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人到達成都已經是五月二十九。


    通稟後,百裏無忌一行人被安排在迎賓苑休息,等待明天早上殿覲見。


    為了保密,覲見安排在偏殿,在朝會之後。


    說是早上,其實已過午時。


    百裏無忌和徐守仁二人已經在側室等候了一個多時辰。


    終於有宦官前來通知,皇帝準備召見百裏無忌。


    讓徐守仁等在側室。


    百裏無忌隨宦官前去覲見。


    自宮外側室至皇宮偏殿,百裏無忌整整走了一刻多鍾。


    琉璃瓦的重簷屋頂,朱漆門,同台基,捆綁住了多少位曆代君王。引得王朝顛覆,百姓流離失所,天下改為他姓。


    事後,百裏無忌感歎道,自己見過南平王的王府,已經感覺很奢華,可現在拿它與蜀國皇宮相比,卻是連個偏殿都比不上。


    登了不知道幾百級台階,終於來到偏殿門口。


    宦官自去稟報,稍息之後,且聽裏麵有宦官喊道:“宣百裏無忌覲見。”


    百裏無忌正了正臉色,大步往內走去。


    一進殿門,光線微微一暗,五六丈高、雙人合抱的殿柱,十餘丈的偏殿深度,很自然地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加上十數雙眼睛或帶敵意或帶輕蔑或帶羨慕一起掃了過來。


    若是平常人,到這裏怕是早已雙腳發軟,心虛地趴下了。


    其實這與人的膽識無關,隻與見識有關。


    再膽小的人,見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但見百裏無忌微微一哂,昂首闊步往前走去,來到殿前三丈處停下。


    殿內的金漆雕龍寶座上,坐著那位睥睨天下的皇帝。台基上點起的檀香,煙霧繚繞。


    此時眼睛視力已經恢複,百裏無忌看清楚了殿上龍椅上之人,這個傳說中的蜀後主。


    孟昶,年二十一歲,長著一張五官清秀的臉,略微顯胖,半眯著的眼睛中顯露出一股居上位者特有的鋒芒,但百裏無忌注意的卻是那雙眼睛下沉溺酒色後顯現的眼袋。


    再左右略一掃視,還真看到了幾個熟人。


    熟悉的人。


    有曾經的俘虜安思謙、王處回,也有曾經的手下敗將韓繼勳,自然,忠州城上,隻能看清當時韓世勳的輪廓,可這種力敵的敵人,隻要一眼就能識別出來。


    這種人的身上有股味,這種味叫做“敵意”。


    不待多想,百裏無忌推金山、倒玉柱,雙膝一彎,拜倒在地。


    口聲大聲喊道:“臣,百裏無忌拜見陛下。”


    孟昶也在仔細地打量著百裏無忌,忽見百裏無忌跪下拜見,便和顏悅色說道:“百裏愛卿一路辛苦,且起來說話。”


    孟昶有點喜歡百裏無忌。


    或者應該說是欣賞。


    這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第一眼的印象。


    也可以說是感覺比較投緣。


    更或者說是孟昶覺得百裏無忌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心腹,有可能加以利用。


    也有可能是看到百裏無忌的年輕,心中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總歸一句話。


    孟昶很滿意。


    滿意於百裏無忌的跪拜。


    人君嘛,自然喜歡征服強者。


    看著強者跪倒在自己的腳下,無疑是最大的榮耀。


    百裏無忌自然是強者。


    能在十日間攻下蜀國三州之地的如果還不能算強者,這天下可能沒有強者了。


    所以,孟昶對百裏無忌和顏悅色。


    “謝陛下。”百裏無忌應聲起身。


    自懷中掏出慶州地圖,雙手捧好,舉到頭頂,大聲說道:“臣攜慶州之地納入蜀國,獻於陛下。”


    邊上的宦官上前接過地圖,呈給孟昶。


    孟昶眼睛略一掃,便擱置於一邊,說道:“百裏愛卿一片忠心,朕自有嘉獎。”


    此時,位於百裏無忌右側的一人站出來向孟昶奏道:“陛下,臣有幾個問題想問問百裏無忌,還望陛下恩準。”


    “準。百裏愛卿,這是本朝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徐季良。”


    此人回過身來麵對百裏無忌。


    一張清瘦的臉,年過半百,雙眼有神,如同利劍,直逼向百裏無忌。


    百裏無忌見禮道:“趙相有禮了,不知道趙相問某何事?”


    趙季良上前幾步,來到百裏無忌近前。


    “百裏無忌,你膽敢誑我陛下?”


    “趙相何出此言?”


    “你發兵攻打蜀國夔、忠、萬三州,殺我多少軍兵?陛下大度不為己甚,停戰後派侍中韓保貞前去密旨勸你歸降,當時你可是一口拒絕,何故現在主動前來歸降?”


    百裏無忌輕笑道:“趙相言重了,其一,某前來蜀國是仰慕陛下,向蜀國歸附的,不是歸降。其二,當時某與蜀軍大戰方畢,雙方各有損傷,怎可輕意說降?”


    “那你為何現在前來歸附?”


    百裏無忌清楚地聽見趙季良話中的降字已經改成附字。


    “趙相,你應該聽聞某拒絕晉國聖旨冊封某為寧江節度使之事吧?某不屑對賣國之賊稱臣,這就是今日歸附陛下的原因,某雖拒絕了晉國聖旨,但依然是南平王麾下,而南平王卻依附於晉國,某歸根結底依然是晉國之臣,故某不甘心,數次進諫南平王改弦易幟,然大王不聽,無奈之下隻能轉投蜀國,如此解釋,不知道趙相釋懷否?”


    百裏無忌抗拒晉國聖旨之事,天下皆知。


    趙季良在百裏無忌的回答中找不出破綻,略一沉吟,問道:“既然誠意歸附,那你為何要聲明聽宣不聽調?”


    這句話才是孟昶真正想要問的吧。


    百裏無忌心中腹誹道。


    轉頭向孟昶奏道:“陛下,臣欲實話實說,還望陛下寬恕某言詞粗鄙。”


    “無妨,百裏愛卿直說就是。”


    得到允準,百裏無忌再次轉頭對趙季良說道:“趙相,某歸附蜀國,陛下冊封某為寧江王,你情我願之舉。某知道你不信任我,我其實也不信任你。這好比就是一種交易,我以慶州之地換取一個王的虛銜,蜀國沒有任何損失,我若毀約,名聲盡毀,我若不毀約,蜀國收複失地,何其榮耀?某以為,待相處些時日,陛下就會發現某的忠誠,所以聽宣不聽調,隻是為了能讓某與麾下數萬虎賁有個保證,不然,萬一事有不妥,某等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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