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係列動作做下來後,宋朝台諫官基本就沒人了。仁宗朝,禦史台方麵大概經常保持在20人左右,後期減員也能有10多人,現在老大病死,沒人接替,手下禦史原有5人,除去出使遼國的3個,隻存活下來2個。


    知諫院方麵更慘,老大司馬光走了,也沒人接替,他手下原來隻有1個官員,現在也被派去大契丹當了使者。堂堂大宋知諫院名存實亡。


    整個台諫部門,隻剩下了3個人:呂誨、範純仁、呂大防。


    這3個人以後都是威名赫赫的大佬,不過這時還隻是官場上的小蒼蠅。名義上是能彈劾宰相的言官,實際上沒資曆,說話都沒分量…


    3個言官以呂誨為首,10月17日上奏請求增加台諫官人數。於是19日,邵必被任命為知諫院老大。月底,彭思永被任命為禦史台老大。


    12月9日,耶律仁先被耶律乙辛排擠出朝廷,去任幽州留守、改封晉王。


    本年底,呂誨再次抓到一機會:冬至日大朝會。他當眾要求再次召集兩府、兩製大臣合議濮王名分。且他把矛頭直接對準當朝首相韓琦。呂誨把韓琦上位以來的所作所為總結了下,最後歸納成一對比“觀韓琦之才,未如霍光、李德裕、丁謂、曹利用,而驕恣之色過之”


    上麵列出的這4個人名,都是各朝代裏廢過皇帝、欺過太後、迫害同僚、人神共憤的角色。韓琦的貢獻遠不如他們,討厭的程度卻大大超過!呂誨建議罷免韓琦的首相職位,貶出京城到外地當官!


    彈劾奏章交上去了,再次石沉大海…


    治平3年(1066)1月18日,遼道宗耶律洪基將祖父遼聖宗耶律隆緒的大契丹國號再次改回大遼。


    呂誨、範純仁、呂大防3位言官終於做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們聯名彈劾全體宰執,把中書省裏每一個大佬的錯誤都公開羅列出來:


    歐陽修“首開邪議,妄引經據,以枉道悅人主。以近利負先帝,欲累濮王以不正之號,將陷陛下於過舉之譏…政典之所不赦,人神之所共棄”


    韓琦“初不深慮,固欲飾非,傅會其辭。庇惡遂非,沮抑公議”


    至於曾公亮、趙概?他倆的罪名是不作為。總而言之,這批宰執人員是“豺狼當路,奸邪在朝”應全體罷免!像歐陽修這樣的首惡更應扔進大獄,嚴重處理!


    麵對這樣的指責。誰也沒法再沉默了。當年呂夷簡,甚至丁謂,哪個得到過“豺狼”的封號?韓琦和歐陽修哪受得了?第一時間反擊,和言官們掐成了一片…


    拋開大宋官場的吵架,探討一終極問題:臣子們鬧到了這種地步,除三五宰執外,沒任何人讚同趙允讓的“皇考”身份,那為什麽宋英宗趙曙還要這麽固執,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呢?這不能用什麽“為生父爭名分”“講孝道有什麽不對”之類的廢話來解釋。趙曙這樣的固執是別有原因的。那是他們父子兩代一直深埋心底,不敢對外人透一點口風,越埋越深、越深越痛的一段心事!


    趙允讓、趙曙兩父子有一共同點,趙曙的人生經曆我們都知道了。他因仁宗無子。幼年時曾入宮,以皇子身份教養。這在他心靈深處正成長階段時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我曾是皇位繼承人!隻要不出意外,以後這座花花世界錦繡的江山,就都是我的!他等到了。果然沒意外,仁宗3個親生兒子都死了…可他父親趙允讓就沒他這麽幸運,趙允讓其實是趙曙命運的翻版。兩人在開始階段竟如出一轍!


    趙允讓在仁宗出生前,也曾以皇子身份進入皇宮被當時的宋真宗趙恒寄養,隻是千不該萬不該,劉娥居然用一個宮女“狸貓換太子”給真宗皇帝生出了親生兒子!


    美夢落空,多大的打擊!再到後來,這樣的悲劇差點就在趙曙身上重演!當年的張貴妃一心給仁宗生出皇子,怎會留著趙曙這禍胎在身邊,把他給趕出來了!之後20多年漫長歲月裏,趙允讓父子一直活在熱切地期盼和巨大失落中…


    每一個皇子的誕生都是他們的災難、每一個皇子的死去都成了他們的節日。曆史沒能記載下他們的具體表現,可趙曙被正式選為皇子時的玩命拒絕和即位當天的逃跑加呆傻,就證明了他是多麽的在意!


    當初我們迷惑他為什麽認為當皇子是種災禍?即位當天的逃跑加呆傻?強烈的畫外音表現趙曙心情:天哪,這是真的嗎?真的死了?趙禎你終於死了?父親您在天之靈看到了嗎?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就此流下了哈喇子…


    再回想他在仁宗靈前狂呼疾走,來回亂躥:趙禎你也有今天!有種你爬起來看看:我就在你麵前,我是皇帝了耶!你能拿我怎麽辦?爸爸你多年的心願終於完成了,你的對手、他還是死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發病了精神失常,而是他樂極了有點過於亢奮。類似於現在一窮光蛋突然中了500萬超級彩票…


    明白了這種心靈動態,才能理解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麽一皇家子弟、禮儀廉恥天天掛在嘴邊30年如一日的忠厚誠實的好孩子,會變成了一徹頭徹尾的賤人?


    此時,大宋官場吵成一片,局麵眼看沒法收拾時,突然間決定性一擊到來,把“濮議之爭”這英宗朝第一大事畫上了句號。


    1月21日,皇太後有旨:濮安懿王、譙周夫人王氏、襄國夫人韓氏、仙遊縣君任氏,可令皇帝稱親。濮安懿王稱皇。王氏、韓氏、任氏並稱後。


    晴天霹靂!誰能想到不久前還和皇帝鬧到痛哭流渧的曹太後居然會下這種命令!由她把趙允讓提升到和自己死去丈夫同等的地位上?這太不正常了!可無論怎樣詫異,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趙允讓不僅是“皇考”宋英宗的父親,更得到了名正言順的皇帝稱號,和仁宗趙禎平起平坐了!


    那一天開封城整個沸騰了!除五六個人如趙曙、韓琦、歐陽修一黨外,所有人都在罵街!這裏邊定有貓膩!脾氣燥點的則直接把矛頭對準了曹太後:你這死老娘們,仁宗有哪點對不起你?居然關鍵時刻賣夫求…不對,你到底求什麽呢?搞不清楚。這女人肯定瘋了!


    同一天裏,宋英宗趙曙則保持著空前的清醒,22日,邊借坡下驢“答應”了曹太後的命令,邊也非常謙恭地推讓了些權益。下詔“稱親之禮,謹遵慈訓。追崇之典,豈易克當”他沒接受讓父親趙允讓稱皇、三位夫人稱後的命令,但卻保留了稱親。看著很得體?但還另有小動作。他把趙允讓的墳升格為陵園,再以園立廟,考慮到後麵北宋皇帝們都是趙曙的子孫。從此四時祭祀不斷,己和皇帝規格一模一樣!


    趙曙終於如願以償,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事情沒過兩天,25日,整個幕後經過就被呂誨查了出來,寫成公文,大白天下!


    照例還是有正史版、真相版。先看官方正史:1066年1月21日這天,中書省官員們在垂拱殿向趙曙匯報工作,規格很隆重。因首相韓琦當時正在祭祠。還特意把他叫了回來。全體宰執到場,由參知政事歐陽修寫了2份詔書,交給趙曙一份。另一份在中午時分,由一太監送回了垂拱殿。上麵有曹太後的簽押!


    韓琦、歐陽修等人相視而笑,任命趙允讓夫婦為皇為後的詔書就這樣到手!正史記載就是這樣,它把最重要環節:即曹太後是怎樣簽字畫押的都省略了,一個字都沒提!


    接下來通過呂誨的公文。我們可知道真相:那是在事發的前一天,20日,曹太後和趙曙在天章閣設宴款待群臣賞桃花。當時皇帝和宰執大臣們輪番進酒。大太監蘇利涉、高居簡推波助興,曹太後一時高興多喝了幾杯。醉眼朦朧中,趙曙走到她榻前,手持一份詔書,請她簽押。她真的醉了!沒看詔書上寫的內容,就畫了押!從始至終,她都不知自己幹了些什麽!她怎會想到堂堂的皇帝、首相、宰執會使用這種下三濫招數,來蒙騙她一寡婦!


    這就是趙曙是個賤人的終極原因!一個人可去殺、去偷、去搶,甚至去做一十惡不赦的殺人魔王,那些雖可恨,但不讓人鄙視。因那是陽剛式的犯罪。我做了,怎麽著!可趙曙這種人渣躲在陰影裏,想做又不敢、不做又難受,隻好鬼鬼崇崇地下軟刀子,最可惡的還是他後麵的作為!


    麵對呂誨把事情挑白,公之於眾的做法,趙曙害怕了。他不是怕他老爸的皇考身份再起爭議,他怕的是後世史書上的名聲,壞事做完了就想到了毀屍滅跡。畢竟他是皇帝,5天後的27日他就下旨:濮議之爭到此結束!這件事定案了!


    接下來他想到的是先去安撫言官們。呂誨、範純仁、呂大防這3個人自曹太後的旨意生效後,立即就交還了禦史的敕告,回家抗議了。趙曙急忙派人把敕告送還,請他們回來上班。3人說回來可以,但邪議必須廢除,歐陽修等人必須法辦“與修理不兩立,修苟不黜,臣等終無就職之理”


    擺明了和宰執集團勢不兩立。但趙曙要做的是把這兩方麵擺平,於是他把韓琦、歐陽修叫來,三人秘密麵談,核心問題就一句話“愛卿們,言官寧死不低頭,你們…怎麽辦”


    韓琦的回答隻有一句“臣等是忠是邪,陛下自然知道”透過這一句,韓琦終於表達了自己的怒火。怎麽?卸了磨要殺驢、過了河要拆橋了嗎?現在你這賤人想要的都得到了,你就想著挽回影響,順著言官來糟蹋我們?門都沒!


    歐陽修身為大才子,說話就溫和得多“禦史以為理難並立?那好辦!如臣等有罪,就留禦史。若陛下以為臣等無罪,則取聖旨”取聖旨做什麽?廢話!開除言官啊!


    事到如今,趙曙終於明白了皇帝是怎麽回事。那名義上是手握乾坤、翻覆天地、像神靈一樣無所不能,其實要比一介平民更受製於勢力。沒有勢力,就沒有支持,就失去一切!為此趙曙隻能下令把呂誨等3人貶出京城。但他清楚:三人是無罪的,所以叮囑歐陽修“不宜責之太重”別太過份了…


    歐陽修沒聽見!趙曙的戰爭己勝利了,他和韓琦的戰役才剛剛開始!定要把言官們徹底打倒,不然倒黴的就會是他們自己!可談何容易?趙宋王朝的政府環環相扣,每一環節都相互製約。具體到罷免禦史,就需兩製官的配合。宋朝製度規定:台諫官的任職罷免和兩府宰執一樣,都要有知製誥的誥詞。而一旦知製誥動用了封還詞頭的權力,言官們的貶謫就不成立!


    於是歐陽修搞出了“很過份”的事。當天他走出皇宮,在中書省裏自己寫了份貶禦史出京的詔書,越過兩製官,直接派人送到呂誨、範純仁、呂大防的家裏。他在賭博,賭的就是禦史們的高傲。如呂誨等人拉下臉來就是不走,定要和他論個清楚明白的話,他就輸定了!可那樣,高傲清廉的禦史們也會蒙上層灰塵,他們留戀官位、賴在京城貪圖個人享受。


    最終,歐陽修賭贏了,3位禦史都很珍惜自己名譽,沒跟他廢話,靜悄悄離開了京城。但這隻是贏了上半場,歐陽修仍不敢放心:還有另三位言官沒回來,在大遼當使者呢!


    3月7日,3位言官使遼歸來,他們是前三人的翻版,知道事情始末後,立即繳回敕誥,回家“待罪”。而處罰馬上也下來了,戴著這種榮耀,呂誨等6人離開了汙濁的開封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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