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勤有著一張十足頑強的撲克臉。


    堪稱是銅牆鐵壁等級,縱使偶爾一笑,也僅是嘴角微微上揚零點五厘米的差異而已。


    這次他生日,她安排了那些“驚喜”,很開心看到他有比較多像人的反應出現,可她真正放在心上,並一直希望能夠再看到的,應該隻有那個表情--


    那是在他們剛剛認識的那一年。


    當時,一輛飛車自遠處橫衝直撞而來,她一時閃避不開,就在那瞬間,霍克勤以他高壯的身體護住她,兩人滾到馬路的另一端,躲開了那次的撞擊。


    而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變了。


    不再是那樣無動於衷的冷靜,他炯黑的眼透露出屬於人類的真實感情,護住她的胸膛既硬且實,賦予她極為強大的安全感……她心跳失序,頭昏耳熱,這個男人給他的溫度掩蓋了和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


    然後,他問她:“不要緊吧?”


    那是一副真正擔憂著她的表情。


    身為唐家人,這樣的事唐左琳早已司空見慣。唐家在她曾外祖父那一輩與黑白兩道牽扯不清,如今在事業版圖茁壯以後,唐沅慶卻強硬地想將之驅除,自然受到各方不滿。而她身為名義上的接班人,小時候遭逢綁架,主謀就是她外公的哥哥。


    她就像一個活的標靶,所有人皆已習慣,包括她的外祖父,可唯獨霍克勤不同。他是真心把她當作一個生命,把她的安危置放在心,第一時間搭救她。


    他甚至主動爭取,把她身邊那些不盡責的保鏢統統解雇,換了一批新人--包括霍於飛,全是由他親自挑選而來。


    從此以後,她便想盡方法要看見他更多的表情,偏偏事與願違,她甚至動用關係要外公將他讓與,要他跟來美國……是啦,他的表情是豐富多了,但問題不是無奈、受不了,就是冷漠疏離……


    “為什麽?我真的那麽沒魅力?”


    第一千零一次的自怨自艾,唐左琳照著鏡子,裏頭是個長相一般的女人,相較於那個瑞秋小姐等級的確有差……她垂首,忍不住揉了下胸部,至少她的身材還不差吧?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不一會兒,門打開。“小姐,時間到了。”


    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唐左琳不及反應,維持手放在胸前的詭異姿勢呆立,尤其鏡子把她的動作映照得一清二楚。“我、我在檢查有沒有乳癌……”


    霍克勤目睹這一幕,俊凜的臉依舊不動聲色,唯有瞳孔因一時的錯愕而收縮了那麽一下。他拉上門。“我在樓下等你。”


    門關上的聲音震回了唐左琳的意識,瞬間一股熱潮自腳底爬上,蔓延至她白皙的臉。老天,糗大了糗大了糗大了……她好想死!


    這種丟人的樣子不但給人看見,還是自己的心上人,而且……她說了什麽?乳癌?暈倒!


    她欲哭無淚地走下樓,一身西裝筆挺的霍克勤早已等候多時。“可以走了?”


    “嗯。”兩人坐上車,她一臉哀莫大於心死。“你可以笑出來,我不介意。”


    霍克勤一愣,沒料到她居然會這麽說。


    在撞見畫麵的當下,他除了莫名其妙外,的確也覺得很有趣、很好笑,可那並非一種嘲笑心態,而是……她很妙。


    這個大小姐確實是與眾不同。


    除了她扔石頭的那一次之外,她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姐,不說多餘的話、不做多餘的事,總是恬靜自持,害他幾乎以為那時的惡作劇隻是自己的幻覺。直到某天,她突然跑來向他告白,那生動鮮活的表情使得“唐左琳”這個人的形象,開始在他的心裏慢慢鮮明起來。


    而這半年在美國的生活,更讓他意識到她在台灣究竟有多壓抑,珍貴的是她並未因此埋葬自己的本質,真正的她,其實很灑脫、很自然、很古怪、很特別……


    也很可愛。


    “嘰”一聲,前方紅燈,他猛然刹車,同時也刹住了自己腦內莫名的想法。唐左琳嚇了跳。“怎、怎麽了?”


    “抱歉,我沒注意到紅燈。”該死!霍克勤額上滲出冷汗,他剛才想的是怎麽一回事?!


    他為自己不受控製的心緒感到懊惱,分明早已告誡自己不該多想,偏偏像是中了毒,關於她的一切,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悄悄占據了他的知覺。這不該發生,過去他可以克製,如今卻越來越頻繁,幾乎抵觸到他的底線,他感覺危機……


    唐左琳望著他。他表情沉冷,好似被什麽東西攪亂了心思。她沒想打擾,隻是發現了一件事。“啊,你用了!這顏色果然很適合你!”


    霍克勤一愣,這才明白她指的是自己的領帶夾。那古銅的金,帶一點內斂的奢華,卻又不過分張揚,和他清一色墨黑的西裝確實是極配,也很襯他剛棱的臉,看得出來送禮的人的用心。


    老實說,他沒打算要用的。


    而一早,他走至客廳,霍於飛一見到他便問:“你沒用大小姐送你的領帶夾?”


    他“嗯”一聲,沒多做回應,霍於飛沉默一陣,才開口。“昨天大小姐去追那個劫匪,就是因為她包包裏放著那個東西,那是她特別找人定製的,全球僅隻一個,唯有霍克勤先生有資格擁有……”


    霍克勤抬眉,表情、口氣依舊很淡。“所以?”


    “我嫉妒行了吧?”霍於飛誇張地聳了聳肩,話鋒一轉,神情變得嚴肅。“按大小姐的性格,根本不會罔顧自身安全給別人造成麻煩去追一個小偷,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他知道。唐家大小姐的身份,表麵上看起來似乎光鮮亮麗,可對當事人來說,其實是一種煩擾。


    旁人提到她,反應總是扯扯嘴,哼一聲,“唐沅慶的外孫女”,充滿仇富心態及莫名其妙的不屑。別有目的來示好的更不用說,她的一言一行並不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唐家,隻要有一點差錯,就會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極盡嘲諷。如果成績不好,便有人嘲笑有錢人真好,不努力讀書一樣可以靠錢買到文憑,當一輩子的敗家子;如果拒絕同僚邀約,則是被說擺大小姐架子,自以為了不起……


    所以她早習慣在反應之前掂量再三,那天卻盲目地追小偷,假如不是有足以超越一切、真正重要的原因,她根本不可能那麽做。


    思及此,霍克勤歎了口氣,眸光深沉。“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霍於飛撇了撇嘴。“沒什麽意思,就覺得人家追著你這個木頭,怪可憐的。”


    對於這個大自己一歲,卻始終瘋癲,感情用事的堂哥,霍克勤既好氣又好笑。“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思想單純成這樣,居然沒被人給害死。


    “啥?!”


    不顧霍於飛的抗議,霍克勤上樓,歎息再三,最終還是戴上了她給他的禮物。


    於是現在,他看見唐左琳的表情,很開心、很滿足,不過是一個領帶夾……


    他不該這麽做的。


    甚至也不該懂她背後的原因,他為自己產生的失控心驚。


    唐左琳被他莫名的眼神瞅得一陣心悸,他深幽的眼顯見暗沉,其中流淌的東西太複雜深邃,任她再敏銳也看不透。


    男人的眼神像有著極大力道將她困住,一瞬間她呼吸困難,竟有些坐立難安,她試著開口。“呃……克勤?”


    被她一喚,霍克勤才大夢初醒,她明亮的眼正略帶不解地望著自己,不施半點脂粉的臉頰透出一層薄紅,那是很誘人的色彩,讓人情不自禁想探手觸碰。不可否認,她很美,但美的並非表麵,而是她整個人顯露的自然氣韻。


    夠了!


    “到了,請下車吧。”


    霍克勤力圖自持,握著方向盤的手已冒出青筋。他心煩意亂,有些東西在逐漸崩塌,為什麽?過去分明可以控製得很好的……


    唐左琳不明所以。他臉上表情還是一如既往,但隱隱多了一絲……焦躁?


    “你不舒服嗎?”她探手,卻在觸及他額頭的當下,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攔截,令她疼痛。


    但痛的,卻不隻是手。


    “我沒有別的意思……”她幹幹一笑,在他放鬆力道的同時抽回了手,盡量努力掩飾,可她烏潤的眸底還是流泄出傷心。“呃,我去上課了,你如果不舒服的話,回去休息一下,下午請於飛來接我就可以了。”


    “謝謝大小姐。”


    這是霍克勤的回答,有禮、生疏。唐左琳寧可他半句不吭,也不想得到這樣的回應。


    可她無力責備,也沒那個立場,他陡然建築起來的冷漠刺痛了她,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下車,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是昨天的惡作劇?可臨出門前,分明還好好的……


    霍克勤在車內目送她走入商學院大樓的背影,直到確信沒問題了,才解開領結,整個人倒在座位上,重重地逸出歎息。


    而手心裏,還殘留著方才屬於她的溫度。


    一點點一點點,並不深刻,他試圖抹去,但越是刻意,那觸感便仿佛根深蒂固一般,久久……徘徊不去。


    最近的霍克勤有一點奇怪。


    也不能說是奇怪,他隻是變得更沉更硬更冷漠,好似在她麵前張開了網,用盡一切力量抗拒她的親近,就連用語也越來越客氣、生疏。


    唐左琳很沮喪,她以為這半年來的相處,已經讓霍克勤慢慢開始接受自己,但事實不然。現在這樣,甚至比兩人剛認識的時候還糟糕得多。


    “唉……”她忍不住歎息。今年,她還沒告白呢。


    不過按這個情況,結局肯定和前幾年差不了多少吧?她慘笑。


    這一堂課結束了,離下一堂還有點時間,唐左琳打算去圖書館窩一會兒,卻在安全門附近聽見了爭執聲,她有些疑惑,走了過去,發現幾個高頭大馬的外國男人正圍繞著一名身形矮小的黑人男人。“黑鬼,就是你拿去的吧?!”


    “我、我沒有……”


    那人反駁聲音虛弱,顯然被眼前的陣仗嚇到了。為首的男人叫唐納文,至於那被逼到牆角的矮小黑人,她不曉得叫什麽,印象中同修過幾門課程,家境貧寒,是靠獎學金就讀的。


    都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應該不至於太衝動惹事,唐左琳上前問:“嘿,你們怎麽了?”


    沒想到她會出現,一旁圍堵那黑人男子的家夥轉頭看到她,“嘖”了一聲。


    “這裏沒你的事。”


    “我隻是問問。”唐左琳一笑,好歹是紐約大學商學院,學生素質不會糟到哪兒去,她上前拍了拍唐納文的肩。“噯,有什麽事大家好好說不行嗎?需要搞成這樣?”


    “唔……”唐納文瞥了她一眼,意識到她放在他肩上的手帶著某種難以掙脫的力量,他一愣,隨即撇了撇嘴,指著那個叫米克的男聲。“他拿了我的鋼筆。”


    “我沒有!”


    “你沒有?那你口袋裏這隻筆是怎麽回事?我忘在教室裏不到十分鍾,那時隻有你一個人在裏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多窮,這筆你根本買不起!”


    “那、那是人家送的……”


    唐納文重重“哼”一聲,他跟他旁邊的人顯然都不信,唐左琳估量眼下情況,這種羅生門事件最好是請校方人士過來處理,問題是眼前這人勢單力薄,又難證實無辜,不論是不是事實,他偷竊的事若傳出去,被記過事小,獎學金被取消才麻煩……


    歎了口氣,盡管自認沒那種人溺己溺的精神,但她的情況確實比他有餘裕多了。


    “這樣吧。”唐左琳開口,從自己的包內拿出另一支鋼筆來。“唐納文,你沒辦法百分之百證明那支筆是你的對吧?幹脆我的給你,至於那支筆,就當作是他的吧。”


    “這……”


    唐納文有點猶豫,唐左琳笑了笑,把筆交給他。“我沒用過,當然,我不知道那支筆對你是不是有什麽特殊意義,如果你堅持要找回,最好是請校方過來處理,隻是這樣一來一往,不知道要耗多少時間……”


    她的鋼筆遠比他不見得那支要高級得多,唐納文想了想,索性把筆手下,離去之前惡狠狠瞪了那叫米克的黑人男子一眼。“這次算你運氣好!”


    唐左琳鬆了口氣,眼看差不多快上課,圖書館是去不成了。她正準備離開,卻被身後的男聲喚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喔。”唐左琳搔搔頭,想了想。“反正那筆我也用不到,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是最好不過的啦。”至於他是不是真的有偷,那不在她關切的範圍內。說著,她一笑,拍了拍對方的肩。“你也很不容易吧,保重。”


    唐左琳離開安全門,這對她而言不過是一樁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她沒放在心上,反倒煩憂著究竟要如何,才能解開她與霍克勤之間的僵局呢?


    真教人頭疼啊!


    晚上八點,每天過來幫傭的勞倫斯太太回去了,唐左琳深呼吸,敲了敲霍克勤的房門。


    不一會兒,裏頭傳來沉著的男聲。“進來。”


    唐左琳推門而入,一見是她,霍克勤本來就冷沉的表情瞬間凜了數分。擺明當她是不速之客的反應使她很難受。她撫著胸口,吐了口氣。“我……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嗯,去客廳吧。”霍克勤起身,顯然不願和她共處一室。


    他的舉措再度令她難堪,她蒼白著臉,極力不使自己的聲音顫抖。“不用,在這裏就可以了。”


    霍克勤沒作聲,他深幽的眼望著她,像是等待她的下文。他注視她的方式很聰明,依舊看著她的眼,卻封閉自己所有的感情,這對她來說,簡直就像一種淩遲。“我……我惹你生氣了嗎?”


    “沒有。”


    騙人!那摸樣擺明就是生氣了!


    唐左琳內心os,瞅著他一臉深沉,想到他這一陣子的冰冷古怪,也覺得不高興了。“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大可以講出來啊!這樣扭扭捏捏自顧自地耍別扭,算什麽男人……”她忍不住碎碎念,想一想自己還真是委屈耶。“好歹我也是你的雇主吧?”


    她這句話冒出來,霍克勤的神色便在瞬間又沉了幾分。“我知道。”他說。她是他的雇主,唐家的大小姐,這件事,他一刻也不敢或忘。


    “沒有其他事要說了嗎?大小姐。”


    大小姐。


    這三個字冰冷地刺入她的心,她知道自己剛剛錯了,不該提及兩人間的分際,所以他用這三個字回報自己。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稱呼她,可從沒一次讓她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這稱呼裏帶著的強大傷害性。


    他甚至……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


    “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嗎?”她不懂,隻是覺得這個男人將要離她越來越遠,怎麽樣也捉不住,這樣的預感使她害怕。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這個人留在身邊的,動用了那一生僅有的三個願望。“我明明很努力不惹你煩了啊,我也沒有多纏著你,為什麽……”


    為什麽事到如今,他才要開始遠離自己?


    這三年的時間,他分明有很多機會,甚至在她要求他作為自己的隨從時,他也有權拒絕,可他沒有。一年一度的告白,他從一開始的困擾到覺得有趣,甚至露出了笑意,盡管沒明白表示出來,可她感知得到,她的努力並非全是白費功夫的!


    若不是這樣,即便她連皮再厚也不會有那個勇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倒貼人家。


    霍克勤瞅著她憂傷的臉,胸口傳來隱約的疼。真的,如果可以感到困擾,或是覺得麻煩、厭惡就好了。


    第一年被告白的時候,他確實有過不妙的感覺。


    或許一般男人會覺得少奮鬥三十年的機會來了,可他不是笨蛋,要碰唐家人,多少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何況和雇主扯上多餘的關係,違反他個人的工作原則。


    然後,第二年被告白之際,他覺得莫名其妙。分明去年才拒絕的,今年又卷土重來是怎樣?


    直到第三年,他是真的好氣又好笑。“為什麽要這樣一年一次來告白?”是認為過了一年,他的心意就會改變了嗎?也未免太天真了吧,這位大小姐。


    “因為……我想用這種方式表達我的誠意。”孰料她這樣回答,晶亮的眼神是認真的。“我用一年的時間來改變自己,做出努力,希望你能喜歡上我……我並不是抱著碰運氣的心態而已。”


    於是,霍克勤震懾了。


    他從未想過有個女人會以這樣的方法向他展露自己的心意。他看著她,不可否認她一年比一年更不同,多了知識、多了魅力,也多了自信,現在的她,比起兩人初識的時候,更能抓獲住他的目光……


    她沒有白努力。


    她的改變,霍克勤看在眼底,問題是,他不可能回應她。


    第三年,她又一次向他傾訴心意時,眼神爍亮,毫不畏懼地直望著自己,像要看透了他內心真正的企盼。這個唐左琳,不隻有高人一等的身份,同時也有高於他人的耐力,知道什麽是自己想要的便放手去追,即便跌倒摔著了也不喊痛,然而曾幾何時,她這般盲目追逐自己的姿態,竟令他隱隱感受到一種……滿足?


    內心設置的警鈴大作,霍克勤後退一步,表情難看。


    唐左琳不解,可他一再排斥自己的姿態徹底刺傷了她。她就真的這麽惹人厭?“你……”


    她開口,想前進,探究他墨黑眼底的真實,卻不慎撞到腳上傷口,整個人往前摔倒--


    “小心!”霍克勤很快意識到不對,伸手一撈,將她護在懷裏,突增的重量使兩人“砰”一聲跌倒在地,一如三年前那場撞車意外,她也是這樣被他牢牢捉緊在懷……


    唐左琳眼眶熱了,內心一陣酸潮翻湧,她的手緊緊揪著他衣襟,額際抵在他胸前,帶著一點害怕被推開的不安,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


    相隔三年接觸到的柔軟及溫度使霍克勤一時有些迷亂,他發現自己竟放不開手,她肩膀好小,好柔弱,白皙的膚正泛著一層誘人的紅潮,鼻尖溢滿了一股屬於她的沐浴香氣……


    她從不搽香水,很少化妝,自然素淨,像一朵小花,但和花朵不一樣的是,她很堅強。


    不論遇到怎樣的意外都不曾被恐懼擊潰,一般人承受不起的,落在她肩膀上,她也未曾多吭一聲,縱使在背後受到攻擊,仍是挺直了肩,不肯輕易低頭。


    事實上,他會發現她一直注視著他,不代表自己也正看著她嗎?


    “唐左琳……”


    他下意識輕喚她的名字,唐左琳怔了。


    她從不知道隻是名字被人這麽一喚,便能產生如此渾身發熱、難以自己的感受。差一點,她就要控製不住地落下淚來,喔,可惡,她從來不哭的。


    同樣是三個字,給她的衝擊確實截然不同,男人溫厚而充滿力量的大掌撫上她的頭,散發巨大熱力。她一時失了力氣,虛軟在他懷中。她想看,看現在的他,就是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怎麽了?”門打開,聽到碰撞聲的霍於飛闖了進來,打破了這一刻的曖昧氛圍。兩個人同時一驚,尤其是霍克勤。


    他在幹什麽?!


    他拉起她,把人交給霍於飛,退開一步,手心裏依然殘留著屬於她頭發的觸感,以及她在自己懷中的溫軟香氣,他為此感到震驚,臉色好沉。


    唐左琳被他這副摸樣嚇到了。“呃……克勤?”


    “麻煩你們出去。”他指著門,聲調冰寒。


    唐左琳渾身一顫。


    “請你出去,大小姐。”他又重複了一遍。


    唐左琳開口,想說些什麽,可拿到霍克勤臉上冰封似的表情,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的表情很冷,冷得她止不住的打顫,才剛以為兩人接近了些,卻又被拉來了距離。她不想走,想知道這男人的真心,可霍克勤眼底的冷漠確實實實在在的,如針一般刺紮著她--


    唐左琳臉色蒼白,咬了咬牙,終於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霍克勤吐出積壓在心口的氣,整個人落坐在椅子上,疲憊地支撐著額。霍於飛看著這一幕,歎息。“大小姐喜歡你不是嗎?你老是這麽對她,她也太可憐了。”


    霍克勤根本懶得理他,但在某一方麵,他的確也要感謝霍於飛,至少……他及時阻止了他。


    霍於飛無可奈何,拉過另一張椅子坐下,勸道:“反正你自己多注意一下,對方好歹也是雇主,你的態度太糟糕了。”難得有機會反過來教訓這個堂弟,霍於飛從做保鏢的職業道德牽扯到做人的道理,哇啦啦啦、哇啦啦啦……


    “我知道。”霍克勤苦笑。“所以,我打算不幹了。”


    “喔,這樣很好……啥?!”有沒有搞錯!霍於飛瞪大眼,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你你你你你--你剛說什麽?”


    霍克勤看著堂哥一臉錯愕,難得笑了,確實自嘲的成分居多。


    “我說--我要解約,你找其他信得過的人來接手吧!”


    自從那晚之後,唐左琳跟霍克勤之間的氣氛不但沒轉好,甚至有每況愈下的跡象。


    上下學或是負責出門戒備的人換成了霍於飛,霍克勤則負責宅邸內的安全係統,把和她近身接觸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氣氛低迷,她也失去了再和霍克勤示好的勇氣。


    畢竟她的臉皮不是銅牆鐵壁做的,心髒也沒比人厚實多少。一年一次的告白盡管算是一種誠意的展現,但另一方麵來說,也是她承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絕。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這種滋味無論如何都很難受。


    “……這樣好嗎?”在車上,霍於飛問她。


    “沒什麽不好的。”唐左琳歎了口氣。今天早上,霍克勤終於正式向她提出辭意,而她除了四肢僵冷地發麻之外,吐不出任何一句足以挽留他的話。


    他會跟她一起來美國已是她任性的結果,她找了很多理由想留下他,問題是思前想後,沒一句講得出口,因為……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承不承受得住他的拒絕。


    “我是不是真的很煩人?”忍不住,她這樣問。


    霍於飛聞言一愣。“怎會?我很喜歡你。”


    這是真的。一開始知道被安排保護一個半大不小的大小姐時,他感覺很厭惡,可實際相處了,卻很自然地喜歡上這個不帶任何造作的小姑娘,甚至在心底,他早已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不要想太多了。”他拍拍她的頭,不喜歡看到她露出這般沮喪的樣子。“霍克勤並不討厭你,當然,我也是。”


    “嗯,謝謝。”她道謝,內心卻忍不住苦笑,不討厭,也不代表喜歡吧?


    隱隱歎了口氣,她看向窗外流逝的風景,好想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怎麽想的,但又害怕知道。


    抱著這種矛盾的心思,她好些天沒睡好,上課也打不起精神,一早上的課就這麽恍恍惚惚地過去。


    直到中午,有個人出現在她麵前。“你沒事吧?”


    她一愣,抬頭,才發現是自己上次解救的男同學。“我沒事,我記得你叫……呃……”


    “米克。”他一身膚色黝黑,矮小一隻長得並不起眼,是那種在曼哈頓街上擦肩而過一百次都會被人忽略的類型。“上一次的事……謝謝你。”


    沒料到他會這麽說,唐左琳有些意外,但在心情沮喪之時有人向她訴說好意,她很感激。“不會,對我來說那隻是小事一樁而已。”


    “是嗎?”他暗棕色的眸子一沉,看得出來他不是那種擅長找話題的人。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顫顫開口。“你中午約了人嗎?我能不能約你一起吃頓飯?”


    唐左琳一怔,不明所以,他像是怕她誤會了,連忙揮手解釋。“我、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我沒有朋友,你不願意也沒關係,我……”


    那一句“沒有朋友”伴隨他沮喪的表情,打入了唐左琳心坎。是啊,她也是一樣的。十多年來,她所有交際應酬的對象全由唐家決定,就連在這裏認識的人都是因為對將來有所幫助,根本無法談心。


    她瞅著這個窮苦的男孩,想起他獲取獎學金就學,這樣的人她該欽佩,給予尊敬,於是她想了想。“當然好,不過我不能走得太遠,就在學校的餐廳裏吧。”


    “好。”他笑開了,那抹溫暖的笑顏使唐左琳覺得他很可愛,或許是她在飽受霍克勤的冷漠璀璨以後急需一點溫柔。


    一開始,米克還有點戰戰兢兢,但聊開後她發現他知識豐富,尤其對西方哲學有相當程度的研究,而且兩人都喜歡尼采。有了共通的話題,他們談得更為順利,甚至有種聊不夠的感覺,於是當他們有相同的課程時,便自然而然地湊在一起。


    而這一個星期,霍克勤對她的冷淡,可謂是與日俱增。


    唐左琳低落得很,米克似乎也看出來了,沉默許久,他問她:“今天能不能到我家一趟?我、我母親她知道了你幫助我的事,一直說希望能夠當麵謝謝你……那支筆,很貴吧?”


    “還好吧。”唐左琳微笑,他慌張地模樣使她不忍,不過她真不覺得那件事有什麽好掛懷的。“幫我謝謝你母親的好意,但我想應該不太方便。”


    “一下子就好!我家離學校不遠,而且我媽身體不好,她很久沒跟我以外的人說過話了……喔,也許對你來說,那地方是有些破舊……”


    “這……”他極力遊說,熱情裏又帶著一點害怕被她拒絕的膽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就顯得她很不近人情,何況他是她在美國不為任何外在因素結交的朋友……唐左琳苦惱了半晌。老實說,如果可以,她也想稍微逃脫一下,找個不那麽熟悉的地方喘口氣。


    一想到家裏那沉重的氛圍,她胸口便一陣窒悶。如果是這個人,應該沒問題吧?想了想,她終於答應。“好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姐不好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夏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夏灩並收藏小姐不好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