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是官服,這沒的選擇。住是官宅,大同小異。說他的行與食。夏竦天賦異稟,每天清晨醒來時全身冷如寒冰,得由美麗姑娘偎抱良久,才會漸漸複蘇。後來證實這與他吃的東西有關。他每天都要喝兩碗石鍾ru粥,這東西是有毒的。其毒xing就像魏晉南北朝士大夫所吃的“五石散”差不多,身上忽冷忽熱,得用各種措施,才能恢複正常生活能力…至於好處嘛,據說是快樂似神仙,跟吸鴉片、海洛因差不多…


    行是夏竦最有特sè的方麵。他出門要把兩輛豪華馬車聯起來,中間用價值數千兩白銀的錦帳遮蔽,組成輛超奢侈加長型房車。夏竦就躺在裏邊招搖過市,就算在行路其間,也跟在家裏的溫香軟玉,羅綺叢中一樣…


    可惜好ri子不太長,兩年不到,就因宋夏戰爭爆發而被派往前線。我那美麗享受的京都生活啊——什麽時候才能再回到你的懷抱呢?這願望從此貫穿了夏大人的心靈,成了他追求的最大目標。但很遺憾,總有這樣那樣原因阻礙他實現…其中就有禦史台和知諫院罕見的一次聯手。


    本來新政開始時,範仲淹是完全可把禦史台劃歸到自己勢力名下的,因禦史台長官王拱辰和知諫院長官歐陽修關係實在非同一般。首先兩人是同年。那一年歐陽修順利拿下了省元,放眼一看,當屆的考生水平沒人能與他相比。很高興,他給自己做了身新衣服,就等殿試成功,穿新衣當狀元。不過高興得太早了,也不知王拱辰是哪躥了出來,二話沒說穿上他的新衣服就走了。歐陽修有點懵,但算了,區區一件衣服嘛。隨著這件新衣被搶走的。還有他的狀元。殿試中,歐陽修隻名列第14。除了同年,兩人還是連襟。他們的嶽父是那位出油參政薛奎,薛家五朵金花,歐陽修娶的是四小姐、王拱辰是姐夫,娶了三小姐。不過這隻是開始,薛三小姐去世很早,王拱辰又把五小姐迎進了門。當時京城盛傳“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這是多理想的工作生活關係,眼看著禦史台、知諫院這兩大諫官係統並成一家。彈劾力量達到空前程度,大宋官員最恐懼的噩夢就要開始了?完全正確!夏大人就首當其衝,成了唯一受害者!


    那是1043年,呂夷簡中風下野,大宋上層建築在半年內共調整了3次。而第一次時,夏竦就被任命為樞密使。


    頂級高官,開封京城,多年美夢終於成了!夏竦快馬加鞭往回趕,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趕路途中。禦史台、知諫院兩大係統傾巢出動,共上了11道彈劾奏章…夏竦離京城越來越近,諫官們的危機感和憤怒也越來越深…


    某天,先是知諫院的餘靖出馬。發揮他的聊天特長。一座石塔被雷擊了他都能聊兩個多時辰,這種彈劾大事你猜他能聊多久?於是聊天在繼續,仍在繼續…直到趙禎體力不支,決定退朝。這時禦史台長官親自出馬。來了個決定xing打擊,他疾步撲了上去,這時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寇準在這一刻靈魂附體,王拱辰繼承了光榮傳統!他把皇帝袍子給拉住了,死不撒手:老大,您還是改主意!


    沒辦法了,趙禎非常抱歉:夏大人您別進城了,直接去亳州報到!夏竦於是創造了史上最快的貶官速度:還沒報到,就被趕走!


    最後夏竦還是進了京城,理由很私人化,年紀大了,去亳州趕那麽遠的道,我歇會不成嗎?休息中,他把所有彈劾材料都拿到手,一一細讀,心cháo在翻滾、憤怒在升騰,夏竦是珍惜名譽,尤其心裏敏感的人。他的身世:一個棄嬰,就注定了他心細如發,受不得刺激…何況是這種汙辱!


    他連夜寫了1萬多字的奏章,來反駁這些彈劾。但交上去後,得到的是加倍的汙辱。新政君子們回複“圖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謗言莫若修實行”您少說廢話,辦點實事才能洗掉罵名!


    夏竦被氣暈了,他不懂,這就是君子?君子講的是忠恕之道,這樣的凶狠刻薄,拿同朝官員當敵人砍,這是哪門子君子啊…他有心忍了,但就在這時,另一位宋史裏超級著名的學者暴發了,此人寫了首流傳千古的詩,把夏竦徹底釘在了曆史恥辱柱上!


    石介,和他的《慶曆聖德詩》


    石介“北宋二介,唯石與唐”這是位非同小可的大人物,無論他的學問還是脾氣…說起學問和文人,在宋朝選代表,相信大家都會第一時間選蘇軾蘇東坡。沒辦法,坡仙的名氣實在太大了,但學問二字絕不是指詩詞歌賦,學問者,博古通今,定國安邦,包羅萬象。在這方麵,石介隻在東坡之上,絕不在其下!


    石介之所以在曆史上留名,尤其是文化史上有地位,是因他在山東徂徠山下創辦的“徂徠書院”世稱徂徠先生!


    在孔聖人的故鄉講學,你得有怎樣水平!這水平就讓他在新政剛開始實施的3月20ri,由韓琦推薦,入開封國子監任直講。《慶曆聖德詩》就是這時寫下的。


    這首詩很有古風,4字一句,共954字,以“於維慶曆,三年三月。皇帝龍興,徐出闈闥”開始,到“皇帝一舉,群臣懾焉。諸侯畏焉,四夷服焉”結束,石介以皇帝口吻對新政時所任命的宰執、諫官,一一稱頌表彰。說這真是個開天辟地以來最好的時候啊,不僅人類,就連天地人神、昆蟲草木都非常的興奮!因您把兩位大賢人升職,就是範仲淹和富弼,他倆是“一夔一契”都是古代大聖人。同時又把卑劣小人趕走,就是夏竦!這局麵太好了,用詩中原話就是“眾賢之進,如茅斯拔。大jiān之去,如距斯脫”


    這首詩一問世,達到的效果讓石介很鬱悶。在他想來,這樣熱情謳歌新世界,是件多麽及時又多麽合適的事啊。這會大幅度提高新政普及的勢頭。讓更多人加入到新政君子行列裏來!


    可除夏竦和眾多“小人”們對他咬牙切齒外,就連新政君子係統內部,也對他一片茫然:石哥,你在搞什麽?


    第一個對他搖頭的是與他齊名的人物“泰山書院”的先生孫複。孫複和石介是同學,倆人都是範仲淹早年守母喪時,管理應天府書院時的學生。他歎口氣說:石介,你的噩運就從這首詩開始!


    第二個痛苦的是範仲淹,範公所擔心的不止是石介個人安危,更是新政的全盤大局。他根本就不願讓石介在這種時刻到京城裏來!難道還嫌不夠亂嗎?他早就給石介下過定義,此人不可大用。死就會死在這張嘴上。他說石介剛正,天下知聞。但xing格有些缺陷,走極端。如讓他當上諫官,定會拿超高標準去要求皇帝,要是皇帝沒做到,他就會“引裾拆檻,叩頭流血,無所不為矣”


    這樣的言官,誰敢去用?用了有什麽好處?但他親愛的同事韓琦就把石介推薦上來了。事情迅速惡化。《朋黨論》《慶曆聖德詩》,外加言官係統共11封的彈劾奏章,這一波接著一波攻勢,表麵上在加強著君子們高大偉岸的形象。真是chun風得意,激揚歲月。但同時也在積累著可怕的戾氣。從後麵發生的事來看,慶曆君子們並不真知道小人是種什麽樣的動物。就如夏竦。得罪了這個人,你死後都別想安寧!


    夏竦的手段。以文字對文字,簡簡單單一封信就讓新政徹底瓦解、且讓君子們變成了叛賊!不過這是個大命題,要怎樣做。才能圓滿完成呢?夏大人沉思了很久,轉身進了內宅,找到了一個使女,再拿出了封信:來,看這上麵筆跡,無論要花多少時間,學會它、模仿它!


    n天後,夏大人又拿出了一封信:來!模仿上麵筆跡,給我重抄一遍!但千萬千萬記得:要給我改一個字!


    就一個字,就把通篇內容都改變了,也把整場慶曆新政給毀了!


    這封信是石介寫給富弼的,涉及到了政治,但xing質仍是私人信件。不過私人信件例來都是萬民傳頌的,如後世《曾國藩家書》之類。名人怎樣生活,都是凡夫俗子的楷模嘛!這封信裏,石介明顯是《慶曆聖德詩》沒寫過癮,除痛罵小人外,還要再激勵下新政的首腦。他勉勵富弼等人,要“行伊,周之事”


    這是個典故,涉及到兩位曆史上的大人物。都是定國安邦的賢臣。伊尹是輔佐商湯開創商王朝的人。可說是中華曆史上出現的第一位宰相+軍師的超級人物。周公旦是周武王弟弟,武王滅商後死得太早,周公全力輔佐幼小皇帝,一麵飽受饞言、一麵東征西討,把商朝餘孽和內部反叛平息。可以說,周公才是實際上建立周王朝的人。


    綜上所述,石介意思很明顯,就是要富弼、範仲淹像古代賢人那樣為大宋扭轉乾坤,再造天地,大家都過上好ri子。願望很美好,但夏竦經過沉思後,決定給這封信改一個字。就是周公的“周”字,他要改為“霍”字。


    “行伊,霍”之事!一字之差就變成可誅滅九族的大逆不道的言論。霍指的是西漢權臣霍光。他身份很複雜,一方麵在漢宣帝所建麒麟閣11功臣中排名第一,是漢武帝托孤時的四大重臣之首,輔佐國家安定度過達20年之久。可另一方麵,他在漢昭帝死後,把新立的皇帝劉賀廢掉,且獨自把持朝政近半個月!


    這樣的人物,是宋朝曆代君主最大的噩夢、最懼怕的妖孽!


    尤其可怕的是,夏大人的曆史知識非常到位,他將“周”改成“霍”同時保留“伊”字就大有學問。伊尹這個人幾乎就是霍光的翻版,一方麵像周公那樣有功、一方麵同樣在商湯死後,把不懂事的商王太甲放逐到桐宮,自己做事實上的商王3年之久,3年後才將太甲從桐宮接出來重當商王!


    知道問題嚴重xing了?一字之改,石介就變成要富弼等人效法伊尹、霍光,把現在的宋仁宗趙禎廢掉,換一積極進取,銳意革新的人當皇帝!而同時夏大人讓這封信廣為流傳,就造成了一非常惡劣的局麵:不止大逆不道,且是公然謀反。不管成不成功,都把現任皇帝蔑視到了極點!


    這封信很快傳遍天下,又更迅速傳進了皇宮,交到了趙禎手裏。皇帝的反應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把玩著這封信,像是看出了很多東西,又像是心不在焉,想著別的什麽事?這種態度,終於把範仲淹、富弼兩人推向了一極端!


    要麽您下旨查問,哪怕大發雷霆,咱們好回答?要麽您直接說不信,我們也好去追查?您這樣沉默,要我們怎麽辦?您分明就是在懷疑我們!


    君子講的是謙退之道,見利不爭。官位本就是糞土,既讓您這樣懷疑,我們辭職好了,這樣謠言不攻自破,我們的純潔也就清者自清了!


    於是,範仲淹、富弼同時上書請求外放,不在京城當官。而也正是很巧,一非常微妙的機遇突然出現。大宋河北路與遼國接壤位置偵察到遼國正大量集結軍隊,像是要有大規模軍事行動。於是範仲淹提出自己重回邊疆,去防備契丹和黨項。範仲淹提議由他率重兵去河北布防。如實現,那他將恢複到新政剛開始時的身價,那時他剛離開陝西,是大宋邊防上的大救星,從心理上,就讓所有人重視他,不敢反駁他。也正是這一點,讓他有底氣敢於在10個多月前推出慶曆新政…


    這時他再回邊疆,迎戰比黨項還要凶險的契丹人,相信可把已陷進狂熱內訌的大宋官場拍醒,即使他走後,也不會中斷他正在推行中的新政。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既能繼續發展,又能撇清謠言…


    想得很好,可惜他命太苦。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沒等政敵們反對,他的盟友們就都跳了出來。軍方代表樞密使杜衍打頭,樞密副使富弼迅速跟上:你純粹是臆想,遼國征兵隻是去西夏平叛,跟入侵大宋風馬牛不相及。你又是發兵馬、又是撥錢糧,根本是沒事找事,多此一舉!富弼還鄭重對皇帝保證:遼國絕不會入侵,如我說錯了,願負“罔上欺君之罪”範仲淹大怒,這是他能為新政所做的最後努力了,無論如何都不能退讓!於是在金殿上,他就和杜衍、富弼大吵了起來!


    史書記載,他舉出6大疑點、3種憂慮,共670字,證明遼國這次很可能是和西夏聯合入侵。對麵的富弼針鋒相對,回敬了347個字,重申自己觀點:現在天下太平,無論河東、河北、陝西,哪個地段都不可能爆發戰爭!範仲淹你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卻不了了之,隻好灰溜溜下殿走人。因皇帝一言沒發,就當什麽也沒看見。


    範仲淹不甘心!要和同誌們做最後一次勾通,再上金殿,統一口徑…這次他得到了最致命的打擊,一直沉默的韓琦說話了“如定要去,我去好了。不須朝廷一人一騎”


    範仲淹徹底崩潰,6月22ri,他被任命為陝西、河東宣撫使,被趕出京城的他去陝西方麵上任時,卻沒能帶出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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