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完書放學後的寧靜海,直接奔往醫院探視歐陽炵。


    雖然他有全職看護照顧、有美麗的未婚妻會來探望,她還是每天往醫院跑,以便親自確認他的複原狀況。


    她經常會帶些母親準備的養生餐及補品,關心他每天的狀況,偶爾分享些學校小學生的趣事,讓他放鬆心情,減少住院的煩悶感。


    “炵大哥,今天身體怎麽樣?”她左手抱著向日葵搭滿天星的新鮮花束,右手提著一袋水果踏進病房。


    “要不要吃些櫻桃?老板保證很甜、很可口。”她揚了揚手上的塑料袋,不等回答,直接轉進浴室清洗,順便將花瓶換上鮮花。


    “小靜,不要亂花錢。”斜躺在病床上的歐陽炵,看著盛裝在玻璃盤裏又大又紅的櫻桃,卻是微蹙了下眉頭。這盤色澤鮮美、果實圓潤的進口櫻桃,肯定要花掉她不少的薪資。


    “我沒有亂花錢呀!”寧靜海有些不解,她向來都很節儉。


    “如果你是從歐陽家拿來寧姨準備的餐點,我很樂意接受,但這裏不缺水果,你不需要自掏腰包買。”


    “呃?”寧靜海聽了先是一愣。“隻是一盒櫻桃,你也要計較?”她不禁咕噥著。


    過去她吃過他多少東西、受過歐陽家多少恩惠,如今隻是買盒櫻桃給他吃,他竟也計較起來,不願接受?


    “不隻一盒櫻桃,昨天的水梨,前天的蘋果……”歐陽炵細數著。她不僅經常送來寧姨準備的補品,還兩、三天買鮮花,天天提一袋水果上門。


    “昨天的水梨是我媽讓我從歐陽家帶來的,前天的蘋果沒多少錢。”她不明白他為何在意這點小錢,雖然這盒櫻桃對她來說很奢侈,但買給他吃,她一點也不心疼。


    “我很高興你每天來探望,陪我聊聊天,但你賺錢很辛苦,不需要有多餘的花費,花也可以不用再買,我會讓看護定期更換。”他並非責備,隻是知道她家境清寒,且這學期才正式在小學任教領薪,不希望增加她的開銷、負擔。


    “其實我賺錢不會很辛苦,我喜歡這個工作,跟小孩子相處很愉快。”聽出話意,她微笑解釋,成為正式的小學老師,開始任教不過幾個月,但對她而言,每天的教學都很愉快、很滿足。


    “教書真的很好玩?”歐陽炵可不這麽認為,成年後的他,開始覺得小孩子並不好應付。


    “當然有些孩子不會乖乖聽話,但我還是覺得每個不同性格的孩子,都很可愛。”她是真的很喜歡小孩。


    小靜對孩子耐性十足,簡直是母愛過剩,相對的,琍萍似乎對小孩有些感冒,她曾跟小孩走過秀,事後向他抱怨一堆小鬼的難纏。


    “對了,今天教唱閩南語,我有把學生的練習錄下來,你要不要聽聽看?”說著,她從包包掏出cd片,直接走往沙發旁的音響播放--


    來e,去叫go,來來去去gogogo,汝是you,我是me,伊是he,大家門陣真歡喜。失禮失禮i am sorry,thank you thank you多謝汝。


    “這……是什麽?”聽到一陣口齒不清的稚氣童音,念著國語、台語、英文交雜模糊不清的句子,令歐陽炵忍俊不禁。


    “國小有教閩南語,課本寫得略嫌生澀、拗口,有些老師配合錄音帶教學,比較生動活潑。”


    寧靜海再從包包拿出國語課本及錄音帶教材,翻給他看。


    “我覺得他們念得太有趣了,就想到錄下來跟你分享,還要求學生多練幾次哩!”她笑眯眯道。


    “雖然聽不懂,但確實很有趣。”歐陽炵愈聽愈好笑,更感欣慰她特地為他錄音的舉動。


    “啊!對了,我還有張台語囡仔歌的cd,有帶動唱喔!”她馬上換張cd,開始拍手打節拍,載歌載舞,試圖娛樂他。


    “火雞在叫是咕嚕咕咕咕咕,雞公在叫是咕咕咕,鴨咪仔在叫是呱呱呱,這是阿公的門口埕。”


    她撅著嘴,學動物的叫聲惟妙惟肖,令坐躺在床上聽著、看著的歐陽炵,不禁笑了出來。


    “透早起床就聽到鳥仔聲,日時大人無閑,囡仔就養嘁喳,暗時阿公講古,阿媽念歌,充滿快樂的門口埕。咕咕咕咕、呱呱呱……”見他大笑,寧靜海拋開形象,表演得更賣力了。


    “哈哈哈,有趣!”歐陽炵笑不停。這是他車禍住院兩個禮拜以來,神情最放鬆的一刻。


    “怎麽樣?歐陽同學,要不要跟老師一起唱,很快就能學會閩南語喔。”見他笑得開心,她厚著臉皮,裝小孩娛樂他,也算值得了。


    “小靜,你真的很適合當小學老師。”她可以裝小,輕易跟孩子歡樂相處。


    他並不覺得她這樣做是刻意做作,即使她已是成人,但本質上仍是從前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妹妹。


    杜琍萍站在病房門口,看著病房內歡樂怪異的景象。


    寧靜海動作幼稚的擺動手腳,病房裏響著嘈雜的音樂,而病床上的歐陽炵一臉神情愉快,她莫名感到不舒坦。


    “這什麽低俗的音樂?”她沒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呃?”見到突然闖入的杜琍萍,寧靜海一臉尷尬的頓住手腳,忙轉身將音樂關掉。“杜小姐晚安。”


    被美豔的她撞見自己的帶動唱,她感到羞窘。


    她不介意在炵大哥麵前表演,和他分享教學樂趣,但麵對氣質高雅的杜琍萍,頓覺自己矮了一大截。


    “琍萍,小靜是在教我閩南語的童謠,很有趣。”歐陽炵試著解釋,他不喜歡未婚妻臉上露出的嫌棄神情。


    “歐聖集團的未來總裁需要學閩南語?你又不是要競選總統。”杜琍萍頗不以為然,語氣中略帶嘲諷。


    “閩南語是台灣人的母語之一,現在政府都已推動小學生學習了,杜小姐沒興趣也不該看輕、鄙夷它。”她的鄙視令寧靜海不悅,向來溫和的她不禁開口反駁。


    “寧小姐,我隻是認為事業忙碌的炵,沒時間去學沒用處的語言,可沒有看輕、鄙夷你的母語。”杜琍萍為自己辯解後就不再理會寧靜海,手中提著一隻高級禮盒,走向病床的歐陽炵,語氣變得嬌滴滴。


    “炵,這是我讓經紀人代訂的限量西北白櫻桃,這可是‘西北櫻桃之後’,果肉甜美、香氣獨特,甜度比紅櫻桃甜上兩、三倍!”她看見床頭櫃上已有一盤紅櫻桃,猜想是寧靜海帶過來的,她原本對她沒什麽敵意,但她探病太過勤快,令她不禁要懷疑她的動機不單純。


    “炵大哥,你們慢聊,我先回去了。”將cd片收進包包裏,寧靜海背起側背包,急著要離開。


    她明顯感覺到,最近兩、三次遇見杜琍萍,對方的語氣愈來愈不客氣。


    “小靜,要不要帶些白櫻桃回去?這一大盒我也吃不完。”歐陽炵有些不滿未婚妻的態度,卻又不便當麵指責。


    “不用,謝謝。”她不想看見杜琍萍瞪視她的神情,忙轉身開門離去。


    “炵,我特地為你帶來的頂級白櫻桃,你自己都沒嚐過,就輕易要借花獻佛送給別人。”杜琍萍不滿地抱怨。


    “琍萍,你最近是怎麽了?對小靜這麽不客氣。”歐陽炵忍不住輕斥她。


    “炵,我知道我工作忙,無法天天來看你,你一定心生不滿,反觀那個寧靜海卻是天天下班就往你病房跑,孤男寡女的,我能不多想嗎?”麗顏上頓時充滿委屈酸楚。


    “你想到哪裏去了?小靜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我們認識十多年,你又不是不知情。”她莫名吃起飛醋,令他納悶。“更何況這裏是醫院病房,隨時都有看護、護士出入,又不是飯店房間,這樣你也能吃醋?”對她的無理取鬧,他不禁有種無力感。


    “我相信你隻當她是妹妹,但誰知道她安什麽心?趁你受傷住院,勤勞探訪獻殷勤,說不定想趁機取代我。”杜璃蘋坐在床邊,偎靠著他的肩頭撒嬌。


    “你呀!什麽時候變成這種愛吃醋的小女人?”歐陽炵伸手輕捏她秀鼻,語氣中有一抹寵溺。“小靜隻是把我當大哥在關懷,她媽媽照顧我多年也很擔憂我的傷勢,才會不時準備養生補品讓她送來。”他進一步解釋。


    得知未婚妻對寧靜海的不滿,隻是因沒來由的吃醋作崇,這表示她對他的在意,讓原本想訓斥她的歐陽炵,反倒感到好笑。


    “嘴裏叫大哥,但她的關懷未免過了頭,連護士們看到都覺得你們的關係不尋常,她天天跟你相處,對你噓寒問暖的,難保時間一久,你就被她的溫情暖意給感動,產生男女情愫。”杜璃蘋貼靠他更緊,一雙手有意無意撫摸他胸口。


    “別人的八卦閑語我懶得管,但如果連你都要空穴來風,我真的會不高興,我跟小靜之間清清白白,絕不可能跨越兄妹情誼。”他微繃俊容,神情嚴肅。


    “那……如果她喜歡你,試圖勾引你呢?”她柔夷探入他衣襟,貼上他胸膛的結實肌理。


    “不可能。”歐陽炵斬釘截鐵否決。“小靜不是那種女人。”他比任何人更不希望一直被他視為妹妹疼愛的她,成為覬覦他身份地位的膚淺女人。


    “你發誓。”即使他如此篤定,杜璃蘋仍要他給確切的承諾。


    “這種事不需要發誓,你也別再對小靜吃無謂的飛醋,她不可能成為你的情敵。還有,現在能勾引我的女人,除了你,沒有別人。”他右手捉住探入他衣襟向下遊移的柔夷,阻止她繼續撩撥他。


    “炵,你對我有反應嗎?”杜璃蘋嬌媚的望著他,粉色的舌尖輕輕舔過性感唇瓣,模樣十足撩人。


    “你是我所愛的女人,即將娶過門的未婚妻,怎麽可能對你沒反應?就算雙腿不能動,我的生理仍是健康正常的男人。”俊眸睞她一眼,他神情有些無奈。


    璃蘋在熒幕前是氣質高雅的玉女,然而私下和他相處,卻表現出性感嬌豔的一麵,經常令他無法坐懷不亂。


    她可以高貴、可以清雅,亦可以風騷;對長輩應對謙恭得體,偶爾對他撒嬌任性,既成熟獨立又可以很小女人,除了了解流行,也能和他談論財經,是他曾交往的幾位女友中,最麵麵俱到的一個。


    他深愛著她,迷戀她的風情萬種,才會交往一年便決定訂婚,認定她是將來的伴侶。


    之前曾心存一絲疑慮的那起緋聞事件,經過十多日沒察覺她的異樣後,他已逐漸淡忘,也無心追究。


    “炵,我愛你,雖然不能天天見你,但你時時刻刻都在我的腦海裏。”杜璃蘋仰起臉蛋,美目深情地凝視他。


    “我知道,我們都是成熟理智的人,不需靠著時刻黏膩在一起才能維係感情。”歐陽炵低頭和她額頭相抵。


    雖然她兩、三天才來探一次病,有時來了又匆匆離開,但他不介意她以喜歡的事業為重。


    “炵,後天晚上有一場服裝發表會晚宴,原本要請你陪我出席,當我的護花使者,可現在你無法參與,經紀公司要為我另外安排男伴。”她有些無奈的道。


    “這有什麽關係?你以前跟那麽多男模走秀,我也沒說過什麽。”他不是個不明事理亂吃醋的男人,而她怕自己誤會,先行報備的謹慎行為,讓他更認為先前的八卦隻是子虛烏有。


    “你知道現在媒體很恐怖,何況我的身份不同,一有什麽風吹草動,馬上捕風捉影、大做文章。”她對像蒼蠅般時刻盤旋在她四周的狗仔非常厭惡,尤其不久前才因狗仔的跟拍,付出慘痛代價。


    雖然一次意外讓她差點身敗名裂,但她可不會就此安份收斂行為。


    之前她因他經常出差感到寂寞無趣,所以背著他有過幾次刺激體驗,現在他住院要數個月,且半年都會不良於行,她更無法忍受長久的空閨寂寞。


    然而現在她會更小心謹慎行事,維持在他眼中的美好形象,隻是公開場合與男伴的出入在所難免,先向他知會,取得他的信任,才能無後顧之憂。


    也是因為這樣,她才故意先對寧靜海吃一番飛醋,一方麵是真的認為那個女人另有所圖,一方麵卻是要穩固他對她的感情。


    “我不會因為一篇文章、一張照片就論斷是非,很抱歉無法陪你出席,需要添購什麽新禮服、新飾品,去熟悉的店自己挑,掛我的帳。”他微微一笑,表現大方。


    “炵,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杜璃蘋開心地雙臂勾住他頸項。“我愛你,你一定要趕快康複喔!”她唇瓣貼上他薄唇,熱情如火地纏吮起來。


    “炵大哥,我天天來看你,是不是不妥?”傍晚,踏進病房的寧靜海沒有了往日的朝氣蓬勃,反而有些愁容。


    杜璃蘋對她愈來愈沒好臉色,她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她跟炵大哥雖是兄妹情誼,但在外人眼裏,他們可是無血緣關係的孤男寡女。


    她一度想避嫌,但怎知不過一天沒看到他的狀況,她競忐忑不安。


    以前他健健康康,天天忙碌,她一個月才能見上他一麵,卻不會為他感到憂心。但現在他一個人待在病房裏,他父母因工作及社交忙碌,隻能偶爾來探望,而他的未婚妻一個禮拜來醫院兩、三回,唯一能天天關懷他的人,隻有她了。


    她很高興可以每日與他相處一、二小時,卻又怕造成他的困擾。


    “沒什麽不妥,倒是你的時間讓我過意不去。每天跑醫院也很累人,你如果有事忙,就不需要天天來。”以他的身份,每天想上門探病的一堆,但他不喜歡外人打擾,唯獨她的親近、關懷,他欣然接受。


    “來醫院並不累人,如果陪炵大哥聊天能讓你感覺輕鬆,我會很高興,但要是給你帶來困擾或麻煩,我真的覺得不好意思。”寧靜海聲音有些沉重的道。


    “你是不是聽到什麽傳聞?難道醫院護士也愛亂扯八封?”歐陽炵黑眸微眯。如果醫護人員散播對她不利的傳聞,他會直接找醫院負責人問清楚,要醫院付出該付的代價。


    “沒有,並沒有什麽傳聞。”她搖頭否認。護士們清楚他們兩人的關係,她在意的是杜璃蘋的想法。


    “那麽你顧忌什麽?”他其實很喜歡每天看見她明亮的笑容,聽她分享生活趣事。


    “我怕……杜小姐不高興。”她小聲道。


    “璃蘋那邊你倒不需要煩惱,我上次跟她好好解釋過了,我們之間隻有兄妹情,絕不可能有其他的,你願意來陪我,我很高興,不過你若真有事,千萬別勉強。”歐陽炵語氣溫和道。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寧靜海釋懷的微微一笑,但乍聽到他強調兩人絕不可能跨越兄妹情,她的心竟狠狠擰了下。


    “小靜,今天學校是不是有什麽不愉快的事?”他敏銳地察覺到她黑蛑裏藏著一抹黯然。


    拿顆蘋果,坐在椅子上,低頭要削的寧靜海,有些驚訝地抬眸看他一眼。


    “心情是有點灰暗,但不知該不該跟你分享。”她意外他會看出她心底的不快。


    “高興與不高興的事我都希望聽,再怎麽樂觀的人,也不可能隻遇到光明的事物。”歐陽炵表達出願意傾聽之意沒有一絲勉強。


    “今天午休時在改學生作文,看到一篇令我驚駭不已的文章,我馬上去找學生來談話,並請了輔導室老師做心理谘詢輔導,也聯絡家庭社工去做探訪。”一想到班上的學生出問題,她心情不禁凝重起來。


    “什麽樣的文章,讓你反應這麽大?”一個小學生能寫出什麽聳動駭人的文章?


    聽到寧靜海的轉述,他意外她從一篇作文便能發現孩子身處家暴環境,擔心地馬上介入關懷。


    探出駭人聽聞的家庭變態案件,令她心情很難過。“文明不斷在進步,但為何人性卻是愈來愈腐敗貪婪?社會治安敗壞,家庭暴力案件層出不窮,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寧靜海不禁沉重的歎口氣。


    “小靜,這種消極的想法,不像你的處世態度,‘要看好的一麵,不要拘泥在壞的一點’,這不是你的人生哲學嗎?”歐陽炵難得看見向來樂觀的她臉上出現愁容,不禁想起她也曾長久籠罩在家庭暴力的陰霾下。


    “對不起,炵大哥,我隻是一時有種無力感,即使身為老師,仍無法真正幫助受到傷害的孩子。”她並不想把自己的壞情緒呈現在他麵前,可一旦起了頭,便忍不住傾泄內心沮喪。


    “你已經做到身為老師的責任,而且比許多老師對學生付出更多的耐心與關懷。”歐陽炵輕拍她的肩,安慰沮喪的她。


    寧靜海因他的碰觸,心顫了下,他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表達關心,令她想起小時候他每次看見她身上的新傷痕,明知是被她父親所傷,卻不會刻意過問,總是心疼地摸摸她的頭,遞給她一盒甜點、一罐藥膏。


    當小小年紀的她最驚慌無助逃家時,是他的溫柔關懷拯救了她。


    即使之後她仍無法躲過父親的暴力陰影,但他成為她的一盞明燈,心靈的寄托。


    她對他的心情從感激、依賴,不知不覺轉變為愛慕、深情,然而這些感情她不會讓他知曉,隻要能永遠當他無話不談的幹妹妹,便是她人生最幸福的事。


    歐陽炵受傷住院兩個月後,腿上厚重的石膏已拆除,開始用輔助器練習自行下床,每天坐上輪椅,讓看護帶到醫院中庭散步、透氣。


    杜璃蘋前往醫院探視的頻率逐漸遞減,剛開始每周平均兩、三天一次,到一個禮拜也許隻來一次,這個星期甚至完全沒有出現。


    周六休假的寧靜海,早上便到醫院,寧母也準備許多補品跟歐陽母一起來醫院探視他,待她們離開後,她推著輪椅帶他到樓下散心。


    “炵大哥,你腿傷複原良好,再不久就可以做複健,相信很快便能恢複行走了。”寧靜海欣慰道。


    他雖躺在病床上兩個月,卻沒有灰心喪誌,住院才半個月,已開始忙於公務,用筆電視訊與公司幹部開會溝通,每日秘書都會來醫院向他報告要事。


    這麽努力,她對他未婚妻更加感到不滿,覺得不算身為藝人,工作再忙碌,也應該要以他的身體健康為重。


    杜璃蘋不僅未盡到未婚妻的責任,且近來還接二連三被報導與幾名男藝人公開出入,即使是工作所需,她仍為炵大哥心生不平。


    她相信住院的他也知道那些八卦訊息,隻是他沒有表達一絲不悅或反彈,她不好去提,也沒立場說什麽。


    “我也希望盡快恢複,下個月中得前往中南美洲一趟,屆時能不需依賴輪椅最好。”歐陽炵淡道。


    “你傷還沒完全痊愈就要出差嗎?總裁不能去嗎?要不也可找經理或特助代行。”一聽到他要帶傷出國,寧靜海不免擔心,原以為他會住院直到結束複健治療才出院。


    “我爸得坐鎮美國總公司,這陣子已經是台灣、美國兩邊跑,我不能再增加他的負擔,拜訪中南美洲廠商,是數個月前已排定的行程,且相關合作內容都是由我所主導策劃的,讓其他人代行並不妥當。”即使受傷住院,他不會卸下身為歐陽集團副執行長的重任。


    “可是……應該要把腿傷養好,再遠行較適當,能不能延後一、兩個月?”她試圖勸說。


    距離他所提的出國時間,剩不到一個月,就算明天能開始做複健,他的腿傷複健期,至少需兩、三個月。


    “我下禮拜一就會跟主治醫生商量,最慢這個月底辦出院,之後的複健物理治療,再定期回診。


    “雖然可以用網路視訊跟公司幹部做聯係,但太久沒進公司也不行,更何況醫院空氣我早已吸膩了。”歐陽炵無奈地輕笑一聲。現在每天的活動空間除了病房,就隻有這個小小的中庭花園。


    “炵大哥總是以天下為己任,置個人生死於度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她所謂的‘天下’是指歐陽集團,不禁心疼他即使受了重傷,也無法真正的休息、養傷。


    “寧老師,今天要教諺語或成語嗎?”歐陽炵笑了笑。“到這裏就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對身後推著輪椅的她道。


    “小學生可不會學到範仲淹的名言。”她笑說。在鯉魚池前,大椰樹下一張長椅坐了下來,讓坐在輪椅的他,和她並排而坐。


    “真把我當成你的學生了?”他側頭望她一眼。


    “是啊!歐陽同學,之前教的閩南語歌謠,有沒有記起來?”她一副想叫他默背表演的神情。


    “抱歉,忘了。”他揚揚手,表示遺憾。其實他記得她唱過的歌詞、念過的課文,但念給她驗收太別扭了,隻好簡單說忘記。


    “沒關係,下次再教你唱。”她原就沒想過要他真的記住,那隻是想讓他放鬆的娛樂而已。


    “你這前提過的那個學生,後來怎麽樣了?”她之後曾向他陸續報告那名心理受創的學生狀況,這陣子倒沒再聽她提起。


    “誌工持續對他家進行關懷溝通,也向警局申請保護,但他母親卻是直到現在才開始有考慮離婚的打算。”她簡單報告,有些意外他會詢問與他無關的瑣事。


    之前是因為擔心受到家暴傷害的孩子,才向他吐露心情,後來覺得不該再繼續向他報告這種別人家的事,便沒再提起。


    “我不明白,為何一個女人可以長期忍受伴侶的精神及暴力虐待?強撐著維持一個完整的家,是顧慮孩子嗎?但在這樣的家庭下成長的孩子,豈不是受到更大的傷害?”雖然事不關己,但他其實不介意花時間和她探討,尤其此事讓他想起她曾有過的恐懼童年。


    “我想……是因為愛吧。”寧靜海有些沉重地輕歎口氣。


    “愛?”歐陽炵不解地望著她。


    “我曾問過我媽,為什麽不跟我爸離婚?我寧願沒有爸爸,也不要一個喝醉酒就會瘋狂施暴的厲鬼。”她垂眸,神情黯然回憶。


    “厲鬼?”沒想到她會用這個字眼形容她父親,令歐陽炵有些驚訝。


    “在我心裏的爸爸有兩張臉孔,一個是已經有些模糊,曾經溫柔會陪我玩的爸爸;另一個卻是影像更鮮明,如夜叉鬼魅般張牙舞爪的可怕爸爸。


    “在我媽的心裏,我爸也有兩個麵目,一個是婚後的頭幾年,他工作順遂,對家庭、對她關愛付出的樣子;另一個是他被朋友出賣,生意失敗後失誌且頹廢的模樣。


    “從此,她一個人辛苦挑起家庭經濟重擔,還得供應不務正業的丈夫伸手要錢,更經常飽受爸爸的暴力傷害,而她卻是一再的吞忍、包容,隻因為放不下。


    “我媽說,當我爸第一次出手打我時,她曾想過要放棄這段婚姻,但始終無法下定決定,內心深處一直抱持一絲希望,也許有一天,我爸會清醒過來,重新振作起來。


    “然而,他始終沒有清醒,不僅放棄自己的人生,更放棄家庭、傷害家人,直到他突然病逝,我跟我媽才真正從家暴中解脫。


    “我以為自己很恨他,以為我媽一定非常埋怨他,但他死後,看著他的棺木被推進火葬場,燒成一堆灰燼、白煙,我跟我媽竟情緒失控,相擁慟哭。


    “之後一兩個禮拜,隻要看到他的照片,便會無法自己,傷心掉淚。那種矛盾的情緒,直到現在我仍無法真正理解為什麽,更不知道當初我媽沒離婚,究竟是對、是錯?”回憶過往,她心情頓時無比凝重。


    她國二那年,父親過世時,他人在國外念書,待他回國,再度和他相遇,已是幾年後的事,他問起,她隻是輕描淡寫帶過。


    歐陽炵靜靜聽她訴說過往心情,她低垂睫眸,神色黯然,令他感到心疼與不舍,盡管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但他仍在意她的情緒。


    現在見到她的愁容,他的感覺跟小時候對她的心疼、關愛似乎有些不同。


    他有點想將她摟進懷裏安慰,但兩人畢竟不是真正的兄妹,對她,他無法有太過親密的舉動,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肩,希望她能真正釋懷。


    “我以為因為曾經的愛而執著,抱著對方會被自己感化而改變的想法是一種盲目的天真,會是種豢養對方的惡習,不僅拯救不了對方,且傷害自己,也傷害身邊的人。”歐陽炵有感而發。


    “炵大哥一直是個溫柔有責任心的好男人,將來肯定是個好丈夫、好爸爸。”寧靜海抬頭望著天空,白雲緩緩飄動,她內心其名有些揪扯。


    比起回憶童年的悲慘,想到他將跟另一個女人共組家庭,那種心情似乎更憂愁落寞。


    盡管她不斷說服自己祝福他,但這段時間和他日日相處,她愈來愈無法豁達真誠的祝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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