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朱堂做的飯,田恬一看他在雲在天麵前那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樣就想笑,暗中掐了雲在天一把:“我可知道你師傅留著他做什麽了。“


    雲在天拍她一巴掌:“別胡思亂想,朱堂人品雖差,當年卻也是曾風雲一時的頂尖人物,他受製於我師傅,完全是出於無奈,你不要因此就看輕了他,處處都要防著他些。”


    田恬按捺不住好奇:“他到底是什麽人啊?”


    雲在天臉色微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就是不懂師傅這一點,以這個人的罪過,死一千次也不為過,居然至今還讓他苟活在此——”


    田恬輕歎:“你對旁人一向容忍,怎麽待他就這樣狠?”


    “不是我狠心,這世上最不可原恕的,無非就是兩個字,一為殺,一為淫,而這淫又要在殺孽之上,毀人清白,讓人一世不得翻身,習武本為強身健體,像他這等作為,實在是武林中的敗類!”


    田恬微擰了眉頭:“是這樣啊——”


    朱堂仿佛也沒聽到他們說什麽,隻顧著忙自己的事情,行止間帶著說不出的韻味,舉手投足都顯得風流華麗。


    田恬不禁想,這樣一個男人,隻要他笑一笑,自有大堆大堆的女人撲上來,還用得著費盡心力去淫人妻女嗎?


    不過又轉念一想,這世上什麽怪事沒有,怪人也是一大堆,越是體麵的腦袋裏,往往越藏了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又因此去看雲在天,他的相貌,是在臉上就貼了標誌的——這人一定心腸好,欺負了也是白欺負,不過,外表本是最靠不住的,有誰知道他——


    雲在天忽然一拍她後腦勺,她往前一衝,吃痛地叫起來:“你打我幹什麽?”


    雲在天瞪她:“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看你就沒動好心思。”


    田恬扁了扁嘴,哼了一聲,卻找不到話來反駁。


    兩個人住了一段日子,除了飲食輕淡點兒,倒也安然自在。


    雲在天就跟田恬說:“等日後我們成了親,就搬到這裏來住,生上一堆的寶寶……”


    田恬笑著捏他:“要生你去生。”


    雲在天頗為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這個……我不會呀……”


    田恬笑得打滾,漸漸靜了下來,卻淡淡地笑了:“世外桃源雖然好,可又怎麽敵得過滾滾紅塵的誘惑,再說,男人,這世上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雲在天張了嘴剛想說話,田恬卻打斷了他:“我這人生來務實,你不要跟我許那些空頭的承諾,還是那句話,事情是做出來的,可不是說出來的。”


    雲在天一震:“田恬——”


    “我知道,我家世,容貌,品行,全配不上你——”


    “這些東西本不重要。”


    “世人看重的可不就是這些東西,難道你就能夠免俗?”


    “你隻說世人,你有沒有問過我?”


    “那好,我問你,你看重我的,又是什麽?“


    雲在天語氣微窒,田恬略顯嘲諷地笑了:“你讓我問,我就問了,結果,你卻說不出來。”


    “我看重的,不是別的,田恬——”


    田恬隻以為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輕輕應了一聲,雲在天卻沒有理會,徑自說了下去:“隻是田恬,沒有別的,你的名字,所代表的這個人,你殘了廢了老了死了,隻要你是田恬,我就不會再想第二個人。”


    田恬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眸子那黑那麽深,卻像是湖水一樣的澄清,他的堅定是寫在眼睛裏的,自然得就像是與生俱來。田恬抿著唇角微微笑了:“傻瓜,怎麽隨便就咒人殘廢老死,看你就沒安好心!”


    夜時睡得不安穩,田恬隻覺得迷迷糊糊的,卻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


    外麵是雲在天的聲音:“快起來,有好玩的東西!”


    田恬本來也是個非常貪玩的人,聽這話一躍而起,匆匆披上了外衣。打開門一看,雲在天赤了雙腳,把褲腳挽到了膝蓋上,活脫脫是個撈魚的打扮。


    田恬駭笑:“你這是做什麽——”


    “不要問了。”雲在天抓住她的手腕,“快跟我來。”


    田恬哪裏跟得上他,就覺得他的手在自己腰間一搭,周身輕爽,不自覺地就隨著他飛奔起來,到了那條小溪邊,遠遠就見一片鱗光,映在月色下,猶如河麵上起了一屋銀火,幽幽的異常驚人。


    田恬忍不住把眼睛瞪得老大,就是她見多識廣,也從沒見過這等異像:“這是……”


    “魚。連老天也怕你餓瘦了,趕著給你送魚湯來了。”


    田恬見他挽了袖子跳到河裏,閃閃爍爍的鱗光一驚而散,在他身邊飛一樣的掠過去。田恬興致大起,把鞋子脫了:“我也來我也來……”


    雲在天一把將她推上岸:“夜裏河水涼,你受不了,在上麵等著收拾就是了。”


    田恬氣得鼓了腮幫子:“把人叫來,卻隻讓我等在旁邊看。”


    “有得看你就算福氣了,逆鱗魚三十年才返一次海,多少人求也求不來這種好運氣。”


    田恬一攥拳頭:“抓在手裏的才叫好運氣!”


    她話音未落,一條魚忽然飛到了她身上,她手忙腳亂,聽得雲在天在那邊大笑:“這可不就是抓在手裏了。”


    田恬捧著那魚和它麵麵相覷,半晌,笑了一笑:“你看什麽看,這世道就是這麽回事,你要不服氣,等下輩子變隻老虎來吃我。”


    雲在天幾乎一頭紮進了水裏:“你……你這道理,講給魚聽,還真是浪費。”


    田恬用雲在天的外衣結成兜,把他丟到岸上來的魚全網進兜裏,滿滿地裝了一兜,雲在天才從河裏爬了出來:“這可夠大補一頓的了。”


    田恬嬉笑:“正好這些日子嘴裏淡得很,想不想嚐嚐我的手藝?”


    雲在天大驚:“你會做飯?”


    田恬白他一眼:“我還會飛呢。有什麽好奇怪的。”


    田恬所謂的手藝,也就是把魚收拾幹淨了,然後放到湯鍋裏煮。


    雲在天在旁邊架了一簇野火,好在是魚足夠新鮮,一下子就飄出了一股香氣。


    田恬看火候差不多了,舀了一勺送到雲在天唇邊:“嚐嚐味道怎麽樣?”


    雲在天咂了咂舌頭:“那個……好像有點怪啊……”


    田恬一笑:“那是當然了,沒有放鹽嘛。”


    “沒放鹽你就給我吃。”雲在天有些委屈。


    田恬拿眼瞪他:“有得吃還不好?”


    雲在天被她氣得手腳都軟綿綿的。


    田恬把調味料都放齊全了,見雲在天仍然瞪著她,嫣然一笑:“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來,我喂你。”


    雲在天臉一紅,正想張嘴,田恬卻縮回了手,白白讓他撲了個空。


    卻見田恬向角落處微一揚手:“來,見者有份兒,別在那傻站著。”


    角落處人影微晃,卻是朱堂怯生生地蹭了過來,雲在天也沒理會他。


    田恬把碗勺都遞了過去:“有我在這裏,你不用怕他。”


    朱堂含著勺子,若有所思:“其實,做魚湯隻要多一味料,味道就可以冠絕天下。”


    “哦?“田恬挑了挑秀眉:“是什麽?”


    朱堂回過身去,從岸邊揪了一把草葉子按進湯鍋裏:“猜猜看。”


    田恬從鍋裏舀了一勺,在舌尖上一過,立刻瞪大了眼:“這是……”


    朱堂微笑。


    田恬把湯匙塞進雲在天手裏:“不得了,你嚐嚐。”


    雲在天有些遲疑地嚐了一點,隻覺得好一種清香撲鼻而來,刹那間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似的:“這個……”


    “是薄荷。”朱堂拈了草葉微微一笑:“不起眼的東西,卻隻要用對了地方,即是良藥,也是佳肴。”


    雲在天看他一眼:“隻怕永遠都用不對地方。”


    朱堂怔了怔,旋即微垂了眼睫。


    田恬輕笑:“這話說得沒道理。既然身負一段奇香,總有用得著的時候,不會平白辜負了它,怕就怕那些不長眼的人,隻知道那是叢生的雜草,睜著眼睛卻不肯識貨。”


    朱堂震了一震,微挑了眼簾去看田恬,他是一個男子,卻有一種奇瑰的豔麗,眼神有似江南的春水,脈脈無語,卻溺死人。


    雲在天忍不住一把摟住了田恬,田恬猝不及防,跌進他懷裏,拍著他嬌嗔:“你幹什麽呀——”


    兩人正在嘻笑間,忽然湯鍋裏轟地一聲,不知被投進了什麽東西,雲在天伸手一勾,一手拽了朱堂,瞬間退到數米之外,轟然巨響,整個湯鍋炸飛開來,一人清冷冷地揚聲道:“世外本桃源,奈何庸人擾。”


    雲在天順著聲音來處看過去,岸邊的樹梢上,負手立了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田恬笑了:“原來是賀蘭兄啊,知道自己是庸人還跑到這裏來礙事,天底下再沒你這麽不識趣的了吧?”


    賀蘭山低眉斂目:“我跟你說過些什麽,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的欺騙和背叛,你偏偏要來犯我的忌!”


    田恬冷笑:“我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追著我滿處跑呢,你不是照樣要追,賀蘭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世上的事情哪能件件都深如人意,我看你就忍了吧!”


    賀蘭山陰沉沉地扣了手指:“真是好一張厲嘴!“


    雲在天一把將田恬推開,縱身躍起,與賀蘭山纏鬥在一處,賀蘭山專攻指掌,而雲在天修習的是內家功夫,兩個的武功不相上下,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


    田恬不懂其中的奧妙,卻也能看出他們打得凶險至極!


    眼見日頭漸升,兩個人也沒分出個高低勝負來,腳下步伐都見了懈怠。


    賀蘭山忽然一撤身形站到了半米之處,冷冷說道:“這樣打下去,也沒個什麽意思,你若一定要護著她,就生受我三掌,從此恩怨了結,我再不會糾纏你們!”


    田恬哈一聲笑了出來:“你做什麽夢,既然傷不了人,就趕快認輸了事,想出這麽低劣的法子來,誰會上你的當!”


    雲在天思忖半晌,卻毅然應了一聲:“好!”


    田恬大吃一驚:“雲在天,你瘋了,打也不是打不過他……”


    “你閉嘴!”雲在天厲聲喝斷她,“這件事本是你有錯在先,況且……”他聲音略低下去,“三掌在我,也算不了什麽……”


    轉頭向賀蘭山略一抱拳:“領教了!”


    賀蘭山神色異樣地注視著他:“看不出,你倒是個有心人……”


    話音還未落下,扣指攻向雲在天,貼到胸前,他化指為掌,雲在天隻覺得一陣風起雲湧,被諾大的氣流逼得退了十幾步,喉頭一陣腥甜,勉強撐著,笑了一笑:“賀蘭兄好功夫!”


    賀蘭山束手立了一陣:“你若後悔,把人交給我,我也不為難你。”


    雲在天駭笑:“賀蘭兄說什麽話,我若做出這種事來,那也叫個男人?”


    賀蘭山輕籲了口氣:“那好,我成全你們!”


    第二掌轉瞬即至,雲在天提了一口真氣頂在丹田,那掌風如雷似電,轟然一聲巨響,雲在天按捺不住,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賀蘭山再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提掌再上,忽然一道青色人影一閃,他收勢不及,結結實實地拍在了那人身上,雲在天驚呼:“田恬!”


    賀蘭山冰封似的俊 也化開了裂縫:“你……田恬你怎麽……”


    田恬看他一眼,笑著咳出了一口血:“我……一人做事一人擔,用不著你們來替我了結!”


    雲在天又驚又怒又痛:“你,你就這麽不聽話!”


    田恬笑了笑,有些吃力地摸了摸他的臉:“你要死在了我麵前,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倒不如,讓你難過來得合算些。”


    雲在天也不知是氣還是哭,賀蘭山想伸出手去碰田恬,他猛一閃身:“你走,我們再不欠你的,你害死了她,也就算是如願以償了!”


    賀蘭山卻屹立不動,見雲在天以真氣護住了田恬的心脈,自己的傷處卻顧不得,忍不住輕歎了口氣,容不得他說話,略一抬手,封了田恬周身大穴,向雲在天說道:“以你的武功,這兩掌傷不了你的元氣,田恬卻不行,我練得寒冰掌,內傷五髒,天底下隻有一個人可發化解這種掌力。”


    雲在天猛一抬眼:“誰?“


    “——慕野朱堂!“


    雲在天臉色變了幾變,向角落處望了過去,那個人正躡手躡腳地蜷了身子,一步步悄悄向外爬,雲在天把田恬放在地上,身形如電,朱堂一見他追來了,撒腿就跑,他又哪是雲在天的對手,幾個起落就被他一把揪住了衣服後領,嚇得連聲驚呼起來:“雲少爺……我……我在你師傅麵前發過毒誓,再不能妄動武功……“


    雲在天冷笑:“你幹得缺德事還不夠多,怕什麽遭天譴?”


    朱堂一向是最怕他的,哆哆嗦嗦地陪著笑臉:“雲少爺,你饒了吧,我是真的不能……你師傅回來,他……”


    “師傅那裏,自然有我交待,要打要罵,隻讓他來找我!”


    “我……”朱堂還想掙紮——


    卻忽聽一人清清冷冷地問了一聲,“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慕野朱堂!”


    朱堂隻覺得後頸一涼,一雙蒼白有力的手掌已扣在了他要害處:“救不救人是你的事,我也不勉強你,不過,其中利害,我勸你還是要好好想想。”


    朱堂幾乎要哭了出來:“這……這還不叫勉強?”


    賀蘭山淡淡道:“自然不叫,你還沒見過我勉強別人的手段呢。”


    朱堂身子一抖,帶著哭音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雲在天按他的吩咐把田恬抱進了屋裏,他哭喪著臉跟兩人說:“化解寒冰掌力異常凶險,不能有絲毫分神,煩勞兩位替我把關。”


    兩個人點了點頭,關上房門,退到了屋外。


    雲在天一顆心七上八下,靜不下來,胸口一直悶得發慌,手掩在嘴上,拿開來一看,竟是一片刺目的鮮紅,雲在天微擰了眉頭,也沒有閑心去理它。


    賀蘭不經心似的說:“日後是要落下毛病的。”


    雲在天怔了怔,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哪顧得那麽多。”


    “這裏有我,你隻管你自己就好。”


    雲在天苦笑:“我怎麽放心得下。”


    “連我賀蘭山……你都信不過麽?”


    “不,不是……”雲在天笑得更為堅澀,“賀蘭兄可能不明白,田恬她……她若有個好歹,我又何必獨活在這世上。”


    賀蘭山身形一震,神色複雜地看向雲在天。


    他卻微垂著頭,仿佛根本就沒覺察自己說了些什麽,異常平靜。


    賀蘭山不禁脫口而出:“好男兒誌在四方,何必在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上糾纏,雲在天,我以前還算是敬慕你——一掌震群雄,以一已之力收服綠林七十二道,是真男兒、好漢子,可看看你現在,失魂落魄,成個什麽樣子!”


    雲在天一躍而起,揪住了他衣襟:“你竟還有臉說,還有臉說,要不是你,田恬她……”


    “她也不是什麽好女子,能騙得了我,自然也能騙你!“


    雲在天隻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海,一掌橫劈過去,賀蘭山抬手架住了他:“別跟我動手,你現在,不會是我的對手。“


    雲在天頹然收掌,忽然一回頭,一腳將他踢了個跟頭,真氣一動,又咳出一口血,卻笑了笑說:“騙人這種事,逼得急了,就是我也會。”


    賀蘭山這一腳挨得不輕,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勉強站起來,他一向孤高自詡,難得有這麽狼狽的時候,雲在天看在眼裏,忍不住大笑。


    賀蘭山隻冷冷地看了他幾眼,也沒說什麽。


    雲在天倒覺得不好意思,躬身一揖:“對不住了,賀蘭兄。”


    賀蘭山緩緩別過了臉:“你天資極高,年少即成名,不求名動青史,卻為了一個女人神魂顛倒,未免太令天下英雄齒寒!”


    雲在天怔了一會兒,這問題太嚴肅,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人活一世,最後也不過是個生病死,碰到什麽也就是什麽碰了:“我——我不知道,名利是最虛浮的東西,我不看重那些,相較起來,倒是人心更難得,人們說我沒出息,我也認了,隻要田恬活著,兩個在一起,比什麽都快活——”


    “比什麽都快活——”賀蘭山微顯動容,輕聲重複了一句。


    “是嗬。人還能求什麽呢?”雲在天輕歎了一聲,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見那日頭已躍上了天空,紅火火的一片豔光,他微微眯起了眼,竟似有些癡了。


    田恬是在隔天下午醒過來的,傷勢並不太重,可見賀蘭山是手下留情了的。


    朱堂收了銀針,神色異常委頓地坐在一旁,雲在天不忍心,安慰他說:“師傅那裏,我會跟他說明白的,救人畢竟是好事,師傅也不是全不講道理的人。”


    朱堂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雲在天問他,他又不肯說,卻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田恬的精神不太好,雲在天按賀蘭山所說的,給她燉些養經暖脈的東西,他是大少爺出身,連鍋台都沒沾過,賀蘭山更不可能,指望朱堂吧,他自給田恬療傷之後,就變得神經兮兮的,整天麵對著牆壁發呆。


    雲在天隻好自己動手,賀蘭山在旁邊既不指手,也不劃腳,卻隻是罵他笨。


    雲在天被他罵急了:“你隻說不練,要不然就你來。”


    賀蘭山冷哼:“是你老婆,憑什麽要我侍候?”


    雲在天氣得發昏:“是,既然是我侍候,你又多什麽嘴!”


    賀蘭山仰麵望了屋頂:“我隻看不得笨人多作怪!”


    雲在天重重地把碗蹲在桌上:“誰讓你看了,眼不見心為淨,還請你躲得遠遠的!”


    田恬懨懨地翻了個白眼:“吵死了,你們還嫌我死得不夠快?”


    賀蘭山飄然出了屋,聲音悠悠地傳過來:“等死絕了,就來告訴我一聲,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我替你們收屍!”


    田恬低低罵了一聲:“這是什麽話,等死絕了,還怎麽去告訴他,這人說話也沒個譜。”


    雲在天聽著這話這麽不順耳:“我說,我說的那個好像也不是重點吧。”


    田恬看他手裏端著粥,輕“咦”了一聲:“你煮的?”


    雲在天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吹:“你嚐嚐,我也是頭一次煮東西,不知道怎麽樣,你也就將就著吃吧。”


    田恬也真是餓了,張口把勺子吞了下去,愣了好一會兒,臉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怎麽樣?”雲在天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田恬也沒說什麽,隻指了指碗:“你自己嚐嚐。”


    雲在天有些狐疑地舔了一點,再舔一點,抬起頭來與田恬麵麵相覷。


    許久,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吐特吐:“好……好惡心,難吃死了……”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田恬深感恐怖,“雲在天,你跟我有仇是不是?”


    “就是豆子粥嘛,”雲在天也委屈得要命,明明就是豆子,怎麽到他手裏就變成穿腸五毒散了呢。


    “我倒寧願餓死。”田恬擰過頭轉向床裏。


    雲在天放軟了聲音哄她:“好歹吃一點嘛,總歸是比餓死強。”


    田恬冷笑:“我倒沒聽過,毒死就比餓死強了,再說了,你先吃了給我看看。”


    雲在天十分為難,田恬更加氣憤:“你自己都不肯吃的東西,卻拿來害我?”


    雲在天歎了口氣,坐到門外,悶悶地發愁。


    賀蘭山遊魂似的飄過來:“難得,竟還活著。”


    雲在天恨他幸災樂禍,拿眼狠狠地瞪他。


    賀蘭山冰山似的眸子裏竟閃過了一絲暖暖的笑意:“活人還真能給餓死了?做不出吃的,大可另想辦法嘛。”


    “想什麽辦法,這荒郊野嶺的?”


    “雲盟主輕功冠絕天下,區區幾百裏山路,還能攔得住你?”


    雲在天眼神一亮:“說得是,我這就去,這邊還煩勞賀蘭兄照看著。”


    賀蘭山看他身形一閃而沒,搖了搖頭,唇邊竟泛起了一 淡淡的笑意。


    雲在天的輕功,在武林中素來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美稱,意思是普天之下,再沒有可以與他比肩的,他天資聰穎,把瞬息千裏的功夫發揮到淋漓盡致,倒也真不負了這一美名。


    他行止起落間,身邊的山林飛也似的倒過去,身輕如燕,不過三個多時辰,就遙遙望見了山下的小鎮。下山更是容易,化做了一溜煙似的,沒一會兒功夫,就趕到了鎮子上。


    黃昏時候,人家鋪子正要打佯,卻被他一頭撞了進去:“給我來二十斤點心,最好能多放些時日的。”


    那小二看了他幾眼:“鋪子就要關了,客官明天再來吧,東西先訂下,二十斤,一時也做不出來。”


    雲在天卻攔住了他:“我是從山裏趕出來的,明天再來,還要我跑這一趟?”


    “山裏?”那小二笑起來,“你是神仙哪?”


    雲在天從懷裏摸出一把金豆子:“隻要趕快,錢我不在乎。”


    小二眼珠子幾乎掉出來,抓起金豆子放在嘴裏一咬。


    雲在天嚇了一跳:“這東西可吃不得。”


    小二呐呐道:“這……這是真的?”


    雲在天好笑:“當然是真的,難道我還騙你?”


    小二愣了一會兒,趕忙叫了老板過來,老板也大吃一驚,隻以為他是從深山裏跑出來的什麽靈物,急急忙忙擺了桌案,向他跪拜了一番,這才開火做起了點心。


    折騰了好幾個時辰,才從爐中取出了點心,打包裹好,交給了雲在天。他剛想出門,老板卻攔住了他:“仙人,請留副墨寶,也讓人家知道有仙人光臨過本小店。


    雲在天哭笑不得:“我要是神仙,還用你來做點心?”


    老板一怔間,卻見人竟已不見了蹤影,不禁喃喃低語:“神仙,就是神仙,老兒我可沒看錯……”


    雲在天哪有心思去理他,走得飛快,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閃閃爍爍的星光掛在天上,他想田恬約摸已經睡了,不知那兩個有沒有點良心給她弄點吃的,她比不得他們,不會武功,受了傷,又餓著肚子……


    雲在天越想越覺得擔心,加快了腳步,比來時更加迅捷,漸漸接近了那幾間茅屋,見裏麵燈亮著,卻還是怕他們睡了,不敢驚動,放輕了步子,靠近了門前,卻聽裏麵人絮絮地說話:“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來?”


    “我剛去看過,怕是還要等會兒。”


    雲在天心裏一熱,知道他們還在等自己,正推門想進去,忽聽田恬笑了笑說:“哥,這回你總相信,他對我是真心的了吧。”


    雲在天微微一怔,頓在了門前。


    賀蘭山平靜無波的聲音自門縫間流瀉而出:“世間男子,大多三心二意,難得讓你碰上一個,我試探他,也不過是因為不放心你。”


    田恬微笑道:“你是我哥,不放心那是自然的,之前我也並不放心他,不過經了這些事,我漸漸明白了,人跟人,畢竟還是不一樣的。哥,他那人愛較真,可千萬不能讓他轉過這個彎來……”


    雲在天隻覺得指尖也是冰涼的,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麻木了,點心盒子重重跌落下來,發出了“砰”一聲響。


    屋裏人吃了一驚,打開門一看,他人偶似的站在門前,眼神也變得古怪。


    田恬暗叫了一聲不妙,卻仍抱著三分僥幸,強笑了一聲說:“你……你是什麽時候來的,也不出個聲,站在那裏嚇人……”


    雲在天似笑非笑,啞了聲音:“我要出了聲,又怎麽能聽到這麽精彩的東西!”


    田恬心頭一陣發涼,知道他已經全聽去了,下意識得看了賀蘭山一眼。


    賀蘭山輕歎:“雲兄,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隻是……”


    “隻是拿我當個白癡而已!”雲在天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們,萬萬不能讓我明白過來,卻是要瞞我一輩子,田恬,我把一片真心掏給你,你卻當我是什麽?“


    賀蘭山剛想開口,田恬卻攔住了他:“雲在天,你說話要講良心,那日我曾問過你,你隻把我當兄弟,我出了雲府,昏倒在路上,失魂落魄的情形我哥都看在眼裏,你讓他怎麽信你?”


    “他信不信我,與我有什麽關係?田恬,這不正是你親自導演的一出戲,不是你親口所說,你也不肯信我?”


    “是嗬。”田恬輕歎,“你看我身邊有了別的男人,心裏就放不下了,我若不演這出戲,你又肯把我放在心上麽?我在你身邊,就算守一輩子,又有什麽用?”


    雲在天“哈”地笑了一聲:“你現在說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是一點也分不清了,你說你是真信,我又怎麽敢信你是真心?連這種事情都能拿來騙人,還有什麽不可以作假?”


    田恬心頭一陣氣血翻湧,緊攥了賀蘭山的手:“說得好,說到底你也不過是看不起我,是,我出身沒你高貴,不過是靠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來討生活,我也做不來那些純情聖女假惺惺的樣子,你喜歡那潔白無暇的好女孩,又何苦掉過頭來找我?”


    雲在天緩緩閉上了眼睛:“田恬,你是好樣的,是我沒骨氣,我不該來找你,不該辛辛苦苦帶你到處躲藏,更不該讓你這好哥哥莫名奇妙地劈我兩掌,不該為給你治傷逼朱堂破誓,不該半夜裏趕千裏路給你去買這些破爛點心!”


    田恬聽得眼淚流了一臉:“你後悔了,你後悔了是不是?”


    雲在天眼中一陣酸澀:“我隻恨我自己——不長眼!”


    “好,你走,你走得遠遠的,從此再看不見我,你也就不必恨自己!”


    雲在天背過身去:“不用你趕,我也自然會走!”


    “雲在天——”田恬見他決然而去,心頭一陣刺痛,哇地嘔了一口鮮血,賀蘭山扶著她,卻也不勸她,隻是看她一麵吐血一麵哭,把整個床單染得一片鮮紅刺目,再不忍心看下去,伸手點了她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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