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拂心齋。


    宮無策所下的第一個決定,是閉關。


    “閉關?很好啊。”


    答話的是最晚踏入書房的少女,她懶懶地賴在椅子裏,身上隻著一件白色單衣,披頭散發,哈欠連天的樣子一望即知剛從床上爬起來,而且很有可能是很不情願地被別人由床上硬拖起來。


    “很好?”坐在她對麵的少年懷疑地挑高了眉,驀地拿起身旁已有些涼了的茶水,手一抬便潑了出去。


    他動作極快,單衣少女欲避不及,恰恰被潑個正著。她原本還是睡意過蠆輝趺辭逍眩遭這冷茶一激不由睡意全消,惱怒地跳起來,“二哥,我招你惹你了?一大清早不停地找我麻煩,莫名其妙把我從被窩裏拖出來的賬還沒跟你算,現在又多了一筆!想打架我奉陪到底,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點我就舍不得對你動手,我才不會浪費憐香惜玉的心在你這種人身上——”


    她叉著腰,氣也不換地滔滔不絕數落下去,渾然不覺自己無意中踩著了對方的死穴。直到一陣淩厲的掌風撲麵而來,割去她一截衣袖。


    “看來你終於清醒了。”幽幽響起的聲音說不出的暗啞難聽,平靜得令人發毛,“我想知道現在你還會不會認為大哥閉關——是件‘很好’的事?”


    單衣少女怔了怔,終於記起之前半夢半醒間聽見的話,臉色大變,先將私人恩怨擱到一邊,濕淋淋地跳到窗邊,“大哥,你說真的?”


    “我像開玩笑的樣子嗎?”淡笑著,立於窗邊的少年反問。


    “我不知道。”瞪著他看了半天,單衣少女老實搖頭。她確實不知道,對著這麽一張除了微笑永遠不會有第二種表情出現的臉,她能看出點什麽才有鬼。


    “不過……”再認真地盯了兩眼,她補充道,“我倒覺得大哥你是越來越不像人了。”


    “哦?”宮無策淺笑。不像人……那麽是像鬼了?


    “哦什麽哦?我可是很認真地在說。”聽見他不怎麽經意的語氣,單衣少女不滿地白過去一眼,繼而皺起眉,“真的是很奇怪啊,明明吃的都是一樣的五穀雜糧,也沒見你躲起來偷吞什麽仙丹,但為什麽……你會長成這副仙風道骨的德行呢?”想不通啊。


    所謂的“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指的就是這樣的狀況吧。他微笑,目光瞄向拿起第二杯水的宮無釋,道:“如果不想再被潑一次的話,你還是等我閉關後再來考慮這個問題吧。”


    “閉關——”單衣少女怔了怔,“你真的要閉關?!”音調陡然提高八度,少女清秀的臉容刹時扭曲,“現在外麵什麽情形你不會不知道吧?那些最擅長趁火打劫的黑道白道正道邪道就不提了,單是齋內的二十八處分行就起碼有二十五六處是心懷叵測居心不良,內憂外患一大堆。而你——”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居然選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閉關?!”


    “我也不想啊。”宮無策很有耐心地聽她抱怨完,才道,“可是我的武功沒了。”他清雅的麵容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你難道忘了,每年我都會有一個月武功全失,體力比常人還要差上許多,所以隻好閉關。”


    單衣少女一呆,“我是忘了……”她簡直是忘得幹幹淨淨。最近一陣子因為拂心齋亂七八糟的事多得不得了,她一向閑慣了,乍然一忙就暈頭轉向,哪裏還記得這種事——何況就算記得也想不到會挑這節骨眼發作呀。


    “那怎麽辦?我們幾個哪裏靠得住?隻怕等你出關時拂心齋早灰飛煙滅了。”


    話是這麽說,單衣少女所表現出來的也的確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可是……宮無釋冷笑,她若真會為拂心齋的安危擔心才是怪事,盡管她是宮凝眸,盡管——她是拂心齋未來的齋主。


    “沒那麽嚴重,你盡可放心。這一個月內,局勢不會有什麽大的變化,至多有些梁上君子來踩盤子。我昨日已經查過齋內的所有機關,也吩咐了人手加強守衛,隻要你夜間警醒些,不要被人扛去了便是。”


    “啊?難道都沒人來踢館找茬嗎?”好無趣啊,還以為有熱鬧可瞧呢。


    “你很期待?”這麽失望的語氣,連擔心的神色都忘了裝。


    “開什麽玩笑?”宮凝眸嚇得立即跳離他兩步。她的動作幅度大了些,單衣的衣帶又係得鬆鬆垮垮的,這一動衣領順勢向左邊滑去,露出半邊白皙單薄的肩來。


    “凝眸……”宮無策歎息,微微別過眼,伸手將她的衣領拉回去,清雅的眉目間隱隱透出無奈,“你怎麽穿成這樣就出門了?”


    “都是二哥啦,他一早火燒眉毛似的把我拖來這裏,我哪有時間穿衣服?”哼,這筆賬差點忘了。


    宮無釋冷冷地瞪過去,“你怎麽不說是因為你睡過頭的緣故?也不知是誰,從師父走後每天晚上不睡覺躲在被子裏哭得眼淚鼻涕一堆。人前卻裝得若無其事陽光燦爛,也不看看你凝居裏晾的那幾條東濕一塊西濕一灘的被子,瞞得了誰?”


    “……你為什麽一定要拆穿呢,二哥?”凝眸微笑著,半濕的頭發披散下來,被遮住的眼中有一點極亮的光芒閃過,“像我這樣平凡的長相就算是笑著都未必會怎樣賞心悅目,若是哭起來,為了不摧殘別人的耳目當然隻好躲到一邊。這一點對於顰笑皆可傾倒眾生的二哥而言,也許是從來不用去想的事吧——”


    話一說完,她立即閃向宮無策身後,與奪命掌風擦邊而過。


    “大哥,你又護著她!”因為顧慮兄長武功全失而不得不停止攻擊的少年生氣地大叫,維持了那麽久的冷靜全失,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惱得扭曲,“每次都是這樣,不管她做出什麽,就算明知道是她不對,還是護著她!”


    絲絲縷縷的陽光由雕花的木窗中透進來,籠罩在朝陽中的白衣少年淡笑,側身退開一步,“我並沒有要護著她的意思。”


    “喂,你怎麽可以這樣?!”凝眸嚇了一跳,忙跟著移動。剛才那一瞬間隱隱的氣勢消失無蹤,緊張兮兮的樣子就像天底下任何一個闖了禍被人找上門來,不敢擔當隻好心虛地躲到兄長身後的頑皮妹妹。


    “我怎樣?在你說出那些相當於找死的話之前,就該想到後果的。”清雅秀雋的麵容半垂著眸,似漫不經心地道。


    “我當然想到了啊,可是我以為我可以找到靠山。”


    “少做夢了,別說大哥不想幫你,就算他想幫隻怕也幫不了。別忘了他現在一點武功也沒有,而且馬上就要入關。”宮無釋陰森森地笑著,“所以不要再抱什麽僥幸的心理,快點滾出來讓我扁一頓天下太平。”


    宮無策輕咳一聲,向外走去,“那我就不留下來妨礙你們溝通了,你們自便。”


    自便?讓二哥“自由方便”地扁她到滿意?不假思索地,凝眸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宮無策回頭,“有事?”


    廢話。咬牙忍住一拳揮去那張臉上若無其事的表情的衝動,凝眸用力眨了眨眼睛,眨出一層淚霧,“大哥,你就這樣棄我於不顧?”


    “說這種話太嚴重了吧。”掌控全局的少年微笑,“不過看在你這麽辛苦演出連眼淚也逼出的分上,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自投羅網,怨不得他。


    凝眸眼瞳一亮,未及發問,宮無釋便不悅地插:“大哥,你答應過不插手的。”


    “當然,就算我想插手隻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宮無策悠然道,“我隻是想提醒你,若是凝眸有任何損傷,那麽原本她肩上的責任便隻好由你承擔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對了,他記得各商行上一季度的賬冊都已送來了,很可觀的數量,足以充分讓人了解“漢牛充棟”的含義。


    宮無釋臉色陡變。他沉吟片刻,似乎很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竟然退回原位坐下。


    “好了。”笑顏轉向羅網中的獵物,“如你所願。”


    凝眸緩緩放開他的衣袖,清亮的眸子盯著他,道:“隻怕要付出代價吧。”


    “你發現了?”宮無策溫和無害地笑了笑,“可惜遲了。你知道,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是無法現身了,但拂心齋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務總不能都扔在那兒不管,所以——”


    “不好意思,大哥,人有三急。”知道不妙後少女丟下話就想閃人,可惜為時已晚。


    修長的手掌“恰到好處”地扣住她的肩,宮無策愈發笑得光華流轉,“現在想走已經來不及了。不要忘了,是你自己找上我的。”他隻是成人之美而已。


    “沒別的路好走了嗎?”最後的垂死掙紮。


    “有。咬緊牙撐過無釋一頓扁,若你能活下來的話大哥自會為你請最好的大夫,調養個十年八年,估計就差不多了;若是不幸——”


    “夠了夠了!不用說了。”她頭皮一陣發麻,但仍不甘心就此賠上一個月的自由,“大哥你是不是換個人選比較好?不是我不肯幫你,實在是有自知之明,萬一捅出什麽無法收拾的婁子——”


    “你過謙了。”笑眼彎彎地看著她,“我敢交給你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就算你對自己沒有把握,至少也該相信我的眼光對不對?放手接下吧,區區一個拂心齋難不倒你的。”


    她、她沒聽錯吧?凝眸有些懷疑地皺眉,“大哥,你是在吹捧我嗎?”為了達到目的,連這種諂媚的手段也使得出來?


    “真不知你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


    她咕噥,聲音不大,但由於彼此間距離過近,宮無策仍舊聽得清清楚楚,他柔聲道:“你說對了,的確沒有。”說完扣在她肩上的手一緊,已將她推到離宮無釋隻有咫尺之遠的地方。然後迅速後退至窗邊,存心害她再也不能拿他當保命符。


    宮無釋很配合地開始活動手指,他一根一根扳過去,扳得很慢,“哢嚓、哢嚓——”


    凝眸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腦中幻想如果她的骨頭被扁斷時是不是也是這種聲音。這種很可能見不到明天太陽的風險,好像不太值得冒吧——尤其,就算她豁出去,大哥也不會就這樣簡單放過她吧?哼哼,說是選擇,可是不管怎麽選,這一個月的牛馬她總是做定了的。


    催命哢嚓聲斷絕的那一刹那,她及時開口:“大哥,我要一個確切的答案,這段時間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麽閑雜人等來跟我搶位子坐?”坐山觀虎鬥誠然有趣,可是如果要自己親自下場與虎鬥的話,就未必一樣有趣了。


    “這點你不必懷疑。”宮無策悠然道,“以現在的情形,沒人敢輕舉妄動的,他們要顧慮的事情比你多得多。”


    “例如?”


    “師父。雖然他已經退隱,可是肯相信他什麽都沒做就這麽離開的人隻怕是沒有的吧。被壓製了這麽多年從來無法興起一絲風浪的主事們,此刻就算再怎麽想翻身,對於這一點還是深為忌憚的。”


    “不錯,還有呢?”


    “我。雖然對於他們來說,我並不具備任何的威脅性,但他們必須要等我先動,然後伺機從中抓錯找茬,以證明我的庸碌無能,才好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否則,”宮無策笑了笑,毫無心機的樣子,“‘出師無名’這四個字他們未必當得起。”


    “再有?”


    “他們自己。二十八家分行的主事對於拂心齋主這個位子都心向往之,現在有了機會自然誰也不願錯過,但是很明顯:一齋不容二主。因為怕自己辛辛苦苦打來的江山輕而易舉地被別人所奪,誰也不會先動手,坐收漁人之利總比為他人做嫁衣裳得好。這樣一來,他們自己便已先形成了一股互相牽製的形勢。”


    一片靜默。


    “好周詳的考慮。”凝眸咬牙微笑,“大哥果然是大哥,看來這個爛攤子我是非接下不可了。”考慮問題永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無論什麽事情都早在計劃之中,對這種人而言,“意外”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吧。


    “那是自然。”目的達成,宮無策悠然轉換目標,“無釋,輪到你了。”


    “少把我扯進去。”宮無釋冷冷地揚起嘴角,“這種無聊事我沒興趣插手,別指望我會幫你什麽。”


    “想置身事外嗎?”宮無策笑著搖了搖頭,“恐怕無法讓你如願。”


    宮無釋一雙眸子半眯起來,“你定要拖我下水?有必要嗎?你自己說凝眸有能力處理的。”雖然這絕對是妄想。


    “那隻是指明處的,還有暗處的。而且,我並不隻要你這一個月插手,之後的五年,也包括在內。”


    “休想。”想也不想地,他立即拒絕。


    “是嗎?”宮無策笑了笑,視他的反對為無物的那種笑,“你難道忘了答應過師父的事?一心輔我,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


    “……好,很好。”宮無釋笑,咬牙切齒地笑,“我答應你便是。不過,你最好祈禱那二十八個主事識時務些。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一向不好,耐性更差,若是一時火了將他們徹底永遠地‘擺平’,累得你重新另覓賢才,可莫要怪我。”


    “我怎會怪你?”無策無辜揚眉,“我要你去做的本就是這件事情。”


    “什麽意思?”


    “很簡單呀。如你所言,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麽識時務,個別冥頑不靈者我也沒那麽好的耐心去再三周旋,隻好有勞你了。解決的方法隨你,隻要不傷及無辜——”宮無策頓了一頓,聲音低柔,“不擇手段也無妨。”


    “你是說,我隻要負責動手就好?”宮無釋挑眉。


    “然也。不過如果他們都肯做俊傑的話,自然也沒你什麽事。所以——”他話鋒一轉,“該希望他們識時務些的是你才對。”


    宮無釋冷哼一聲,身形一縱便閃了出去。


    “有武功在身真是很方便呢。”似笑非笑地丟下一句,宮無策亦走人。


    凝眸隻手撫向微痛的肩,忍不住垂頭歎息。


    好日子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沒了,真是,她怎麽會有這種大哥呢……


    宮無策走在往策居的路上。


    他走得很慢,步子似乎有些不穩。但如果不是很注意的話,絕看不出來任何的不對勁,自然更不會知道他此刻根本虛弱到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這一次的發作,比起上一次似乎又厲害了些。剛才在書房時,他雖然及時退到窗邊,借陰影模糊了變色的表情,但隻怕還是沒瞞過凝眸吧。在身為局外人的無釋看來,他抓住凝眸是防她脫逃,可是被抓的凝眸不可能不察覺,以他當時施力的方向和力道,根本就是無法站穩才不得不找樣東西支撐住。


    也許再下一次,就撐不過了吧……


    喉口有微微的腥甜湧上來,他輕吸一口氣,不再想下去。微抬首,盛夏的早晨,陽光極燦爛。對麵有下人行來,見著他,站定了立過一旁,恭聲打招呼:“策公子早。”


    “早。”宮無策微笑回應,腳下轉向另一條路。道路兩旁栽有樹木,那陰綠一路鋪灑過去,至盡頭,便是策居。


    空氣中有隱隱的暗香浮動,他入內,閉著眼睛靠在門上喘息了一會兒,然後扶了牆一步一步挪至院落一角的那數棵梔子花樹前,微微俯身,伸出手去。


    喉口的腥甜忽然轉濃,有什麽東西拚命地往上湧,蒼白冰涼的指尖撫上花瓣的那一刹那,一口鮮血狂噴出來。


    微彎腰立於梔子花樹前的少年,披散下來的黑發,沾血的唇,蒼白如紙的清雋麵容,濺上斑斑血點的白衣,組合成的畫麵,絕美到了極致,也詭異到了極致。


    “真好笑……像我這樣的人,體內的血竟然也是鮮紅的……”低低吐出的話語,帶著淡淡的自嘲以及無可言喻的蒼涼。


    陰暗處,烏衣如魅的少年低聲問:“又嚴重了?”


    “是的……”他微仰起頭,“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活著的,一定。”


    “我知道。”那人哼了一聲,聲音中忽然多了幾分譏諷之意:“至少在這五年的期限之內,你不會死。”


    宮無策怔了怔,轉過身來,“你在生氣?”


    那人默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宮無策垂眸,輕咳了聲,“你認為我不該代這五年之職是嗎?”


    那人冷冷地道:“你自己的身體是什麽狀況用得著我來提醒嗎?宮凜並沒強迫你留下來,也沒一定要你留下來幫他守著這個爛攤子,可是為了那個白癡一樣的丫頭——”聲音擔心中帶著怒意,“她值得你拿命來守護嗎?”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他微笑著搖頭,“應該說,沒有她,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那人沉默片刻,“我不懂。”


    “等到某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竭畢生之精力、盡一切之所能無論如何也要守護住的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縱,我並不是仁慈到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你知道我不會這樣做。”


    這樣溫柔地笑著,是怎樣的心情呢?雖然明知道自己是沒資格付出和接受的人,因為脆弱到隨時都會消逝的生命,一直以來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以為可以以不受傷害的方式守候下去……可是,這世上是真的有在劫難逃這回事的,已經動了的心連自己都沒辦法控製。冷靜隻是表麵,騙人卻騙不了己,拚命地想要活下去,隻是為了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而已。


    “……對你而言,那個丫頭就是理由嗎?”


    “是的。”毫不猶豫地回答。立在簷下的少年,微微合著目,柔軟的黑發散落下來,沾血的唇畔有著滿足的笑靨。那樣聖穆的溫柔,恍若一錯眼間便會消失的幻影。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如果有一天,我——”


    “別想。”他冷聲打斷道,“她的死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想要她過得好,想要她不受欺負,就自己活著去保護她,不要現在給我交代一些遺言一樣的東西。”


    “我也希望啊。”淡淡一笑,將這個問題拋諸一邊,宮無策轉而問:“你就是為這個來的嗎?‘他’可有派人跟蹤你?”


    “四個,出門五裏就全甩了。”少年不屑地冷笑,“老家夥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現在孤騖門中那些廢物還有哪個跟得住我?白白叫人來送死。”


    “你殺了他們?”


    “沒有。那些貨色還不配我開殺戒。我隻不過廢了他們的武功而已。”


    果然,在那樣地獄一樣的地方成長,不沾血怎會是因為什麽可笑的善心?宮無策低低歎息:“對‘他’,你也可以做同樣的處置嗎?”


    “你知道不可能。”聲音刹時凝成冰雪,僅僅是提到“他”,已有掩飾不住的殺氣散發出來,逼得失了武功的宮無策心中一滯,氣息微促地朝後退了兩步。


    烏衣少年察覺,立即斂去殺意,聲音中怒氣卻更重:“不要再跟我說‘放棄’之類的話,就算你可以忘記是誰讓你變成這種樣子的,我卻不能。所有他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切,總有一天我要他一一嚐遍!什麽忤逆弑親天理不容?從進孤騖門的那天起我就再也不信這種鬼話!這世上若真有天理,你就不會遭這種罪!”


    “……”喉口又有腥甜湧上,宮無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氣血,掙紮著道:“我知道勸不回你,但至少,在你決定動手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


    烏衣少年看著他,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眼中有深刻的痛苦一閃而逝,“我答應你,近兩年我也許不能再來了,你自己多保重。”說完再看他一眼,轉身躍上高牆,幾個起落間已失去了蹤影。


    宮無策微鬆口氣,立即嘔出一口鮮血。舉手拭去血跡,知是因受不住那殺氣所致。他竟已……虛弱到了這種程度!


    微眯起眼,院中一地陽光燦爛。


    活著啊……隻要活著就好……


    這樣對常人來說最簡單不過的心願,卻是他永遠也做不到的事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凝眸流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槐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槐綠並收藏凝眸流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