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理念在新黨人心裏生成,隨著被壓抑的時間累積,怨恨變得越來越強,尤其是本來性格就強硬剛烈的那幾個人如章惇。這時施壓的人或許想不到,他們壓抑的是火山,壓力越大、反彈越大,等岩漿噴發出來時,沒誰能獨善其身!


    宋朝政治風氣變得前所未有的狹隘凶險,這時唯一人性光輝閃耀在次相範純仁身上。他在一片肆虐報複的瘋狂中向高太皇太後提醒“朋黨難辨,恐誤及善人。蔡確之罪,自有典刑,不必推治黨人,旁及枝葉。前奉特降詔書,盡釋臣僚往咎,自此內外反側皆安,上下人情洽洽。盛德之事,誠宜久行。臣心拳拳”得到的結果是6月5日,範純仁罷相、尚書左丞王存同日被罷。7日,韓琦之子韓忠彥被任命為尚書左丞、許將被任命為尚書右丞、趙瞻升任同知樞密院事。11月17日,劉摯改任門下侍郎、傅堯俞任中書侍郎、孫固改任知樞密院事。除吏部侍郎蘇轍外,朔黨已把持了整個大宋天下,他們每天意氣洋洋,指點江山、追憶往事,尋找下一個可撒氣的倒黴蛋。可新黨都被打倒了,舊黨裏剩下的都是徒子徒孫加粉絲,倒黴蛋是誰呢?


    別忙,三巨頭之一、老混蛋的關門弟子、‘殿上虎’劉安世在關鍵時刻有了新發現,給黨內無處發泄鬥爭欲望的同誌們找到了突破口,隻是目標貌似太艱巨了些,居然是…皇上!


    事情是這樣的,話說年底12月的某天,劉安世在自己大宅裏對一老婦人大發脾氣,隻是找一奶娘嘛。整整1個多月了居然一個都找不到,他哥哥的孩子等著吃奶,快餓死了!


    老婦人的表情很遺憾,她很盡力了,但就是找不到啊。為證明她的能力仍堅挺,接下來她透露了一業內秘密——據可靠消息,皇宮正在搜集奶娘。一天就拉進宮10個以上,以此類推,開封城裏的優質奶娘就此斷銷了…


    劉安世大驚!這還了得?他是20多年的老資格京官了,皇城內外各路消息他都門清兒,尤其是皇室成員資料,這是一成功京官必備的本領,讓他隨時決斷出各種或凶或吉的事件真假。如這時的奶娘事件,有奶娘必有嬰兒、有嬰兒必有孕婦、有孕婦必有男人!


    那麽誰是那個男人?皇宮搜集奶娘,隻有皇室的男性才有這待遇。有這待遇的男人隻有皇帝,宋神宗死了,那麽剩下的隻有一個可能——宋哲宗!


    可哲宗隻是個小男孩啊,他搞出了什麽…哲宗這一年是13周歲,這年齡一般來說不會當爹,可接觸到女性是很平常的事。既平常。那麽講還是不講呢?劉安世想了很久,決定還是講。


    但得有策略,劉安世憑著自己多年從政做人的經驗。把這事做得非常技巧。他寫了份奏章,直接詢問皇宮選奶娘做什麽,之後沒等有官方答複,立即把帽子扣到小皇帝身上。警告他做皇帝的不能好色,更不能這麽早就好色…


    朔黨同僚們聞弦歌而知雅意,一邊暗地裏紛紛向劉安世豎起大拇指,一邊精選人才,推出第二道攻擊波。《資治通鑒》創作組重要成員範祖禹入選,司馬大師和劉攽都去世之後,他已是當今第一的曆史大家。由他執筆。寫了2份奏章。一份是給哲宗的,裏麵博古通今曆數前代,把君王好色問題推到了國家興亡的高度。簡直是篇家國一體天人感應學說的範文。另一份是給高太皇太後的。內容就很不客氣了,點出皇宮裏全是女人,對男性誘惑力太大了,非常不利於青少年成長。太皇太後本人更是有責任,她應向劉娥對待宋仁宗那樣,既要愛,更要嚴,杜絕一切不良習氣!


    之後朔黨同仁靜等皇宮的反應…看上麵舉動,大家以為怎樣?拋開劉安世、範祖禹是不是小題大做沒事閑的外,對這兩人做事手法有何評價?所謂避實擊虛,直指要害。劉、範2人繞過了最大的暗礁,不僅表現得忠君愛國,還把真正意思清晰傳達了進去…


    奶娘事件有難言之隱。宮廷是什麽?以不世奇人韋小寶的話來說,那是與妓院等量齊觀的世間2大最虛偽、最汙穢的地方!隻有外界想不到的,沒內廷做不出來的,尤其人世間最敏感的男女問題。現在嬰兒出現了,到底是誰生的?誰敢確定這孩子定是小皇帝的龍種?萬一是某位不甘寂寞的宮中貴婦的小麻煩,突然間由言官們以官方公文方式給挑明了,這個麻煩會炸死多少人?從最開始直接推給小皇帝,徹底繞過這些,再給高太皇太後寫封信,點出宮裏環境有問題,其餘什麽都不說,大家心照不宣。


    以上這些,看著是不是很聰明呢?傳說中的老謀深算啊!可惜結果令人鬱悶。很快太皇太後就給出了答案,皇宮是在找奶娘,可不是因宋哲宗生了什麽孩子,而是為先帝宋神宗最小的女兒準備的…


    這是赤裸裸的騙人!高滔滔以一活了60多年、生過4個兒女的老女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不知該怎麽評價她…


    這時是1089年12月,宋神宗已死了近5年了,以理論上的可能值來計算,他死後留下遺腹女兒,那也有3歲多了,還需要奶娘嗎?何況皇家有明文檔案,神宗最小的女兒、哲宗的同母妹妹,後嫁給宋朝開國大將潘美曾孫潘意的徐國長公主,當時都快6歲了!


    根本沒法自圓其說,可朔黨接下來的表現就好玩了。劉、範2人接到高太皇太後的解釋必須得有回複,回複居然是…原來是這樣啊?臣等誤會了。前麵奏章寫得魯莽,請陛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關鍵時刻拉鬆了!這就是舊黨裏的精英——“朔黨”的真實底蘊。敢於挑事,卻虎頭蛇尾。麵對那麽大破綻,你倒是繼續啊?怎麽這樣就軟了呢?完全不知所謂!


    這件事不了了之。唯一結果是皇宮裏的小哲宗又一次被祖母大人恐嚇了,這給他陰鬱的少年時代塗上了更灰暗的一筆。他是個非常罕見的孩子,心靈裏受到的每一次波動,都深深印刻下去,變成日後的一個個強烈願望…


    在這時的宋朝,沒人注意到一少年的心情積累會有多麽重大的意義。多年後,舊黨的人才明白。如說高太皇太後有一點點像從前的劉娥的話,宋哲宗則半點都不像宋仁宗。可惜那時什麽都晚了…


    元祐5年(1090)2月上旬,宋夏達成諒解。西夏將永樂城之戰中俘獲的宋軍將士149人歸還,宋朝則將米脂、葭蘆、浮圖、安疆4寨還給西夏。至於蘭州的歸還,宋夏兩國又陷入了長期的扯皮、談判、戰爭之中…


    15日,四朝元老、85歲的文彥博退休。


    3月1日,同知樞密院事趙瞻去世。4月,知樞密院事孫固又去世。於是3月7日,韓琦之子、孫固親家、尚書左丞韓忠彥改任同知樞密院事。蘇頌被任命為尚書左丞。5月26日。梁燾被任命為戶部尚書、劉安世被任命為中書舍人。


    朔黨終於走到了頂峰!這時放眼大宋官場,朔黨根基之牢、人脈之廣、黨魁職務之高前所未見,他們接下來將鬥爭的矛頭指向了首相呂大防…然而他們不會想到:短短一年之後,他們就將灰飛煙滅,隻因一封私人信件…


    7月,宰相、副相矛盾的焦點在於裁員。在舊黨內部裁員是個地道的噩夢。沒事都要掐得水深火熱。現在想動俺的職位、俸祿?來吧!你想怎麽死?在這件事裏,宰相呂大防、副相劉摯反目成仇,大批被裁官員拉幫結夥到禦史台、知諫院告狀。鬧到後來,攪得高太皇太後也不知怎麽善後…


    混亂中一沉穩精明的人站出來,出了個主意。他說現在不能硬性裁員,而是不該再往現有機構裏塞人。等到在職人員不斷老化退休後,人數自然就少了。至於時間嘛,會比較長,估計需10年?


    這方意真好,立即被全體舊黨官員接受,高太皇太後、呂大防、劉摯都長出口氣,天才啊!居然同時符合了所有方麵的利益。就這麽辦了!


    細想一下。這真是個好主意嗎?10年?這是在亂世中創建一個王朝的時間!是宋遼兩國從高梁河激戰到耶律休哥被尹繼倫襲擊,此後遼國數年不敢南下的決定兩國命運走勢的時間!是王安石改革,全麵改造一個國家每個角落的時間!在這裏。居然是用來減化國家官僚機構人數的時間…


    而官僚一最大本質屬性就是聽命令,讓他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這一點都做不到,還是一正常國家、合格的官員嗎?舊黨同仁們已強大到了這種地步,政府要裁員,都得照顧體貼到他們的情緒才行。最後說一下,提出這主意的人叫蘇轍…就是在曆史裏一向被認為精明、幹練、獨立、沉穩、有才的蘇轍。從這件可作為他政績代表作的事件上,可看出他的執政能力:不往現有機構裏塞人,等在職官員自然老化退休。這樣的確避免了眼前爭端,可職能部門的活力怎樣保證?整整10年啊!一群群既老且廢還特別暴戾的臨退休高級工務員們,不說臨走前大撈最後一筆是古今中外之共識,能帶給國家怎樣損失?光是占住了位置,壓抑了一個年齡段的年青人才,這種損失,哪個國家、哪屆政府能承受得了?


    如此爭吵,高太皇太後也受不了了,生平第一次請了長假,好多天沒去上朝。這下舊黨大佬們都慌了,別看平時他們和高太皇太後都隔著簾子互吼,可他們心裏很清醒,高氏是他們靠山,如沒了她,舊黨根本站不穩!


    以首相呂大防為首,三位宰執入宮探病。他們走進宋朝當時最神秘的一座宮殿。嚴格說,這座宮殿既是高太皇太後,也是哲宗皇帝的寢宮。這是宋朝前所未見的,自從登基以來,小皇帝一直睡在奶奶身邊,兩者間隻有一片厚重的帷幕。每天小哲宗除和各位侍讀在一起學習的時間外,上朝時和奶奶坐在一起,下朝後和奶奶睡在一起,每時每刻都在太皇太後的視線之內…現在清楚了吧?奶娘事件裏的小哲宗有多冤?旁邊3米開外就是太皇太後,換了他爺爺宋英宗,都別想玩什麽花樣!


    回到探病現場,走進寢宮,呂大防等3人看見的是厚重的黃色幔帳,床全都遮住。宋哲宗站在床左側,呂大防等站到右側“太皇太後聖躬萬福”這是呂大防的原話。


    幔帳裏傳出一蒼老憤鬱的老婦人聲音“老婆待要死也。累年保祐聖躬,粗究心力,區區之心,隻欲不墜先烈,措世平泰,不知官家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這是太皇太後的當時原話,她以為自己快要死了,臨死之際不由自主說出了心裏話。她認為自己這麽多年來,全心全意每件事都是為保護宋哲宗才做的,目的隻有一個——要對得起大宋朝的列祖列宗、保住天下太平!這樣光明正大的理由,以她走極端無所顧忌的性格,似她問心無愧,哪怕死了也心無掛礙…


    真的嗎?那最後兩句怎樣解釋?不知官家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


    這2個問題明顯泄露出她心裏沒底。她做了什麽自己知道,空前的跋扈壓製了皇帝在內的整個官場。軍、財兩大國政全廢,國際地位降到有史以來最低。國內政治一塌糊塗、黨爭之禍在她手裏生成,這都是北宋亡國的原因!


    不僅她這樣,宰執們也心裏有數,麵對她的提問,呂大防等人沉默不語,根本不知怎樣回應。難道他們能說皇帝不知道、天下不知道?不想活了吧?說皇帝知道、天下也知道?可皇帝現在就站在他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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