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給我盛了碗飯菜端了過來,我卻一口都吃不下,倒不是說我已經麻木到感受不到饑餓了,而是我不忍他躺在裏麵,我卻狼吞虎咽的吃著飯。


    我一向不認為自己是個矯情的人,可這次我得矯情一下,不為別的,隻為自己能夠心安理得的跪在他的麵前。


    下午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一些遠房的親友,我麻木不仁的見人就跪,直到膝蓋彎曲不下,被表姐跟龍濤倆架著。


    後麵來的親友也心疼我,見著我就上前扶著我,告訴我免了。


    臨近傍晚時,流水席繼續,我媽終於在龍濤他媽跟他小嬸的勸慰下吃了點飯,賈爺挺著年邁的身子想要繼續吟誦,卻是被賈長生給攔下來了,說什麽都讓他休息,所以晚上吟誦的活計是賈長生做的,手藝倒也沒生疏。


    表姐瞧見我的情緒很穩定,便去我媽屋子裏了,我獨自跪在棺木前,龍濤站在門口唉聲歎氣的抽著煙,時不時的會蹲下來朝瓦盆裏燒些紙錢。


    堂叔從我爺屋子裏走出來,走到我身邊盤膝坐下,許久沒有動靜的雞爺抬起眼皮看了過來,隨後又閉上了眼睛。


    我麵無表情的朝他招呼了聲:“叔。”


    堂叔從口袋裏摸出了兩根煙遞給了我一眼,我接了,他親自給我點著,我抽了,不為別的,因為他臨走前同樣遞給了我一根煙,告訴我,我成人了。


    堂叔深吸了口煙,這才開口朝我道:“明兒一早就得送你爸上山了,位置是你爺幫他選的,在南馬坡上,風水很好,你不用擔心。”


    我爺選的?


    雖然這樣的話是從堂叔嘴裏說出來的,必然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可我卻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我爺居然連他自己兒子的穴都給點好了?難道他知道六年後的昨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叔,你其實在騙我對不對?我爸之所以走的這麽匆忙其實與你說的詛咒並沒有什麽關聯,是嗎?”


    堂叔猶豫了下,扭頭望著我,歎了口氣道:“九兒,別問了。”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沒再開口。


    並不是說我已經放棄了,而是他的回答已經證實了我之前的猜測。


    一夜就這麽過去了,堂叔一直陪著我坐在棺木旁,表姐期間出來過一回,瞧見堂叔在我身邊,就沒再過來。


    又是一夜沒合眼。


    臨近早上五點鍾左右時,賈爺與我姥爺倆從我爺屋子裏走出來,開始張羅出殯的事情。


    隨後賈長生兄弟倆以及我兩個舅舅,被安排蓋棺,龍濤在外麵放起了鞭炮,尚在我家裏的所有人包括我媽在內都被叫了出來。


    瞧見要蓋棺了,我媽頓時撲在棺木前哭嚎著,怎麽著都不鬆手,後麵還是賈家的兩個嬸子上去給拉開的,蓋棺前,所有在場的親友都可以走近瞻仰他最後一麵,唯獨不讓我跟我媽看,因為那是最後一眼,合上了就再也不見了。


    人世間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生離死別,沒了,就是沒了,以後隻會封存在記憶中。


    出殯的時辰是選好的,身為長子,我手捧著他的遺像,遺像的照片是用他一張一寸照片放大的,說起來,挺可悲的,我們家到現在甚至連一張全家福都沒有,可惜,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隨著賈爺一聲吼起,外麵的鞭炮聲響起,堂叔將瓦盆摔碎,八個抬棺的老夫子各就各位,棺木緩緩,我兩個舅舅上前拿掉了下麵的長板凳。


    隨著老夫子的步伐,棺木緩緩的往外麵走,龍濤手舉著招魂幡走在最前麵,我則走在棺木前麵。


    南馬坡距離我家還有三四裏的路程,沿路上他以前在礦上的工友陸陸續續的放起了鞭炮,劈裏啪啦的,一百多掛鞭炮幾乎是響了一路。


    來到南馬坡時,賈家兄弟倆擼起袖子已經將墳穴給挖好了,賈爺交給我一袋子硬幣,我將手中的遺像遞給了身旁的表姐,上前將硬幣撒入墳穴裏,隨後退開,賈爺小心翼翼指揮老夫子們將棺放好,我撒頭一把土,賈家兄弟倆隨後迅速將土填充,直至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小墳包。


    接著就是前來送殯的親友將手中的花圈圍著墳包周圍放好,鞭炮再次揚起,我心思沉重的跪在了墳前,雙手抓進了泥土裏,一切都恍然如夢,人生匆匆幾十年,說過就過了。


    帶來的紙錢都燒了,隨後又燒了一些他的衣服,鞭炮聲再次響起,我被表姐跟龍濤倆架著跟著眾人先下了山,賈爺他們父子三人叫住了我堂叔,他們四個則停留在了坡上。


    我的身體在劇烈的顫抖,這幾天的熬夜已經達到了我身體的極限,可我腦子卻一直都是亂的,時不時的會想起他對的說的一些話,想起他看我的一些眼神,想起他從摸著我的頭到後來拍著我的肩膀。


    回到家裏,門外搭的棚子也拆了,幫忙的親友大部分都已經走了,賈家兩個嬸子陪著我媽坐在屋裏,手裏端著飯,勸慰她要想開點。


    瞧著我們仨進屋後,龍濤他媽將手裏的飯遞給表姐道:“靜靜,勸勸你小姑,啊。”


    表姐點了點頭,也沒說啥,龍濤被他媽跟他小嬸叫了出去,屋子裏就隻剩下我們仨。


    我清了清嗓子,聲音沙啞的朝她道:“媽,都妥了,那邊風水很好,您不用擔心。”


    我媽依舊低著頭,手裏抓著一件嶄新的襯衣,壓抑了許久的我,當看到那件襯衣的時候,淚止不住的奪眶而出!


    那件襯衣是我媽四年前硬要給我爸買的,說他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我爸當時還跟她拌起了嘴,說她不該亂花錢,後來回到家裏卻喜歡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放在衣櫥裏,一次都沒舍得穿過,說是留著將來兒子長大了給兒子穿。


    我噗通一聲跪在我媽膝蓋前,大哭了起來!


    這是從我爸出事以後,我第一次哭的這麽厲害,我不為自己。


    我隻是心疼眼前的這個操勞一輩子的女人,因為,從今天以後,我再也看不到她一邊埋怨他酒量不好還喝那麽多酒一邊還會給他洗腳。


    我都不敢想象自己北上京城念書後,她獨自留在家裏的情景,好端端的就那麽少了一個人,少了一個相依為命幾十年的人。


    良久,她才鬆開襯衣,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聲音沙啞著道:“九兒沒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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