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開口:「在保定城外初次相見,你就扯斷了我的佛珠。」


    初妍道:「那時我燒糊了。」


    宋熾不置可否,繼續說下去:「第二次相見,你剛畫好芙蓉花的花樣子,沒有了記憶的你,卻能把還未盛開的芙蓉花畫得惟妙惟肖;你對母親格外親近,對宋家的規矩、各人的脾性了如指掌;陛下性情陰晴不定,你在我麵前那樣倔強,卻總能摸著他的脈門,將他收服……」


    初妍咬了咬唇:「這證明不了什麽。」


    宋熾沒有駁她的話,緩緩開口,給予她致命一擊:「第一次見麵,你就喚我‘阿兄’。你說是燒糊了誤把我當作兄長,可是妍妍,你叫浩然兄的,從來都是‘哥哥’。」


    唯一的解釋,她叫他的那一聲「阿兄」,不是燒糊後認錯了人,而是她那時就認得他。


    初妍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渾身發抖。她知道自己該鎮靜,該矢口否認,可他一句句逼來,輕易將她的偽裝一層層剝下,將她深藏的秘密置於光亮下,無所遁形。


    她還是沒能騙過他。


    他問:「妍妍,你能告訴我,這些是為什麽嗎?」


    她沒法解釋,隻能死死地咬著牙,挺直脊背,一言不發。


    宋熾靜靜地凝視著她,望著她戒備而倔強的模樣,心頭莫名抽痛了下。


    她究竟還隱瞞了什麽秘密?如果隻是夢到了這些,為何會如此諱莫如深?又為何會對他藏著敵意?


    他該趁勝追擊的,以他一貫的脾性,不該心軟。可這一刻,他忽地不忍再問下去了。罷了,除了她,橫豎世上還有另一人知道,何苦將她逼迫至此?


    他伸手攬住她單薄的肩頭,將她顫抖的嬌軀扣入懷中:「別怕,那些都是夢。」


    她連掙紮都沒了力氣,伏在他懷中,身子僵直,手足冰冷,一動不動。心裏卻驀地湧上一層惱恨:憑什麽,明明是他做錯了事,為什麽反倒是她要被逼迫,被質問?


    她低低說了一句。


    宋熾沒聽清:「你說什麽?」


    初妍抿緊嘴,剛剛的衝動盡數消失:說得越多,隻會暴露越多。以他的厲害,聽到一句,便能推測三句,到最後,以他的心腸,未必會為他前世做過的事後悔,反而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會盡數暴露,落得被動,隻能由他擺布。與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守住嘴,什麽都不說。


    宋熾皺眉看向懷中的少女,心頭一縮,他剛剛恍惚聽見了「害死」兩字?誰害死了誰?


    初妍卻打定主意不打算再說了。


    不知過了多久,宋熾感覺到懷中少女的顫抖漸漸平息,低頭對她撫慰地笑了笑,眉目清雅,神情溫和:「走吧。」


    走?去哪裏?初妍茫然。


    宋熾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別院。不然,你哥哥嫂嫂該著急了。」


    初妍如夢初醒,從他懷中掙脫,低著頭,腳步虛浮地往桃林外去。宋熾攔住她,手抬起,細心地幫她理了理剛剛壓亂的衣襟。


    剛剛她伏在他懷中,身上春水碧的輕羅褙子被壓出了褶皺。


    他手指的動作認真而細致,又幫她扶了扶搖搖欲墜的赤金點翠蝶戲牡丹步搖。初妍身子微僵,別開頭不看他。


    宋熾心中歎了口氣,拉起她手,不緊不慢地向山下走去。


    初妍還要掙紮,他溫煦的聲音響起:「你狀態不好,是想阿兄背你下山?」


    初妍:「……」一下子老實了。


    初夏的風從湖麵吹來,帶來湖水的清新之氣。山路兩旁,綠蔭蔽天,鳥鳴蝶繞,花草絢麗。山嶺中靜悄悄的,天地間,似乎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初妍被宋熾攜著手,初時渾身僵硬,身側的人卻安靜異常,再無多餘舉動。她漸漸被四周景致吸引了目光,思想放空,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就行到了湖邊。


    一葉扁舟在水麵載沉載浮,船頭一人仰臥,鬥笠覆麵,也不知是不是已進入夢鄉。船尾處,一人抱膝而坐,望著岸上方向滿麵焦急,卻困於湖中,不得上岸,正是香椽。


    看到兩人出現,香椽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叫「平順」。船頭之人翻身坐起,正是宋熾的長隨平順,拿起船頭長長的竹篙,輕輕一點,小舟悠悠向他們行來,停在了岸邊。


    宋熾鬆開了初妍的手。


    初妍鬆了一口氣,也不看他,正要上船。他忽然叫道:「妍妍。」


    初妍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宋熾卻沒有再說什麽,在他沒有弄清楚真相前,一切言語安慰,一切保證都顯得蒼白無力,他目光落在她兀自沒有血色的麵上,輕聲道:「你放心。」


    放心什麽?初妍一怔,沒怎麽放在心上,悶著頭上了小舟。等到小舟悠悠蕩開,她忽然意識到:宋熾沒有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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