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遠記得,她渾身狼狽,浸在溪水中,扯斷他的佛珠時,那挑釁又不屑的眼神。他似乎生來就被她定了罪,無論他如何試圖對她釋放善意,她對他永遠隻有防備與躲避。


    從前,他是不在意的,也沒時間在意。可不知什麽時候起,他會因為她的疏離感到些微的刺痛;也會因為她在他懷中,闔眼懨懨,了無生氣的模樣煩躁。


    憂思過度,她因何而憂,為何而思?


    初妍抿著嘴不說話。


    宋熾沒有再逼問,五指輕撥,琴音如清泉淙淙,再次流瀉而出。這一次,是一曲更歡快的《蝶戀花》。


    初妍的腦海中仿佛出現了一幅色彩明麗的畫麵:春暖花開,細雨微風,燕子在簷下呢喃,翩翩彩蝶飛入花叢,戀戀難舍。


    她緊繃的神色不知不覺鬆弛下來,瀲灩含波的桃花眼中現出一絲向往。


    盧夫人帶著幾個丫鬟捧著流沙包、小米糕還有芙蓉羹進來時,宋熾一曲方畢。盧夫人望著兄妹倆,眼角眉梢俱是欣慰的笑意。


    自從兩人冷戰事件後,她暗中一直擔心兄妹關係,這會兒總算放下心來。


    宋熾見她進來,站起身道:「母親來了,我藏拙齋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回去一趟。」


    盧夫人叫住他:「知寒,你也還沒用早膳吧。娘做得多,不如和阿妍一道吃了再走?」


    宋熾的目光落到初妍麵上。初妍移開了目光,沒有看他。「不了,」他道,「事情有些急。」


    「你這孩子。」盧夫人見他毫不留戀地離去,搖頭嘀咕:「有時間彈琴給妹妹聽,卻沒時間用早膳,到底是哪門子‘急事’啊?」她憐愛地看著初妍,「你阿兄沒口福,娘陪你一起用早膳。」


    早膳用到一半,周媽媽臉色蒼白地走進來:「夫人,二夫人歿了。」


    盧夫人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落到桌上。


    不是說了要送到崇德寺嗎,怎麽會一下子連人都沒了?


    周媽媽低聲道:「說是急病。回桑榆院不到半個時辰就斷氣了。」


    在鶴年堂時,明明還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盧夫人不寒而栗:段夫人最後沒說完的那段話到底是什麽,竟然惹得宋思禮動了殺心?


    宋思禮對她做過什麽?


    她不敢再想下去,定了定神,吩咐道:「周媽媽,找個人去鶴年堂問問,喪禮怎麽安排的。春暖,玉柚,把我和阿妍的素服找出來,傳話下去,雲汀院中的人都準備起來。」


    宋府一片素白,哀聲震天,這一切卻和初妍無關。她抱病去拜祭過後,便安安心心地躲在雲汀院養病,倒是難得地過了一段清閑日子。


    柳綾羅來看她,說起喪儀上的事。段夫人死得突然,外麵眾說紛紜,段家的人上門質問,卻沒抓到證據,隻得看在外甥,外甥女的麵上偃旗息鼓;宋姮和段夫人的感情最深,和宋思禮鬧了一場,哭得昏死幾次;宋嬈的鼻子還沒好,卻不能像初妍一樣躲起來,不知羞憤地哭了多少回……


    初妍聽過便算。段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淒慘不已,可那又如何?前世,盧夫人的遭遇比她淒慘一百倍,一千倍,說到底,她存心害人,咎由自取。


    她煩心的是另一件事:宋熾不知是不是吃錯了藥,果然每日過來為她彈琴。她不待見他,卻無法否認,他的琴聲讓她愉悅。


    他的琴聲清冷平靜,卻又空曠高遠,總能輕易撫平她心頭的煩躁憂愁,讓她心境開闊明朗起來。


    他仿佛知道她對他的不喜,每次要麽湊盧夫人在的時候來,要麽在屋外彈完琴直接就走,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她。


    初妍歎氣,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


    柳綾羅告辭後,她百無聊賴,翻一本遊記。她在病中,盧夫人不許她做任何耗神之事。宋熾便讓玉柚從他書房中搬了許多消遣的書過來,給她打發時間。


    驀地,啪嗒一聲,有什麽東西砸在窗上,隨即滾落。香椽起身去看。初妍沒有在意,繼續翻著遊記,忽然聽到香椽的驚呼聲。


    初妍回過頭去,從打開的後窗中看到了衛昀笑得張揚的麵容。


    初妍:「……」這才幾天,他怎麽又偷溜出宮了?他也太任性了。還好後窗靠著院牆,沒有人看見。雲汀院的人又抽調了許多去幫忙喪禮。不然的話,被人撞見,傳出去成什麽樣子?


    衛昀趴在窗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聽說你病了?」


    初妍起身,恭敬地行叩拜之禮:「民女拜見陛下。」


    衛昀老大掃興:「起來,起來。你這個樣子做什麽,像從前那樣不是很好?」


    初妍起身,垂眸:「民女不敢。」


    衛昀沉下臉來:「朕命令你和從前一樣,不然,朕殺了你信不信?」


    信,怎麽不信?初妍心裏翻了個白眼:「陛下還讓我和從前一樣,從前你會動不動說要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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