不會輪到自己頭上?我不說話,見著她們一人一句,句句刻薄。


    “恭喜啊,章姑娘馬上就要變成公主,成了吐蕃國的皇妃啦!”


    “這好差事兒,可不是人人有的,若非章姑娘天生聰慧、才藝高,哪掙得到?”


    忍耐,我對自己說。忍字頭上一把刀,為人不忍禍自招,能忍得住片時刀,過後方知忍為高。忍住呐……我的十指握成拳,掐得緊了,掐進肉裏疼入心。


    “章姑娘一心想當鳳凰,這可不順了姑娘的意?”


    “要不找個好日子,咱們姊妹先替姑娘餞行,恭賀她找到好郎君。”此起彼落的笑聲,笑得我滿臉通紅。


    忍呐,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低著頭,不讓臉上的憤慨現形。


    “姑娘成了皇妃,可得加把勁兒,為吐蕃王生幾個皇子,那位兒,不就一路升上去了?”


    “就怕啊,吐蕃王年紀大了,力不從心。”


    “倘若生了群野人,全身毛茸茸的,會不會分不清誰是誰?”


    這就是進退有度、言語有節、知書達禮的名門閨秀?下回,誰再說這種話,我肯定要好好駁駁。


    接下來,她們又說了什麽,我是半分都沒聽進去了。


    我隻是站著等她們把話說完,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假裝她們的話傷不了我。是啊,便是心被刺得血淋淋,也要裝出不在意,這是我的驕傲、我不容許讓人踐踏的自尊心。


    小祿子教過我,芮儀公主心眼最狹窄,得罪了她,往後別想有好日子過,她有千百種法子,整得人雞飛狗跳。所以不能氣、不能怨,諸事吞忍。不是才說過嗎?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低眉苦笑,倘若幾個月前我就有這等工夫,哪會一口氣招來那麽多皇子,惹得滿身腥膻?


    眼光掃過,我發現坐在湖邊的女子始終無意加入戰局,她穿著一身玉蘭色錦緞宮裝,手抓著一枝柳枝,有意無意地撥弄著湖水。


    好幾次,她的眼光也有意無意地掃向我,她五官柔和,如三月江南,讓人望之舒心,可我從她眼中看見因久居深宮而練就的堅強沉穩。


    事隔一年之後,我才曉得,她就是穆可楠。


    不知又過了多久,小喜扯扯我的袖子,我抬眉,才發現公主和千金幫全走光了。


    “姑娘……”


    “沒事,我們回去。”我勉強說道,轉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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