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熨平的憂傷整齊摺疊,逐一拾掇曾失落的歡笑;多餘離情就別帶,攜走曾餘留的溫度,別讓它再肆意留戀忘返;城市太灰太暗,光明何方?


    彼岸可有天堂?


    捕捉下你曾笑過的弧度,填起行李匱乏的隅。


    信箋上,有那年盛夏蝴蝶墜死的印痕,一如死寂的心。


    將哀愁一疊疊剪花,充當一枚枚寄往天邊的郵票。


    收信地址走無望,郵差是明秋晚風。


    愁嗬,是唯一盼望。


    午後,一陣挾帶濃烈惆悵的秋風拂襲而來。楓紅色的書簽自腿上攤平的英文雜誌悄然滑下,靜躺在滿是鏽斑的公車地板上,書簽上的中文詩句格處醒目,特別是,眾多乘客裏,唯獨書簽的主人與這些文字同樣來自東方。


    這站上車的一名乘客正要穿越第一排座椅時,眼角餘光恰巧暼過地上的書簽,思忖幾秒後,他俯身拾起,淡鬱格調的書簽躺在寬大的掌心中好半晌,最後夾回主人腿上的雜誌中。


    始終不聞道謝聲,隻因書簽的主人正睡得酣甜,獨占兩人座的單薄身子顯得嬌小,黑色綴珠的貝蕾帽下,短薄貼耳的俏麗短發灑脫清爽,吊帶牛仔窄裙配著黑褲襪與簡單的帆布鞋,單純而平凡。


    公車馳駛在秋陽下,兩旁的白楊樹垂下蓊鬱繁茂的樹葉,拂掠過車頂時發出一連串的寒翠聲,仍未驚擾睡沉的東方乘客。她雙睫密掩成兩扇弧形的暗影,不知作了什麽樣怪夢,秀氣的雙層越蹙越深。


    須臾,突來的一根拇指搓揉著皺起的眉心,冰涼的觸感驀然驚醒了困在一場惡夢中的虛渺意識。


    東方女孩倏然睜開眼,倦困的大眼愣然的張望,除了額前的劉海,以及兩個頑劣的小鬼頭不理會司機的製止,持續推擠扭撞的嬉鬧畫麵,什麽也沒有。


    呼,原來是夢……


    重重籲了口長氣,吹了下劉海,調整斜倒的坐姿,羅蕾萊一臉困惑地眨動雙睫,不由自主的揉揉眉心,心神不寧。


    唔,大白天作起古怪的白日夢,真蠢。


    心不在焉的視線飄向車窗外,一瞥見窗外飛逝的站牌,懶洋洋的東方少女驚跳起身,胡亂將雜誌塞入背包內,倉惶之際,書簽再次翩然掉落,她渾然不知,隻顧著收拾身旁的雜物。


    可憐的書簽,原已躲過一劫,最終仍擺脫下了慘遭遺棄的命運。


    匆匆按鈴下車,東方的嬌小身影火速奔向海德公園,逐漸消失在公車上的人能看見的範圍中。


    纖瘦的身形一路奔跑,驚飛了鵝卵石子路上大群搶食的灰鴿,斑雜的翎羽飛舞在天際,她捂壓著帽頂,敏捷的跳過一排排空蕩蕩的長凳,徹底舍棄淑女精神。


    一身低調暗色係的衣裝,同樣有著東方臉孔的俊俏男人,懶洋洋的坐在樹陰下的長凳上,冷眼旁觀一路馳奔而來的俏麗身影。


    仿佛午後的休憩受到打擾,男人麵色微露幾絲不悅,沒急著收下嬌小人兒遞來的對摺紙張,隻是眯起眼以毫不遮掩的掂量目光看著她。


    “東西都帶齊了?”男人伸手接過,邊抖開紙張邊散漫地問,又瞄了她一眼。


    “帶齊了。”


    她太過急躁不安的口吻惹得男人忍不住抬眸,不禁嘲弄道:“真看不出來你已經滿二十歲,放心,收錢辦事,我不會坑你。”


    白皙的秀顏因為忍著怒氣而僵硬了大半,羅蕾萊拚命壓抑滿腹的不滿與猜疑,“什麽時候可以出發?”可惡,這個男人囂張的態度竟令她聯想起某個塵封在記憶中的爛人。


    男人兀自瞄向左前方的噴水池,攤平掌心直朝她撩動指頭。


    她咕噥著邊掏出一疊紙鈔放進他掌中,心疼如絞的看著白花花的鈔票消失在對方的口袋裏。


    羅蕾萊有些傻眼,“啊,大哥,你都不用數看看嗎?”拜托,她剛剛交了將近兩百英鎊的“贓款”耶!


    “我從不幹賠本生意。”男人挑起眉,“後悔趁現在,最後機會喔。”


    “放心,打從跟你接洽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不過你最好別耍我。”


    “跟黑市打交道的代價絕對遠遠超出你的想象,你確定做足了心理準備?”男人意味深長地拋給她一記警告的目光。


    羅蕾萊聳了聳纖肩,自我解嘲道:“這就是沒有包袱的好處,不必擔心誰會因我而受傷,而我的存在與否……”


    她超平常年齡的灑脫意外引出男人爽朗的笑意,“怎麽,你該不會連個愛人都沒有吧?”


    心跳速度驟然失序,她慌得支支吾吾,“關、關你屁事啊。”


    “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個?”男人煞有介事地道:“不收費,純粹幫忙,保證條件極優。”


    羅蕾萊窘惱得暈紅了雙頰,“不、不必了,我可沒饑渴到需要一個人口販子來幫我介紹男人!”


    “人口販子?”男人反複玩味著這個稱呼,目光略微迷茫,唇畔隱約牽起嘲弄的淡淡笑紋。“好久沒有聽見有人這樣喊我了,這樣喊過我的人,你是第二個。”


    他陷入回憶的低語羅蕾萊沒有聽清楚,她一臉狐疑地問:“你說什麽?”


    男人劍眉回神,從散亂成片段的記憶抽離,淡淡地回睨著她,半是戲譫半是認真地問道:“你有雙胞胎姐妹嗎?我一向對雙胞胎特別優待。”


    “神經病。”羅蕾萊直接贈送他一記白眼。


    男人不怒反笑,扯整著窄身夾克站直偉岸的身軀。“明晚八點,在第二街區的基頓酒吧後巷碰頭,希望你不會臨陣退縮,我可不想亂坑同胞的錢。”


    “放心,我也不會給你坑錢的機會。”羅蕾萊輕哼,攬起背包便掉頭離開。


    她的心思隻放在明晚的計劃上,並未注意到幾尺之外楓樹下的一道隱晦卻不容忽略的頎長身影。


    英倫式的下午,咕咕咕,喋喋不休的胖鴿親昵黏人,徘徊在長凳邊緣來回啄食,再度坐下的男人蹺起長腿,捺著性子等待對方踱近。


    “我是看在雪萊的份上才決定出手幫忙。”


    由遠處踱近的頤拔人影散漫的落坐,任由胖鴿啄著他的衣褲以及夾在指間的楓紅書簽。


    “如果可以,我也不願意讓誰來幫我這個忙。”垂睨書簽上娟秀的中文字跡,有著粗繭的指腹來回撫著每個字句,眸中有著淡淡的溫暖。


    “站在核心地位的感覺如何?”男人打趣問道。


    “空虛。”


    “得到家庭信任的感覺?”


    “空虛。”拜倫近乎癡迷似的凝視著書簽。


    “擅自把屬於羅蘭的重要物品轉贈給一個小女孩,下場應該挺慘的吧?”


    “不過是一點不痛不癢的小懲戒,無妨。”


    “既然當初決定利用她,現在這麽工於心計密布暗樁,又是為了什麽?”


    “……逼她回頭。”一寸寸眯起的淺色眼珠像獸瞳鎖定了目標,炯炯懾人。


    “她回頭之後又怎樣?”男人雖然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卻又挺想知道後續發展。


    “從此以後,她再也無法背對著我往前走。”拜倫狂傲的俊容勾起深深的笑意。從一開始,劇本的編排便是操於他之手,後續的發展自然也是由他安排,絕不容許任何人脫稿演出,絕不。


    這麽說吧,女主角永遠不可能逃離得了男主角的手掌心,無論這是一部電影或者是一本小說,更何況,她也從來不曾離開過他的掌控中。


    眼前這幢專供留學生承租的公寓十分陽春,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勉強淡化了縈繞不散的淒清氛圍,仿佛幾縷英倫幽魂正徘徊在各個樓層,渴望一個歸宿,不停喃喃低訴。


    藍莓色調的寢被上,昨晚失眠整夜的羅蕾萊正黑著眼圈恍惚地思考,對突來的閑適顯得茫然無所適從。


    因為毫無預期的失蹤,無法如期畢業的她,在留級的一年裏,耗盡力氣掙了個公費留學的肥缺,這兩年來的生活,緊湊得像是在火盆上跳舞,完全無暇思考其他。


    轉頭望向靜躺在身畔的古舊琴盒,直到現在她仍有些難以相信,這把不起眼的提琴,竟然藏著足以顛覆古典樂界和製琴界的重大奧秘。


    要說沒有貪念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是當無私偉人的那塊料,來到英國之後,想暗掘出老怪物夢寐以求的寶藏的念頭益發熾烈。


    但接下來可就麻煩了,她摸遍了整把琴,苦尋不出線索何在,到最後,她隻能耗費心神與資金,請專業人士將加裝夜視針孔攝影機的采測線穿入琴心,終於在麵板銜接處的最角落尋到一組古怪的數字編碼。


    透過考古係的研究生輾轉遞交,請求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教授解開密碼之謎,層次越來越高,到最後,甚至驚動了已經退休的考古權威,顯然這組毫無邏輯可言的密碼已快逼瘋了這群專家。


    麵臨專家都必須舉旗投降的情況,她繼而將目標轉向龍蛇混雜的龐克族,再一路轉介嗑麻族,最後輾轉接觸到傳說中曾經叱吒黑市的人口販子。對方聲稱,他熟識所謂的解碼天才,且這位解碼天才深諳任何國家的特殊密碼,她想,這也許就是最後的希望。


    雖然解開密碼之謎不過是第一步,更棘手的事肯定還在後頭,反正她已經架築好豁命冒險的最壞打算。


    隻是……


    不,沒有什麽隻是、可是、但是,反正她不會再無端聯想起一個早該消失在記憶中的大爛人。


    每當稍稍觸及那張深刻於心的俊美臉龐,她便像是所有碎布於身的陳年舊疾同時複發,潛意識脹痛難耐,胸口絞痛如割,仿佛某種難以遏止的悲傷虎視眈眈等著傾巢而出,真是去他的!


    “shit!”羅蕾萊頻頻暗咒。


    瞥見腕表的時針已快要指向八點,抱頭揉額一再賴床的人兒倉促的翻身而起,迅速換上短裙和小背心,隨意上個簡單的淡妝。為了不讓眼拙的酒保或安全人員之類的人攔阻,她必須盡可能讓自己顯老。


    拿起琴盒與貼身提包出門,坐上計程車,她試圖將那個盤旋心頭的可恨臉孔扔棄在公寓的床上,啟動頑強的意誌力,執意扼殺不斷湧上秀眸,虛實交錯的高大身影。


    羅蕾萊拋開那些痛苦的回憶,以備戰之姿來到基頓酒吧。咽不下對這種聲色場所的濃濃排斥感,她吸了幾口混濁的空氣,瞥了一眼俗豔的霓虹招牌,掉頭繞至酒吧後方的幽黑狹巷。


    那家夥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渾球,什麽地方不選,幹嘛偏要挑在冷僻的小巷!


    一股濃臭的煙香縈繞如霧,撲麵襲來,她下意識捂著鼻子,眯糊了焦距,由於看不清楚,眼看再往前一步,她便要撞上一堵牆,刹那,一個寬大的手掌像一張悉心的防護網,搶在她和牆壁撞上之前成功的攔阻。


    霎時,被風吹亂劉海而裸露的額頭嵌在剛硬的掌心中,熾烈的溫度煨醒了直讓煙味嗆得兩眼發暈的人兒。


    呆呆的眨著纖睫,羅蕾萊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空無一人的小巷裏怎可能無緣無故竄出一隻寬厚的手掌幫她擋災?


    她驀然旋身,想看清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孰料轉身過急,竟像隻迷失方向的小獸,一頭撞進堅硬如鋼鑄的胸膛。


    “你想幹嘛——”羅蕾萊以不怎麽溜的英語鬼吼鬼叫。


    她還真他媽的好運氣,竟遇上個色情狂,不斷將她的臉卡在他的胸膛中,借以阻擋她的視線,甚至變本加厲頻頻使勁,一雙鐵臂靈活的反剪,意圖將她牢密的箝鎖在這副沾滿煙味的溫熱胸口,噢,真是夠了!


    羅蕾萊讓這堵剛硬的胸膛擠壓得近乎嚴重缺氧,為求自保,她拚命扭動受縛的纖臂,極欲掙脫這個變態色情狂,甚至考慮該來個絕地大反攻。


    這該死的混蛋,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放開我!”微顫的嬌嗓泄漏了幾分懼意,她持續奮勇抗戰,不願退縮。


    耳畔傳來一串慵懶的悶笑,對方顯然將受製於懷中的東方女孩當作小頑童,看她妄想掙脫卻又苦無門路的狼狽模樣,覺得好笑又可愛。


    不遠處傳來戲譫的口哨聲,接著,那個人以無力且沒轍的嗓音感歎道:“不會吧,要我丟下旅行社的生意飛來英國,就是為了讓我看這種肉麻劇?嘿,拜倫,你再不放手,她極可能會窒息而死。”


    拜倫?


    努力與腦中的意識對抗整晚的身影,如今透過名字,倏然化成鮮明的形象,扭絞著雙臂的羅蕾萊不禁僵直了身子,霍然卸除了戰鬥姿態,愣然的仰眸看去。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變態色情狂”深邃陰鬱的雙眼,接著是他峭直如鋼刀的高挺鼻梁,剛毅瘦削的下頷線條,總是吐出惡劣字眼的漂亮薄唇,這張臉龐徹底將“俊美”一詞的意涵展現至極致。


    幾乎是當下,纖瘦單薄的馨軀猝然蹬離,黛眉打了無數死結,羅蕾萊猶如麵對十世宿敵般,凶惡地瞪著這個糾纏她潛意識許久的可恨家夥。


    噢,最可惡的是,她竟然不爭氣地瞪得兩頰燙紅!


    眉梢略揚的男人在她的惱瞪之下緩緩開口:“對救命恩人擺這種臭臉,不覺得太過刻薄?”


    羅蕾萊繃著俏臉呆呆瞪著那張囂張紅譫的俊顏,不曾設想過兩人會再有見麵的可能性,她惱火也不是,發飆也不是,一股無處可發泄的悶煩壓著胸口,反而讓她尷尬得不知所措。


    但反骨的她立即調整心態,冷冷地回複,“我可沒開口要求你來救我。”


    拜倫打趣道:“要不是我,你可愛的額頭可能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剛才若是那麽順勢一撞,再硬的頭也要撞出一大塊觸目的紅腫。


    “我寧願撞破了頭,永遠記不得你是誰。”她連一滴口水都不想浪費在他身上,哼!


    “我相信這絕對不是你的真心話。”拜倫加深笑意,探指撩起她短薄柔軟的發,目光略顯撲朔迷離。


    “相信我,這絕對是我這輩子說過最真誠的話!”她重重撇開頭,像躲避超級細菌般唾棄他的親昵碰觸。


    “為什麽把頭發剪短?”他毫不拐彎抹角,即刻質詢道。


    “……與你無關。”她傻了片刻,滿臉不自在的說。流露出局促的水燦瞳眸無意間瞥向他,她驀然又是一呆。他的發……竟然蓄長了?


    披垂的棕色長發,風拂來時,仿佛吹動金棕色的織簾,如水波蕩漾。她不禁咬唇眯起眼,幾乎讓那樣的光澤刺痛了視覺神經,幾縷發絲更是囂張地纏上她的麵頰,撩撥著她敏感的觸覺,一如發絲的主人最擅長的惡劣行徑。


    愣望著眼前男人的一頭炫目長發,羅蕾萊一時忘了拴緊心防,受蠱惑般失卻自主意識,舉起皓腕,分張纖指,滑過不住飄飛如絲的長發,秀顏浮現些許迷惘。


    不知何時,無意識穿梭的柔荑緩緩落入他伺機而動的大掌中,修長的指包攏起她瘦細微顫的纖指。


    觸感是粗糙的,這是她常年習琴按弦的左手,指腹布滿厚薄不一的繭。


    由此看來,分離的日子裏,她可說是將全副心力耗在課業上,莫非是想借由忙碌衝淡那段慘痛的回憶?


    黑暗中逐漸眯起的深幽眸子一寸寸鎖定失神恍惚的蒼白芙顏。她青澀的尖銳叛逆層層褪去,重新鋪陳上洗鏈成熟的自信,秀雅眉眼間的淡淡抑鬱,增添了一絲迷離的韻味,引人渴望深掘探索。


    幽暗不悅的眸光累積濃濃的陰驚,緊瞅著心神飄遠的東方少女,使得曖昧的魔咒驟然幻滅。


    羅蕾萊如夢初醒般眨動呆愣過久而泛酸的雙眼,猛然甩動左腕,企圖掙脫他的鉗製。明明兩人麵對麵,她卻恨恨地選擇側頭橫瞪,不願與他正眼相對,堅決表達深惡痛絕、誓死不兩立的立場。


    “你放手!”


    “給我一個放手的理由。”


    什麽啊,還需要什麽理由?也不想想看兩人當初分開時是什麽情形、什麽氣氛,他是老人癡呆還是怎樣?


    羅蕾萊氣得直跺腳,“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沒對你揮拳相向就已經是最大的容忍,你最好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快……”


    “憑我是你的初戀。”跋扈且不可一世的男人彎起半邊嘴角,勾勒出一張會讓人心防潰散的俊美笑容。


    總是蒼白的清秀臉蛋此時宛若染上豔彩的陶瓷,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能亂了陣腳,鬆懈防範,卻還是因為他無心而戲譫的一句話而心神大亂。


    他竟然還真的回答了她那一句“你以為你是誰”,這個男人到底又在計劃什麽,設計什麽?該不會又跑出了一個老怪物,想抓她去充數?


    羅蕾萊吞忍著快憋成病的滿腔鬱悶,以自認平和的口吻冷靜的問道:“好,你說說看,這次又是什麽狀況?家庭考驗,還是又遇到了需要一個路人甲去填海送死的棘手難題?也許我會相信所謂的人生苦短,撈個世界第一蠢人的皇冠來戴戴也挺不錯,然後臉帶著傻笑去替你送死。”


    拜倫僵繃著臉,目光森冷,“那是唯一的例外,不會再有第二次。”


    她冷笑著嘲諷,“你應該聽聽自己說話的口氣,活像革命軍起誓,可笑。”


    “是嗎?”他笑了笑,扣緊鉗弄在掌中的纖指,垂睨著那每一根指頭上的粗繭,道:“那這場革命行動肯定是以愛為名。”


    聞言,她窘惱的傻眼,“難道你聽不出來我是挖苦你嗎?你是不是被外星人附身了?”何謂以愛為名?虧他有臉說出口!以泄憤為名還比較貼近現實!


    笑睨著她瞬息萬變的精彩麵色,拜倫好整以暇,靜等著她暴跳如雷的反駁,十分樂意見到這個岔得過遠的話題能持續。


    可惜羅蕾萊可沒笨得讓自己繼續吃癟,要蠻橫要不過他,幹脆自認倒黴,再把話題拉回來。


    “言歸正傳,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別跟我說是什麽偶然、碰巧、命運之類的鬼話,那我會毫不介意立刻賞你一腳命運之擊。”她的水眸預先偵測起高大的目標物,暗忖著應該突襲何處才是絕佳致命點。


    拜倫揚高俊眉,十分歡迎她蠢蠢欲動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縱然是計劃暗擊借以泄憤的蠢蠢欲動。


    “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應該心裏有數,不是嗎?”他瞥過她背在纖肩後方的琴盒,道。


    羅蕾萊心口一縮,戒備倏升。“你、你想拿回這把琴?”shit!原來如此!


    對於她驚惶的瞪視,拜倫樂於享受,隻要這雙明燦的大眼始終停留在他身上,即使是渴望置他於死地的憤視,他都隨時歡迎,隨時奉陪。


    “不,我想拿的,是你正打算尋找的。”


    “你想跟我搶寶藏?”這個貪婪的臭男人!死要錢的王八蛋!


    “別忘了我擁有這把琴的所有權,你不過是暫時持有罷了。”


    “別跟我玩文字遊戲!”而她想知道的另外一個關鍵點是,“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行蹤?”


    拜倫似笑非笑的揚起薄唇,“我想知道的事,沒有一件能離開我的視線。”


    羅蕾萊火大的回吼:“你為什麽想知道我這個路人甲的事?我的事又關你什麽鳥事!你是哪門子的變態調查狂啊!”


    “因為我放不下你。”


    他淡淡的口吻表達出強烈的意念,猶如一片寧靜花海中忽然平空燃起一團烈焰,火熱蔓延速度之快,令人無從防範,無形的濃煙嗆著了她的眼眶與肺,淤塞在劇烈起伏的胸口,咽不下去,抽不上來,隻能傻傻地猛喘息,瞪著神態冷肅的他。


    沉默半晌,羅蕾萊牽動蒼白的唇瓣,滿不在乎地譏諷道:“其實你放不下的,應該是我手中的這把琴吧?”


    “是你故意模糊焦點。”他嚴肅的表情醞釀著足以轟垮一座城市的惱怒。


    她不信邪,自動忽略他似獵豹鎖住獵物般的危險警告眼神,繼續挑釁。“好吧,既然你特地放低姿態,逼迫自己對我這個路人甲說些違心之論,那我怎麽好意思再霸占著這把琴?喏,還你。”


    羅蕾萊姿態灑脫率性地連琴盒雙手奉上,未曾流露眷戀猶豫之色。


    拜倫冷瞪著形同兩人最後一絲羈絆的琴盒,悶然醞釀的怒意須臾至沸點,胳膊猝然一記揚舉,狠狠地將琴盒揮開。


    羅蕾萊頓時呆愣,來不及搶救,隻能眼睜睜看著帶有寶藏線索的寶貝摔落地上,發出劇烈的碰撞聲響,燦亮的大眼幾乎跟著滾出眼眶。


    “你瘋了嗎?你知道這把琴有多重要嗎?”


    她氣急敗壞的蹲下身欲抱回珍貴的琴,然而手指稍尚未碰著,便讓一雙鐵臂拽拉起身,他蠻橫霸道的肢體語言徹底展現掠奪的天性,鐵鎖般鉗製著纖瘦的嬌軀。


    她惱火的掙紮,“好,你想發瘋可以,至少等我確認過琴沒事……”接著,她的水眸又赫然瞪大。


    這一回,拜倫幹脆騰腿俐落的踹飛琴盒,不知招惹誰的倒黴提琴一路翻滾了數圈,原已極舊的琴盒瞬間又增添了幾道新痕。


    “喂喂喂——”這把琴可是關係著價值龐大的寶藏耶!這家夥明明是衝著琴而來,現下又在耍什麽狠啊?


    羅蕾萊扭身掙脫那個陰沉難搞的大怪咖,焦急地欲撲救那無辜的提琴。


    “你試試看,我會一把火燒了它。”一句酷寒森冷的警告震撼的回響,宣示著絕非戲言。


    正準備往前奔的纖雙腿頓在原地,懸於半空中的帆布鞋僵了老半天,終究隻能選擇恨恨地放下。她側過臉斜瞪那個懶懶地掏出打火機把玩著的冷峻男人,噢,該死的,他這副囂張的模樣真令人火大到極點!


    “一下這樣,一下那樣,你到底想怎麽樣?你真是瘋得徹底……”無從反擊,她隻好以口頭泄憤。


    聽見她未曾刻意壓低音量的連環咒罵,拜倫輕挑起眉,“恭喜你,你遇上一個專門針對你的瘋子。”


    “隨便你去死,我懶得理你!”她咬著唇掉頭,兩手緊摟著赭色軟皮背包,猶如突襲失敗的革命軍毫不戀戰,即刻撤退。


    對,早在眼神對焦的那一刻,她便該轉身離去,模糊的直覺告訴她,再不離開這個男人的勢力範圍鐵定會出事,反正他要的是琴,不是她。


    他會出現在這裏,無非是為了取回那把屬於羅蘭家族的琴,絕不是因為她這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沒錯,隻是為了琴……她不斷反複的這樣告誡自己,對,隻是為了琴。


    疾步快走的東方少女不斷失神的喃喃自語,就怕自己一淪陷,再度成了傻乎乎的獻祭羔羊,某些蠢事隻要幹過一次就好,再幹第二次便是活該下地獄的笨蛋!


    羅蕾萊隻顧著自我催眠,築高心底的防禦牆,沒察覺到身後方的高大身影已經深陷在震憤的火窟中。


    “愛錢的渾球……”反複抿咬的小嘴繼續恨恨地以言語抒發內心的不滿,天曉得她為了找那個寶藏耗費多少心力與資金,他這一出現倒好,直接撿了個現成的便宜,還真不是普通的陰險狡詐!


    “羅蕾萊。”隔了段距離的沉朗嗓音深沉幽渺,卻挾著強烈的壓迫感與酷寒的警告。


    “那把琴還給你,我不玩了。”她極力平緩著因這聲呼喚而失速的心跳,逼迫自己持續加快步伐,遠離他的視線範圍。


    沒事的,隻要不望向他那雙該死又深邃的眼睛,隻要不回應他飽含感情的沙啞呼應,她相信自己必定能全身而退,所以,她絕對不能回頭,絕不。


    “回頭。”


    仿佛看破這場禁忌遊戲最關鍵的一點,來自身後的灼燙喝令,貫穿了凝滯的氣氛,有那麽一瞬間,她真以為那是她心中發出的嚴重幻音。


    但,那極是抑鬱且隱藏著難解憤怒的命令,真實得令她雙膝輕顫,不由自主的緩下疲於逃離命運糾葛的雙足,任由去留不住的矛盾折磨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


    “我沒欠你什麽了!”帶著那個寶藏一塊兒下地獄去吧,可恨的家夥!


    “回頭。”


    再一次,拜倫冷冽堅毅的命令傳來,猶如一陣挾雨寒風,刮得背身相向的羅蕾萊莫名的戰栗,幾度欲回眸,卻又讓過往痛楚的教訓壓製住衝動。


    她絕不會蠢得再上第二次當!


    羅蕾萊不再多作回應,隻是黯然心痛地計算起為了這場解碼行動所花費的金錢與時間究竟有多少,這個坐享其成的混賬根本不會了解窮鬼的淒慘。


    蘊著怏然怒意的燦眸赫然瞠大,因為自後方竄來的一隻鐵臂打橫箝把著她,修長的指牢牢嵌緊她肩頭,來自他胸膛的熾熱溫度一層層貫穿衣衫,直達她失去主控權的起伏胸口。


    拜倫的唇猝然覆上她過度蒼白的粉腮,親昵啃蹭著,極富效率地將柔嫩細白的肌膚摩挲成一片絢麗豔澤,濁熱的氣息交纏著她驚魂未定的低喘,織就一團曖昧旖旎的氛圍。


    她像隻頹軟無力的泰迪熊布偶,任他自後方一把攔腰抱高,腳驀然懸空,心神紛飛如絮,惶惶難定,隻能放任他的唇齒沿著嫣頰啃吻,一口一口,直至淡粉的唇角。


    羅蕾萊恍惚的側首,窘瞅著斜倚肩側的陰驚俊顏,軟聲抗議,“放、放手!”


    “來到英國之後,你似乎常上教堂。”


    她錯愕了片刻,不斷反複抽死剝繭,這句話間接證實了這段日子自己始終處在遭受監視的尷尬狀態……噢,天!這豈不等同於她在他麵前有如無所遮掩的物品?


    “知道我為什麽常上教堂嗎?我就是為了向上帝祈禱別再遇上像你這種令人唾棄的混蛋!”她憤恨的撇動皓頸,試著躲開他嚴重越界的曖昧吮吻,可惜,一切的奮勇抗戰,盡在他探出另一隻魔掌固定不安分的秀顏之後宣告失敗。


    “你不應該有信仰的。”拜倫滑動於細嫩肌膚上的薄唇倏然止住,幽深的瞳眸直勾勾鎖視著一雙惱怒的水眸,看似冰冷,實則灼熱。


    “為什麽?”可惡的大魔頭,到底憑什麽侵犯她的自由?最孬的是,她控製不住失去規律的心跳!莫非她真的注定必須一再讓這家夥當蠢蛋玩弄?


    拜倫扳正百般咬牙抗拒的尖細下巴,強迫那雙反骨叛逆的晶瑩大眼與他對視,以前所未有、教人感到心悸戰栗的專注,深刻如鑿地凝視著她,像是要徹底將她從裏到外,包括悸動的心以及脆弱的靈魂都一並索掏出來,精準的檢視。


    然後,她再也無法繼續自欺欺人的躲避,愣愣的看向將他他那反複張合的薄唇,而他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將她紋上永遠也抹不去的圖騰。


    “因為,我就是你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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