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山勢越來越高,空氣越來越稀薄,雪地更是崎嶇不平,有幾段路,無法騎馬,還得牽馬而行,甚至手腳並用,才能攀越陡峭山坡,而踩在雪地裏的腳印也越來越深了。


    這一天,意外的好天氣,在高聳的雪山林裏,一切都是白色的,在陽光的照射下,更成了一片閃亮的銀白,樹幹上有冰雪、冰柱,但更令康沐芸眼睛一亮的,是在不遠的陡峭山坡上,隱約可見的幾點黃,是款冬嗎?


    季維澧的目光早已盯視在該處,黑眸中有著難得的笑意,「你在這裏。」目測再走過去,雪深及膝,他還得分神注意她會不會被雪埋了,被讓她跟比較安全。


    她點點頭,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其實她也很想跟去,親眼瞧瞧何謂雪中出花,但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太嬌小,光看他每次要把腳從雪地裏拔出來,都挺費力的,她幫不上忙不打緊,也不能幫倒忙。


    隻是,就站著,顧著兩匹馬兒,什麽也不能做,更覺得寒風刺骨,每吐出一口氣兒,都有氤氳的白煙,好冷哦!


    驀地,靜寂的山上出現了奇怪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穿來轟隆隆的聲音,她不由得抬起頭,四處看了看,尋找聲音來處,但腳下的雪地怎麽好像會震動?


    甫接近款冬的季維澧也聽到了,才抬頭張望,臉色倏地一變。


    同一時間,她也看到了,急急朝他大叫,「快走!」


    雪崩了!不知從何處落下的雪堆,攜帶著轟隆隆的巨大聲音,越來越近,季維澧想走,但雪深及膝,無法迅速離開。


    瞬間,白雪迎頭罩下,其中還混著一些被連根拔起的樹木,他被卷進雪堆裏,感覺到某個東西插入他的腳,他痛呼一聲,掙紮著要掙脫,但雪崩的力量太大,他一路跟著雪堆往斜坡下滾。


    風從他耳邊不停地咆哮,他甚至嚐到雪的味道,世界旋轉,天地交錯,沒多久,他便失去了知覺。


    「夫君,季維澧!」


    太陽消失了,雲層變厚了,臉色慘白的康沐芸邊焦急地往山坡下滑,邊大叫季維澧的名字,終於,她看到摔落在一棵樹幹下的他。


    她的眼淚頓時溢出眼眶,她跪在他身邊,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嚇到全身發抖,冷汗涔涔,一顆心狂跳不已。


    冷靜!康沐芸!她邊安撫自己,便抖著手去碰他的鼻子,好在,還在呼吸,感謝老天爺,他還活著,但他肯定受傷了,因為雪地上有著刺目的紅色血跡。


    「季維澧,夫君!」她急急叫喚,一邊試著將他被埋在雪堆裏的雙腳給拉出來,隻是,這一看,她的臉色更白了,他的腳可能被樹枝割傷了,傷口看起來好大,還汩汩留著鮮血。


    她連忙撕下一塊裙擺,替他綁緊了受傷處,再吐氣將雙手哈熱,碰觸他冰涼的雙頰,一連試了好幾次,季維澧終於張開了眼。


    「你還好嗎?」她心急地問。


    他掙紮著要坐起身來,但立即感覺到腳下一陣劇痛,他猛地倒抽口涼氣,看向他的腳。


    「你的腳受傷了,但兩匹馬兒也不見了,掛在他們身上的藥袋,食物及求救彈都沒了。」她越說越沮喪。


    「你有沒事?」他暗啞著聲音問。


    她的眼淚差點又迸出來,但她忍住了,此刻不是哭的時候,「沒事,不過——」群山綿延,她急急地四處張望,終於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隱約可見一座道觀,「你留在這裏,我去求救。」


    「你去?不行,太危險了,我還可以走。」他再度掙紮著要起身,但左腳上被割破的傷口顯然不淺也不小,竟痛得他冷汗直冒,齜牙咧嘴,再加上右腳原就跛了,他完全無法使力,根本沒辦法站起來。


    「你不可以,但我行,我馬上回來,你不要亂動,免得血流不停。」


    他怔怔地看著她往上爬,該死!他低頭看著自己受傷的腳,試著動一動,確定沒有傷到骨頭,隻是皮肉傷。


    快!她一定得盡快去求救,他的腳血不停流啊!


    終於,她氣喘如牛的來到尼姑庵,但進進出出的頻頻喊人,卻發現道觀已經廢棄,隻有滿室的蜘蛛網。


    怎麽辦,要是再走下山,他的傷口可能會引起發燒,一旦入夜,情況隻會更糟,心急如焚的她在這道觀找了又找,終於找到一輛手推車,又抓了一大捆繩子後,她很快的推著車而下,氣喘籲籲地回到季維澧的身邊。


    季維澧忍著腳痛,在她的攙扶下,坐上推車,並躺臥下來,但這個地點離山下還是太遠了,路麵積雪,他不認為她辦得到,「不可能的!」


    她也知道有點勉強,但這是唯一可行之計,她擠出笑容,「可以的,它有輪子,而我做過很多粗活,力大無窮,還有,我的方向感也不算太差,你可以放心。」她一邊碎碎念,一邊將身上的狐毛鬥篷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你給我穿上,你會冷死的。」


    「我使力氣會流汗,何必浪費?」


    聞言,一股抵擋不了的暖意猛地撞進他的胸膛,他竟感動到喉嚨一陣酸澀,「你是傻瓜。」


    「是,你錯娶了個傻瓜,不過現在我隨便你罵,隨便你念,隻要你保持清醒。」


    她現在什麽都不怕,隻怕他失去意識,她便想邊將那捆繩子拿起,將他牢牢地綁在車上,「以防萬一,免得你摔下推車。」


    他明白地點頭,但她的下一個動作,卻令他大為惱火,「你瘋了嗎?」


    她搖頭,「我把繩子綁在我的身上,因為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摔下去的。你摔,我就摔。」她沒忘記要他再相信女人一次。


    「如果車子往下滑,你若跌倒,你會被輾過去的。」她到底有沒有腦子?


    「頂多隻會陷入雪堆裏,不會受傷的。」她試著不讓他擔心,但顯然安撫不了。


    「康沐芸!」他眯起黑眸,盡管身子不適,眸中的怒火仍然嚇人。


    「你可以繼續生氣,那你就不會覺得冷了,這一點我很有經驗,叫天然保暖法。」她笑了。


    這個笨蛋!她難得的自我解嘲,聽來份外辛酸,他深吸口氣,腳的痛楚再次襲上,「你丟下我,去求救,還有機會活下去。」


    「可是少了你這座靠山,我正室的位置也坐不穩了。」


    「你可以去當四姨太。」他開始感覺到呼吸困難了,而且,吸進的冷空氣太過冰寒,一入肺就疼,他相信她跟他的感覺是一樣的。


    「我考慮。」天啊,這空氣真的凍死人不償命。


    兩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句的應著,彼此都知道這是為了讓季維澧保持清醒,但腳傷流血不止,再加上天空又開始飄起雪花,季維澧的意識逐漸渙散,盡管康沐芸便拖著車邊大叫,但他的回應越來越小聲,沒多久便沒有聲音了。


    她急忙將拖車停在不遠處的平坡上,回身查看。


    還好,他隻是昏睡過去了,接著她看向自己已凍僵的手,長時間用力抓住把柄,紅腫又生水泡,這會兒水泡也破了,流血了,痛得她眼淚、鼻涕都迸了出來。


    她在雪地上跋涉,一步比一步更辛苦,刺骨寒風毫不客氣的猛刮她已被凍紅的雙頰,她氣喘籲籲,雙腿疼痛,雙臂更是凍到發僵,但盡管如此,她額上仍留著汗,是雙掌的痛引發的汗水。


    突然,前方一個斜坡,推車跟著她的步伐整個往前衝,先是撞到了她的屁股,痛到她趴到在雪地後,一回頭,車身很驚險 的越過她的身子,她才稍喘口氣,正要起身時,車速加快,綁在她身上的繩子陡地一緊,她整個人被拖行而下,她直覺反應揪緊繩子,這另一端係著的可是季維澧啊!


    痛!她的手!她痛呼出聲,這一拖行,她的手更是血肉模糊了,刺目的鮮血沿著繩子滴落在雪地上,更是怵目驚心。


    拖車仍繼續往下,她知道她要撐住,隱隱約約地,她好像聽到潺潺的流水聲,這代表他們離山腰又近了一些,因為在高山上,所有東西幾乎都結冰了,不可能會聽得到這種聲音。


    但這坡很陡,她無法抵抗強大的下滑力,隻能任由車子往下滑,她兩手緊緊揪著繩子,就怕自己跟季維澧會分開。


    好冷,好痛……寒風繼續在她耳邊呼嘯,她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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