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13日晚,任福命全軍停下,必須休整了。當時地點是韓琦預定的目的地羊牧隆城東南方的一名叫好水川的小河的源頭——籠竿城北麵的六盤山。


    這一夜,任福是在平靜和期待中度過的。朱觀、武英就屯紮在龍落川,與好水川隔著六盤山,相距5裏。羊牧隆城裏則有去年勇救三川寨的王珪。


    2月14日這一天終於來臨。任福軍隊出六盤山,沿好水川向羊牧隆城前進。另一邊,朱觀、武英也拔營而起,兩軍基本平行,並沒在第一時間會合,為的是盡量快速行軍,追擊西夏人。


    一路疾行,任福軍的前鋒桑懌追到了距羊牧隆城5裏的地方。那裏就是數萬大宋將士靈魂的安息之地…


    桑懌發現了好水川河邊擺放著五六個很奇怪的木盒子,每個都不太大,但裏邊傳出翅膀屈伸還有鳴叫聲。這是戰場,是允許耍詐,越詐越高明的地方。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這時出現在這裏,到底有什麽古怪?桑懌立即傳令全軍停止,通知主將來親自觀看。任福來了,他也覺得奇怪,但扔在一邊繼續前進更不妥。那就打開吧!一瞬間,幾百隻鴿子騰空而起,響亮的鴿哨聲響遍山穀。中計了!宋軍每個人都想到,這是軍鴿,幾百隻鴿哨足以相比戰鼓,傳遞消息!


    那一天,飛越的翅膀越飛越高,鴿哨聲漸漸升入高空,變得遼遠悠揚。地麵上大群西夏軍隊湧了出來,一眼望不到邊,那是西夏皇帝李元昊親自帶隊的十多萬人馬!又是上次三川口之戰的格局,萬餘宋兵在本土境內麵對近10倍的敵人!


    宋夏三大戰之第二戰——好水川之戰就此爆發!醒悟到中計的一瞬間,任福想到了什麽?是明白之前追殺的敵軍是誘餌,他恃勇前進,其實是自陷死地?還是能想到更深一層:十多萬敵軍已越過了鎮戎軍。來到鎮戎軍與渭州交界的六盤山,為什麽大宋毫不知情?


    不可能有答案。前鋒桑懌己率軍衝了上去!那是在盡量爭取時間,讓他能布置軍隊,結陣自保。哪還有時間想東想西?


    激戰開始!從最初時宋軍就陷入了絕對劣勢,他們甚至連列陣的時間都沒,就遭受衝擊。不是桑懌不英勇,隻因任福的形勢比一年前的劉平還要惡劣!宋夏兩軍之間並沒那條冰河,他們都在好水川北岸的山穀地!任福作為主將,他親自衝鋒!連兒子任懷亮在戰鬥中落馬都無暇顧及。


    戰鬥從上午的辰時一直到正午的午時,兩個時辰後。宋軍開始崩潰。任福想到了唯一一個解救辦法,他命桑懌和自己兒子帶隊衝向一座高山,據險而守,希望能多挺一陣,因各路宋軍也正在趕來!


    匆忙之間,他忘了一件事:西夏人是比他先到的戰場!宋軍衝向高山,突然間在山頭樹起了西夏的軍旗!居高臨下,向宋軍壓了下來…


    任福在山下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和桑懌墮崖而死。敗局己定,一叫劉進的親信小校對他說:將軍你快逃吧。或許還來得及。“吾為大將,兵敗,以死報國耳”這是任福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挺身決鬥,身中數箭。麵受兩傷,最後一槍從他左頰刺入,穿咽而死…


    任福全軍覆沒,戰鬥更轉激烈。好水川南岸的姚家川成為新的焦點。朱觀、武英在這裏意外得到了增援。渭州都監趙津奉韓琦急令率2200名騎兵火速趕來。但他們更意外的遇到了李元昊的十多萬大軍!


    任福午時覆滅,又是兩個時辰,直到下午的申時。武英重傷。東邊的步兵方陣崩潰…


    最後的時刻到來,讓我們來看一位大宋文官的英勇表現!他叫耿傅。危急中,武英把他拉到身邊,勸他逃跑。但耿傅沉默。武英急了,道“英乃武人,兵敗當死。君文吏,無軍責,奈何與英俱死”話一說完,武英立即後悔。耿傅是位文官,但更是一位勇士。他仍沒說話,用行動作了回答:衝進西夏軍中,英勇戰死!


    當天好水川兩岸沒有生還者,姚家川最後隻逃出了朱觀和一千多士兵。他們很幸運地找到了段當地土民遺留的殘垣,以牆為根基,四麵放箭,才支持到另一支援軍的到來。那是涇原路軍方最高人物、部署王仲寶親自率軍赴援,朱觀等才得以生還。


    短短一天之間,涇原路將士們損失迨盡:任福、桑懌、武英、趙津、耿傅、訾斌、李簡、王慶、李禹亨、劉鈞等200餘名將校無一生還,士兵陣亡過萬,比前一戰三川口還要慘烈…這還不包括王珪和他的4500名士兵!


    好水川之戰,英烈無數,但最忠勇頑強的人是王珪。他和主戰場裏所有人都不同,因他本不必戰死在這裏!


    他是羊牧隆城的守將,五裏外的好水川發生激戰,他立即帶兵殺了出來。趕到時西夏軍陣勢己成,鐵桶般把任福軍隊圍在當中。王珪隻能隱約看到宋軍將旗沒倒,他瘋狂衝擊,要殺進去把任福救出來。但人山人海,4千多人麵對10萬之眾,要怎樣才能殺進重圍?


    幾次衝擊沒效果,王珪部下們有的膽怯了,猶豫著不敢前進。王珪立即把他們軍前斬首,以激勵士氣。但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勇氣。終究是血肉之軀,絕大部分士兵仍沒鬥誌。王珪默默跳下了馬。當年那些士兵們或許都鬆了口氣吧,王將軍終於也放棄戰鬥了。卻看見他在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中向東方跪了下去“臣非負國,力不能也,獨有死報耳”王珪上馬再戰,衝進西夏軍中!他獨自擊殺數百人,手中鐵鞭被打得彎曲,手掌破裂,鮮血滿手,但仍死戰不退。戰馬被射倒3匹,但3次換馬再戰,無論如何都不後退!最後結局和郭遵一樣,死於亂箭。致命的一箭射中他眼睛…


    好水川之戰,宋軍完敗。但李元昊也是慘勝。王仲寶趕到戰場後,他立即退兵,逃回西夏!途中攻擊劉蟠堡,隻是一座軍寨,卻打不下來,且再不敢圍攻,就此撤回本國。


    戰鬥結束,另一個人的表演卻剛開始:漢奸張元。這位在大宋科舉落第的秀才大喜若狂,回西夏途中。在兩國交界的一座寺廟裏留下這樣一首詩——“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落款“大夏國太師、尚令張元隨大駕至此題”萬千同胞的鮮血,終於成就他千古不滅的罵名!


    從公論上,好水川之戰是敗了,但敗得壯烈!在當時,仁宗皇帝就隻有撫恤追悼,絕對沒有處罰。18日,任福、王珪、武英、趙律、桑懌等都被追贈。


    識英雄重英雄的蒙古人在修宋史時這樣評價“好水之敗。諸將力戰以死。噫!趨利以違節度,固失計矣。然秉義不屈,庶幾烈士者哉”他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國盡忠。縱然打了敗仗,可無損於烈士的英名!正如不能以勝敗論英雄。


    20日,宋仁宗3歲的次子趙昕去世。


    好水川硝煙散盡,爭論卻未休。為什麽會兵敗?怎麽會全軍覆滅?這要有個說法。韓琦在第一時間上書朝廷。把敗軍之罪都攬在自己身上。


    但夏竦派人去打掃戰場,在任福的身上搜到了韓琦當初親手寫的軍令。責任明確了,是任福違規。擅自行動,與韓琦無關。但他作為戰區統帥,終究罪責難逃,4月3日,他被貶為秦州知州。


    韓琦長歎一聲,隻好卸職去地方上任。但他不知道:前麵有一幕讓他終生難堪的場景在等著他,那比好水川兵敗還要恥辱!


    他快走到渭州時,突然幾千名百姓湧了出來,他們披麻帶孝,舉著靈幡,拋灑紙錢,都是好水川陣亡的將士遺屬。他們攀住韓琦馬頭痛哭,高喊他名字“韓相公,我兒隨你出征,現在你回來了,我兒子在哪”


    韓琦淚如雨下,再也說不出話來。難道真的錯了嗎?這一戰到底該不該打?曆代史書給出的答案都是韓琦自不量力、好大喜功,直到麵臨這時的慘狀,才知懊悔。尤其每當寫到這裏,都不會忘了把範仲淹一句話調出來對應“此情此景,再難置勝負於度外”


    多有先見之明!但事情要分開看,誰對誰錯,本無法分辨。而從整個曆史走向來看,這兩人的做法截然不同,但又相輔相成。哪來的誰高誰低、誰對誰錯?


    這是後話,單就這時的攔路招魂事件來說,韓琦完全沒被這樣汙辱的罪責!


    而兩天後4月5日,範仲淹被貶為耀州知州。事情從年初,李元昊詐降,範仲淹寫了“稱臣八條”的書信讓韓周去見李元昊說起。


    話說韓周一去一回,共用了40多天,在西夏被接待的最高規格,隻是見到了西夏高官野利仁榮。李元昊呢?他正在好水川忙著養鴿子呢!


    韓周回來,帶了封超長的“國書”共26頁之多。至於其內容,宋史沒記載,隻有4個字的形容詞——“書辭益慢”比以前的謾書更難堪,戰勝後的李元昊趾高氣揚,根本就不當範仲淹是回事。


    皮球被踢回了範仲淹手裏,這成了個難題。26頁的謾書,不管有多無禮,都是國家級文件,無論哪位臣子接到了,都必須上交中央。可這樣的東西交上去,信不信皇帝、宰相們一個個排隊拿斧子砍你?但還不得不交。於是範仲淹就做了些…小手腳。他把26頁長信中最不堪入目的20頁當著西夏使者的麵都燒了,讓那人滾回去告訴李元昊:宋朝的親切是有底線的,熱臉必須換來熱的屁股!


    西夏人走了後,範仲淹拿起筆來,想了又想,把剩下6頁紙一一重寫潤色,以範公的文字功底,這封信立即舊貌換新顏,可以麵對大宋天子了。這是不是犯罪了呢?是不是對皇帝不忠,犯了臣子的第一條大罪了呢?也是也不是。古往今來,沒任何一位聖人是沒妥協或作假的。尤其孔大聖人,快餓死時說的話,完全可以吃飽了就反悔!所以範仲淹此時行為也就好理解了。


    但修飾版的謾書送上去後,效果仍過於麻辣。皇帝和大臣們都怒了,首先一條“人臣無外交”別說換回來的是謾順表,範仲淹都犯了欺君之罪!宰相宋庠提議:把範仲淹砍頭!但有人反對,參知政事杜衍強調:現在缺的是辦事人,範仲淹一直在辦,雖這次蠢了點…但換你,你不犯錯?話一出口,群情激昂,諫官集團們終於找到了發力點,這些喜歡且擅長上綱上線的大學士大才子們馬上就要互相大吐口水…


    可被一個人掃了興。當朝第一人大宰相呂夷簡發話:都閉嘴,我支持範仲淹!這次他犯錯了,降職處罰就可以了。其它的都談不到!


    於是這一年4月間,西北戰場上宋朝兩大主管高官:韓琦、範仲淹都被降一級,這就造成了一事實:主戰的,打了敗仗。主和的,被踢黑了臉。那這事得怎麽辦了呢?打還是和?這真的是個問題…


    但又不是問題。宋朝方麵根本就不必為此操心,李元昊都會給他們一一安排好。何時發動戰爭、在哪打,西夏方麵說了算…


    6日,陳執中全麵接手西北軍政大權,夏竦降職任永興軍。


    5月17日,追封出生即夭折的長子,賜名趙昉。


    因夏竦、陳執中兩人不和,朝廷又和了一把稀泥,把陝西大權重新一分為二。夏竦在鄜州,陳執中在涇州。24日,又把範仲淹調回了慶州。


    時間進入陰曆的七月,西北邊疆開始了盛夏天氣,很悶,但讓人放心。一般來說,寒帶的遊牧民族們這時會更悶更熱,根本就沒半點操刀子砍人的心。但高人、怪人,一般都是反向思維非常靈敏的特殊人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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