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娘子莫非還不知道自己是宋熾的妹妹?初妍皺起眉來:這是什麽情況?


    殷娘子見她不作聲,露出憐惜之色:「姑娘是想不起來嗎?想不起來就不用勉強自己了。曼陀羅的藥性霸道,你身上餘毒未清,難免受到影響。」


    初妍眨了眨眼,開始糊塗:她在說什麽?信息量好大的樣子。


    殷娘子神情越發憐惜,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露出裏麵一排金燦燦的針來。


    初妍頭皮一炸,頓時變了臉色:殷娘子這個時候拿金針出來,不是給她紮的,又是給誰?她不待殷娘子開口,立刻拒絕道:「我不要紮針!」


    殷娘子家傳的針灸之術乃是一絕,當初她病好得那麽快,殷娘子每日的針灸功不可沒。可金針紮到身上的滋味實在酸爽,初妍一想起那會兒受過的罪就渾身打顫,如今更是「聞針色變」。


    殷娘子柔聲勸道:「姑娘中了曼陀羅的毒,不用針餘毒清理不幹淨。別怕,不疼的。」


    是不怎麽疼,卻酸得要命,那滋味,比疼可難捱得多。為什麽夢中還要受這種罪?初妍一臉拒絕。


    殷娘子對付不聽話的病人自有辦法,對著外麵吩咐道:「香椽,過來按住她。」


    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女孩兒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了。」有人掀簾而入。


    陽光隨著洞開的門照入屋內,將來人的身影隱沒在一片燦爛中。記憶中的情景與眼前重疊,初妍心中大跳,抬眼看了過去。


    進來的女孩兒十三四歲模樣,穿著半舊的花布小襖,圓臉大眼,笑容甜美,紮著紅頭繩的羊角辮垂在肩頭,隨著她走動的動作一跳一跳的,活潑俏皮。


    香椽?十三歲時的香椽!


    初妍驚喜,又覺得本該如此。


    香椽自小賣給同安堂,在同安堂長大。宋熾當年找回她後,公務在身,無暇管她,將她丟在了同安堂,殷娘子就安排了香椽照顧她。當初殷娘子為她施針,也是讓香椽打下手,和眼前的情景幾乎一樣。


    等到宋熾案子辦完,動身回京時,她因為沒了從前的記憶,又對宋家全然陌生,心中忐忑。宋熾看在眼裏,知她和香椽投緣,又知道香椽自幼在同安堂長大,略通醫理,索性將香椽買下來服侍她。


    這之後,一路風雨,從宋家一直到後宮,香椽一直陪伴著她,不離不棄,甚至她臨死前,香椽也依舊護在她身前。


    初妍眼眶微熱:也不知她死後,香椽會落個什麽樣的下場?


    她早知自己下場,身邊其他人都做了安排,可香椽和旁人不同,她是自己最親密的夥伴,最倚重的左臂右膀,同舟而行,休戚相關,自己出了事,她必不能全身而退。雖然自己此前特意給阿兄留了一封信,希望阿兄能看在兩人最後一點情份上,庇護香椽,卻沒把握阿兄會願意幫她。


    香椽一進來就看到了初妍,目光直愣愣地看了過來。


    初妍先不想管她,卻實在無法忽略她的目光:見慣了香椽作為和寧宮掌事女官,平時代自己出麵處理宮中各項事務,精明強幹的模樣,這樣傻呆呆的樣子,她委實不怎麽適應,不由又是新奇又是好笑,笑問道:「你怎麽了?」


    她隱約記得,當初她剛醒時香椽也是這樣直愣愣地看著她,她覺得羞怯,愣是沒敢和對方搭話。


    香椽被她親近的態度鼓舞,目光閃閃地看著她,大著膽子道:「姑娘,你好漂亮。」


    香椽長這麽大,從沒見過這麽優雅漂亮的人兒。眼前的小姑娘明明年紀還小,穿著還不合身,偏偏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說不出的矜貴之氣。更休提那姿容,冰雪為肌花為骨,比那畫中走下來的美人還要動人百倍。那對嫵媚多情的桃花眼抬起,笑意盈盈地看過來時,香椽的心都酥了。


    這一定是仙女吧?一定是仙女!


    初妍一愣,一下子笑了出來。差點忘了,香椽這丫頭,生平最好美人,當初她肯跟自己走,有一大半原因是因為自己的容色。隻不過後來深宮險惡,她和自己都學會了掩飾,不敢再輕易讓人看出自己的喜好。


    香椽也跟著她笑。


    殷娘子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傻笑什麽,還不快服侍姑娘寬衣?」


    香椽「唉」了一聲,回過神來,目光閃閃地看向初妍:「姑娘,我服侍您寬衣。」跪坐在床榻旁,伸手為初妍解衣。


    初妍從故人重逢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堅決拒絕:「我不要施針。」


    香椽柔聲哄她道:「姑娘莫怕,您乖乖治病,奴婢給您做花糕吃好不好?」花糕是香椽唯一會做的點心。從前每當她不高興,香椽總是會哄她,幫她做花糕。


    初妍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香椽見她不抗拒了,動作利落地幫她寬了衣,露出一身欺霜賽雪的嬌嫩肌膚。


    香椽移了一盞燈火進來,初妍渾身僵硬地趴在床上,聽著旁邊的細微動靜,閉上了眼。香椽見她長睫不住顫動,知道她害怕,笑著轉移她的注意力:「姑娘,您放鬆些。要不,奴婢跟您聊聊天吧?」


    聊天,聊什麽?


    香椽道:「我就跟姑娘說說保定城最近發生的大事吧?」


    初妍「嗯」了聲。


    保定府最近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軍糧舞弊案。


    永壽六年入冬以來,韃靼人幾次偷襲,前線吃緊。大同府一帶緊急備戰,朝廷下令,就近調集糧草,以供軍備。本來一切順利,偏偏保定府解去的糧草出了大事,打開一看,全是黴米爛草,不堪使用。永壽帝震怒,新年一過,便指派新任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宋熾前來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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