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梁興等人與河朔義軍匯合,他們先是掃清了黃河北岸的金國守軍,之後立即向第一個目標:絳州的垣曲縣前進…


    不要小看了一個縣城,在這片區域裏,集結著至少15千金軍的實力,首領的名字很經典,叫“高太尉”在當年的戰報裏,有很多高太尉、翟將軍之類的人名。這些人在戰爭裏與嶽家軍對壘,或死或逃,沒法知道確切的姓名。客觀原因造成的,隻能這樣…


    忠義民兵,他們的前身是動輒聚眾十萬百萬的宗澤時期的民兵,這十多年來能在金軍打壓下保持生存,素質可想而知。他們到了垣曲縣,裏邊的金軍非常警覺,居然來得及關閉城門,可下一刻,事情就亂了,外邊義軍在爬城牆,城裏居民幫忙開了城門…


    垣曲縣金軍死光光,城外的高太尉帶人殺了過來。先是5千人,梁興等出戰,從辰時殺到午時,高太尉落荒而逃,梁興追出去十多裏,抓了80多個活的回來。高太尉憤怒,第二次帶了1萬多人來報仇,這次從未時殺到酉時,一萬人剩下十之二三,繼續逃…之後高太尉就失蹤了…


    忠義民兵在黃河北岸迅速壯大、四處出擊,牢牢站穩了腳跟。直到嶽飛此次北伐“慘淡”結束,金軍仍拿他們沒辦法…


    這時從全局來看,嶽飛連續大踏步跳躍,在敵占區內多點縱深開花,使金軍內外一起混亂。局勢空前大好,隻要維持住眼下狀態,配合嶽家軍遠超金軍的戰場實力,金軍必將迅速全麵潰敗,甚至退路在黃河北岸就被截斷,真的就能實現嶽飛多年來的宿願——“使虜騎匹馬不回耳”


    這時,嶽飛滿懷信心地給趙構寫戰報,說黃河以北已有州縣收複。請諸路各軍配合他迅速北進…


    然而,可憐的嶽飛卻不知道:張俊、王德…已經回家了!


    嶽家軍大本營這時駐紮在潁昌府南方約50公裏的郾城縣。正北方有張憲、王貴兩支部隊遮擋,足夠安全了,側翼則有張俊、王德。再向東還有韓世忠,無論如何談不到個人安危。可這一次,金兀術動作神速,他竟比嶽飛先一步知道了張俊退兵的消息,更準確掌握了嶽飛本人的所在地!


    那還等什麽?突如其來的好運!四太子用最快速度集結15000騎兵,從小路繞過嶽飛的先頭部隊,直奔郾城!


    斬首行動!嶽飛是整個嶽家軍的靈魂!隻要殺掉他,局勢立即扭轉!計算精確,執行得也非常完美,15000鐵騎晝夜趕路。距離郾城還有20裏時才被發現。


    這麽點距離,讓嶽飛倉促間怎麽應對?退嗎?不說能不能在金軍騎兵的追逐下逃脫,隻要嶽飛退了,對全軍士氣的打擊就是災難性的!嶽飛激昂奮銳,多年來戰無不勝。光憑他的名字就能讓黃河對岸的義軍們走上戰場。他本人麵對金軍的挑戰卻避開了的話,這是可以想象的嗎?


    嶽飛選擇迎戰!他派出為數不多的背嵬軍親兵,連同遊奕軍騎兵一起,迎向郾城北20裏開外的金軍。7日,郾城大戰開打!


    戰鬥從下午申時爆發,在人數上占絕對劣勢的嶽家軍麵對的不止是滿萬、過萬的女真人,那裏麵還包括了金軍兩大主力——拐子馬、鐵浮屠!


    拐子馬是輕騎兵。臨陣時從兩翼出擊,左右穿插,出沒於敵方側翼或縱深,由於速度快、變化多,往往出奇製勝;鐵浮屠是重裝騎兵,從戰馬至騎士全都籠罩在厚重鐵甲裏。這是五代以來從沒過的戰械。按說它笨重遲鈍,極大限製了騎兵的機動性。但反向思維一下,如它的敵人都是步兵呢?那麽就算是負重的戰馬也仍有速度優勢吧?而在這種優勢下,再把如此重裝的騎兵每三匹用粗索聯在一起,進退一致。那麽它們的衝擊力是怎樣的?對步兵而言它們的威脅達到了什麽程度?它們是噩夢、是鋼鐵洪流,它們衝來時居高臨下,騎士們不必動用刀槍,隻是戰馬的重鎧都能輕易把步兵撞倒、踩踏、輾碎…這兩種騎兵配置優劣互補,形成一從力量到速度、從衝擊到重壓各方麵都完美的攻擊體係。它們臨陣時女真人從沒敗過…


    這一天在7月悶熱熾烈的午後陽光裏,迎著金軍這支鋼鐵洪流衝上去的宋軍步兵們舉著大斧、提刀,還有長柄尖刃的麻紮刀。對金軍而言,這樣的裝備沒什麽出奇,敢於直麵迎戰也不是開天辟地隻此一次,他們見過的敵人多了,迎戰的、逃跑的,片刻之後都不過是血肉一團的屍體,沒什麽區別。可片刻後兩軍相接,他們突然間措手不及…


    宋軍步兵們突然間伏低了身體,衝向了鐵浮屠身下大片的陰影地帶。那樣子很像直接省略了碰撞倒地等環節,直接往馬蹄上湊。這是在搞什麽?嫌死得不夠快嗎?可下一瞬間,鐵浮屠成片倒了下去,那些最先接觸地麵的鐵浮屠們定會恍然大悟,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們和嶽家軍士兵們零距離接觸,血肉鐵甲鋼刀疊壓在一起,死得密不可分。唯一區別是他們死時帶著無法克製的驚恐,而嶽家軍的士兵們定是凶狠和驕傲…


    嶽飛的步兵們用自殺式攻擊抓住了鐵浮屠的唯一破綻!這些鐵鎧包裹的怪物們的確堅不可摧,為了堅固再堅固,他們完全放棄了機動性,寧可串聯在一起衝鋒…問題就出在衝鋒這一點上。哪怕他們的鐵鎧嚴密到連人和馬的眼罩都具備的程度,他們也不可能在馬腿上穿鐵靴子…


    這是唯一的破綻!摩天大樓建在沙灘上,倒是定會倒的,可這個破綻又偏偏是不成立的。試問要怎樣接近那些**裸、原生態的馬蹄子們?除壓低身子靠過去,別無他法。之後一刀過去砍斷了,上麵一大堆鐵鎧就會帶著勢不可擋的動能壓下來,連帶著旁邊用粗索栓在一起的另兩大堆鐵鎧一起壓下來!


    鐵浮屠倒下一片,但砍馬腳的士兵們卻一樣也會無法幸免…嶽家軍的勇士們是用性命去交換前幾排鐵浮屠的倒塌!而倒塌一旦形成,就會迅速波及成片…無解的重裝騎兵鐵浮屠就這樣失敗!倒下地來,他們隻是一個個立體裁剪的鐵罐子,超重的鐵鎧讓他們爬起來都費勁。迎麵而來的是一把把長柄大斧,他們也一樣會被人砍死…


    鐵浮屠受挫,戰鬥仍在繼續。四太子這次精心準備而來,是要擒殺嶽飛本人的!這一點達到。哪怕死光這支金軍都無所謂。為此他下令金軍使用最經典、也最強大的那一招——連續不斷的衝鋒!


    金軍騎兵們沒完沒了的衝擊,一陣不成再接一陣,直到敵方崩潰!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比鐵浮屠更無解。它沒半點技術含量,就是比拚體力,看誰更野蠻更強悍…金軍一將領就曾自豪地說:馬軍如不能衝擊十來個回合,算什麽好男兒!


    這一仗,金軍連續衝擊數十回合,結果發現自己隊伍裏亂成了一團。一宋軍騎兵衝進了金軍陣容裏,鐵浮屠也好、拐子馬也好。沒什麽能阻擋他!他縱橫戰陣、反複衝殺,根本沒想著衝出重圍,而是往人堆深處紮了進去,像在尋找著什麽…


    宋軍曆次北伐中,最英勇的一幕出現!楊再興單騎衝陣。欲在萬軍叢中搜尋到完顏宗弼!金軍不是想趁虛擒殺嶽飛嗎?此時楊再興牙眼相還,在做著同樣的事!隻要他能陣斬完顏宗弼,自然就會化解掉這次危機!


    千年以來,很多人都在懷疑這事的真實性。他們不信會有人有這樣的勇氣,單騎陷陣,這不諦於自尋死路!那麽請回憶當年三川口之戰,大將郭遵為掩護全軍。也曾單獨衝進李元昊的15萬大軍之中,戰至槍折鞭斷、亂箭穿身而亡…宋朝戰士從來不缺乏勇氣!


    這一天,楊再興在金軍人堆裏橫行無忌,他在向全部女真人挑戰!配置最高的女真人、軍銜最高的女真人…可敢決一死戰?


    金兀術沒敢,這位金**銜最高的都元帥、四太子閣下在戰場上又一次失蹤了!沒人知道當時他做了些什麽、或躲在了哪?直到15000名金軍精銳被擊潰追殺,楊再興全身鮮血淋漓。身中數十處創傷,手殺數百金軍歸隊,完顏宗弼卻仍成功隱匿在某個神秘角落裏,沒被發現…


    郾城之戰第一階段就此結束,金兀術倉促間集結的第一支精銳部隊失敗了。但現在嶽飛既不可能後撤、張俊也不可能返回。還有最重要的:金軍遠比嶽家軍的編製要多出無數倍!


    這意味著郾城之戰還要再打下去!這點誰都知道。連遠在江南臨安的趙構、秦檜也心知肚明。他們的反應堪稱迅速及時,給嶽飛發來了一封嘉獎信“敕嶽飛:自羯胡入寇,今十五年。我師臨陣何啻百萬,曾未聞遠以孤軍,當茲巨孽,抗犬羊並集之眾,於平原曠野之中…蓋卿忠義貫於神明,威惠孚於士卒…陷陣摧堅,計不反顧,激鬥屢合,醜類敗奔。載想忠勤,彌深嘉歎。降關子錢二十萬貫,犒賞戰士。故茲獎諭,想宜知悉”看來皇帝、首相們真是體貼前線戰士們的疾苦,且了解所有困境難題。那是不是能在20萬貫銅錢之外,給點援軍呢?畢竟嶽飛正在你們的關懷下,打破15年來的記錄,孤軍在曠野中決戰!


    沒!啥也沒!嶽飛仍孤零零挺在前線,等待著定會迅速到來的第二波攻擊!兩天後,郾城北五裏店的方向,約1000名金軍殺了過來!


    隻有1000敵軍,是上次的1/15而已。可嶽飛的應對卻是親率40名騎兵,自己親赴戰場!當時有親兵拉住了他的戰馬,說相公為國家重臣,安危所係,奈何輕敵。嶽飛一鞭抽在該親兵手上,隻回答了四個字“非爾所知”


    第一次郾城決戰,嶽家軍所有將士幾乎非傷即疲。同時嶽飛也發現了張俊的撤軍,也做出了相應的一些應對,可遠水不解近火,這時他仍隻能依靠本部這點人馬渡過難關。形勢逼得他隻有親臨戰場,才能鼓舞士氣,保持不敗!


    城北五裏店,嶽飛敏銳的發現了金軍主將。那是個很威風的女真人,戰甲外邊罩著一件紫袍,在一片鐵甲叢中顯得是那麽耀眼。很好!畢竟在1000個人裏找個奇裝異服的,可比去找蹲在15000人裏裝忍者的完顏宗弼要容易太多了…


    40名嶽家軍一擁而上,追星族一樣圍住了這位紫袍帥哥,散開後這人碎成了無數塊,戰鬥結束後,在他身上搜出兩塊紅漆牌子,上麵寫著“阿李朵孛堇”


    這真的是位大人物,相當於宋軍裏的太尉頭銜了。那麽問題出現:既然大到這程度,為什麽隻帶了1000個人來送死?該不會是他覺得自己比四太子殿下強大15倍以上吧?


    幾天後真相顯露,完顏宗弼派這種官銜的人來送死,隻是為把嶽飛牢牢拴在郾城,能小消耗一下更好,一切隻為了拖延,等著他集結的龐大軍隊到位…幾天內,他已集結了12萬大軍!


    陝西戰場,永興軍路經略副使王俊在長安城外殺敗金軍。


    臨安方麵,秦檜知道嶽飛不會甘心撤回,那就先把他的友軍全部撤回來!尤其是那個不聽話、敢抗旨的劉錡!11日,朝廷緊急任命楊沂中為淮北宣撫副使、劉錡為淮北宣撫判官。你們負責把淮河以北的軍隊全部帶回到南岸來!


    12日,完顏宗弼的12萬大軍悄悄向郾城逼近!那一天天色昏冥、暴雨如注,下午時分,他們突然遭遇楊再興、王蘭、高林的300嶽家軍,地點是郾城正北約15公裏的小商橋附近!


    天氣陰霾,瓢潑大雨,楊再興望著遠方不見邊際的金軍,瞬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身邊隻有300人、對麵金軍12萬…如此懸殊,是戰是退?


    當然是戰!《嶽飛傳》裏,小商河之役,楊再興如天神奮威,無可阻擋。他主動挑戰,單人獨騎殺入敵陣,連斬金軍大將,逼退金兀術後,想抄近路越過被泥雪覆蓋的小商河,不慎馬陷淤泥,被亂箭射死…如此殉國,英勇壯烈!


    可惜這些很難是真實的,無論誰,再有絕世勇力也不會視萬人、十萬人於無物。何況楊再興在5天時間裏曆經兩次生死大戰,身被重創幾十處,光是勞累就會到達人體極限!憑什麽他能像西方神話故事裏的赫拉克勒斯、阿喀硫斯一樣是半人半神,生來就主宰戰場的超人?


    楊再興是不得不戰鬥!且必須戰鬥到最後一息!金軍一露麵,他就已確認了自己的命運!這是無可奈何的,就像前兩次郾城之戰一樣,為了嶽飛,為了北伐,哪怕嶽飛本人都得親自臨陣,不勝利毋寧死!


    楊再興就是這樣率300人衝向了金國12萬大軍!無法想象那是一副怎樣場景?西方盛傳的溫泉關之戰,斯巴達王列奧尼達以三百勇士抵抗波斯皇帝薛西斯率領的46個國家、100多個民族組成的空前大軍,聽著真熱血…可那是要有溫泉關天險作為憑依!


    1140年7月12日這一天,楊再興在曠野中撲向400倍於己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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