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了,書房裏隨著天色漸暗,幾乎隻剩計算機屏幕的光線。


    賈旭威略帶倦意的看了看時間,居然已經晚上七點。


    他伸手打開了桌案旁的立燈,拿了煙盒離開位子,走到陽台上點了根煙抽,煙霧從他的鼻息吐出,他下意識地往苗可芸家看去,房子居然是暗的,沒有燈光。


    “這麽晚了還沒回來,是跑哪兒去了?”他低啐,勉強克製的情緒又開始滾沸,她就算發瘋也該夠了吧!


    他熄了煙,拿出口袋裏的手機,立刻就想打電話找她,問她人在哪裏……手指匆匆撥動觸控式手機的屏幕,找出她的號碼,在要按下通話鍵的刹那,他突然作罷。


    他壓下內心的衝動,讓畫麵回到首頁,收起手機。


    他絕不問她在哪裏,既然她存心不回來,何妨放牛吃草,暫時別理她,等她想通了自然會回來。


    他凜著臉進了室內,到樓下廚房替自己衝杯咖啡。他鎮定地打開咖啡罐、倒了速溶咖啡到杯子裏、倒熱水,要命,他竟倒了太多水,咖啡都溢出來了,他抓來抹布擦拭,一碰到杯子,杯子翻倒了,咖啡溢灑了整個台麵……


    “可惡。”他索性甩了抹布,把杯子也甩進水槽裏,不喝了。


    他無法真的鎮定,他的心被苗可芸弄得一團亂,嚴重失衡了。


    他壓不住情緒,仍是拿出手機,但他可不打給苗可芸,他找她的助理問。


    “大老板,你怎會打我的手機?”小助理接到電話驚訝得要命。


    “苗可芸呢?”


    “我不知道耶!可芸姐整天都沒跟我聯絡,今天我看到李姐公司來了好多記者,李姐發了聲明稿說以後你就是可芸的經紀人了,你怎會不清楚可芸姐的去向?”小助理支吾的問:“而且你以後也不見得會再讓我當可芸姐的助理了吧!我猜。”小助理心裏想說自己和可芸已經無緣了,畢竟她是李姐雇用的,今後賈旭威不見得會再雇用她。


    “你放心,幫我個忙,我會繼續用你。”賈旭威派一個任務給她。


    “真的啊!什麽忙?”


    “打她手機問她人在哪裏,十分鍾之後向我報告,記住別說是我問的。”賈旭威特別交代。


    “是。”小助理心性機伶,聰明地不問他原因,反正老板說的照著做就對了。


    賈旭威收線,進到客廳等待。


    在逛街的小助理不敢怠慢,趕緊打電話給可芸,手機很快就通了。“可芸姐,你在哪裏?”


    “我……在南部老家。”苗可芸早就到家,正和爸媽、阿公阿嬤一起吃晚飯,有家人陪伴,她的心情已經沒有那麽差了。


    而鄉下地方鄰居很熱情,為了看大明星,紛紛拿自家種的水果過來送她,大庭院外也有很多慕名而來的人們在探頭探腦。


    “你現在在做什麽?”小助理暗中得到第一手消息,她會察言觀色,聽可芸的語氣好像心情很好,她就再問仔細點。


    “和家人吃晚飯。”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是李姐要你問的嗎?”


    “沒有,是我自己想問的。”


    “我不知道。”


    “醬啊……好嘛,那我不吵你吃飯了。”小助理道了再見,立刻打給賈旭威,一五一十地向他報告。


    賈旭威情緒下降到結冰的程度,苗可芸竟然不告而別就跑回南部去,她把他當什麽了?她預備不理會他了嗎?


    “她說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他錯愕地問。


    “她是這麽說啊!”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再替可芸姐工作?”小助理小心地問。


    “很快,新戲很快會開拍。”他會有辦法教她趕快回來。


    “謝謝大老板。”


    賈旭威結束談話,立刻再撥戴維的電話。“戴維,新戲要開拍了,我把演員名單和劇本用email傳給你,後天立刻內定演員,包括苗可芸。”


    “是。”戴維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賈旭威匆匆地上樓進書房發信給大街,他就不信苗可芸可以賴在南部不回來。


    晚間十點……


    苗可芸洗完澡,一個人坐在房間外的小板凳看著樹林發呆,一天即將結束了,賈旭威一通電話也沒打給她。


    一整天她都逼自己不能再想起他的好,那全是假像,可是她逼自己一次心就痛一次。


    通常這個時候他們會膩在一直,舍不得分開……


    噢!她真是受不了自己,她既然懷疑他給的全是虛情假意,他隻是把她當商品,那她又何必苦苦地想他?她整天下來都一直在想著他,還期盼他的來電。


    看來,他是不會打給她的,他都怒不可遏地走掉了,怎還會打電話給她?


    鈴鈴……


    她的手機居然在這時響了。


    她心顫著,拿走手機看來電號碼,是戴維,不是賈旭威,她心裏很深的地方有份失落。


    她按了接聽鍵,勉強振作地說:“戴維,什麽事?”


    “苗可芸,新戲要開拍了,你後天得到劇組向我報到,集合地點在賈氏製片公司會議廳。”大街開門見山地說。


    “好。”她心不在焉在回道。


    “那就這樣了。”戴維結束通話。


    苗可芸望著手機,她竟忘了問,她要演什麽角色,是誰寫的劇本,是否是賈旭威要他打這通電話的?


    她丟開手機,下巴抵在膝蓋上,無論如何她還是得回去,工作歸工作,她不能逃避。


    可是她該怎麽?她該怎麽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心裏很紛亂,全然沒有答案。


    兩天後……


    劇組的演員到齊了,聚集在賈氏製片公司的會議廳,唯獨苗可芸沒到場。


    “苗可芸呢?”戴維扯開嗓門喊人。


    大家東張西望,都沒見到她人影。


    “她沒來。”一名女演員說。


    “怎麽會這樣?我明明打她手機跟她溝通好時間了。”戴維很意外,招來他自己的助理,要他再打電話找苗可芸。


    賈旭威不說一句話,麵無表情地走出會議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情沮喪地坐在辦公椅上。


    他等了又等,苗可芸就是不回來,他真想親自問她現在到底想怎樣?新戲開拍這麽重要的事,她也不放在心裏嗎?她走後一通電話也沒有,是表示她再也不回來了嗎?


    要是這樣,那就由她吧!


    他從來不曾求過任何人,就算是心愛的她也一樣,他絕不求她回心轉意,他隻會把內心的痛苦和強烈的失落感留給自己,就算心痛死他也不會告訴她。


    他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給他私人飛機的專屬機師。


    “準備好,我要回日本。”


    “是。”


    賈旭威掛上電話,遠離傷心地確實是好辦法,苗可芸心裏肯定是這麽想才回老家去的。


    但是就不知到底是誰傷了誰?


    他拿起外套走出辦公室,按了電梯樓層鍵,電梯門開了,他進入,門緩緩關上,他從十樓往下降,打算出發去機場……


    很不巧,另一道往上升的電梯停在十樓,開了門,苗可芸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她急忙往會議廳跑去,她從南部回台北來,沒回家裏,直接就來報到,但路上塞車使她來晚了點。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沒關係,你是大明星,遲個十分鍾小意思而已。”戴維不改酸人的本色,冷睨苗可芸匆忙的樣子。


    苗可芸悄悄地看了看現場,獨不見賈旭威……他為什麽沒來?


    照這狀況看來,他們等同於分手了,今後他們的關係就隻是經紀人和演員,他握有她的合約,她得依照他的安排工作。


    “苗可芸,這是你的劇本。”戴維親手把劇本交到她手裏,開始和大家溝通他所希望呈現的視覺效果,並交代道:“有一半以上的戲要到日本和中國兩個地方取景拍攝,在當地停留約一個月,我會強調內心戲,大家最好把劇本讀熟。”


    苗可芸聽完戴維的指導後,她獨自拿著劇本,一個人走到角落,逐字地啃著內容。


    這是賈旭威的作品,劇中描述一個十七歲的男孩愛上一個女孩,兩人在海邊立下誓約,將來長大要結婚……


    但當兩人都成年後,女主角家道中落淪落風塵,她悄然地離開男主角。此時的男主角事業如日中天,他透過各種關係想找到女主角,卻一直找不到她,在父母催婚下不得已的娶了富家千金為妻,結婚後並不幸福。


    而在一次的應酬場合中,男主角再度和女主角相遇,他拚命地想挽回她,兩人的愛擋不住,卻成了不倫之戀。


    後來男主角的妻子發現,急於破壞兩人如火如荼的找上女主角,逼迫她離開。


    就在這時女主角發現自己身患不治之症,灰心喪誌地再度離開男主角,男主角不惜和妻子離婚也要找到女主角。


    最後,他在當初和她約定要娶她為妻的海岸找到她,兩人像年少時一樣坐在海岸上談心,說著說著,她安詳的死在男主角的懷裏,男主角沉默地抱著她,淚流滿麵。


    苗可芸看得很投入,心都被感人的劇情牽動了,心疼著男女主角的境遇,她不經意地聽到兩、三個女演員聚在一起說——


    “你們看了嗎?賈大編劇的戲都好感人喔!”


    “同感,可是那位大編劇本人,一點也看不出來是這麽感性的人耶!”


    “對啊,他看起來很冷酷,也很難相處的樣子。”


    “說真的,一個人要是沒感情,寫不了這麽深情的劇本吧!”


    “說不定他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苗可芸也不得不同意她們的說法,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怎可能寫出情感豐富的劇本?


    她合上劇本,看清楚首頁的戲名,這部戲叫“心寵的女孩”。


    她的手指輕撫戲劇的名稱,戲劇歸戲劇,但誰會是賈旭威現實中心寵的人?


    “我隻做對你有好處的事……”


    她心底突然浮現他說過的這句話。


    她為什麽會突然想起他這麽說過?


    “苗可芸,女主角的內心戲你演得來嗎?這次你的演技可是備受考驗。”戴維特別過來問她。


    苗可芸的思緒活生生被打斷,她起身說:“我會努力的。”


    “能那樣是最好了,我拭目以待。”戴維點著頭說。“還有你的所有演技和造型都必須脫離舞娘的形象,有清楚的區隔,觀眾才會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我知道。”


    “知道就好。”戴維正要轉身走向男主角。


    “戴維……賈旭威呢?”苗可芸真不知自己幹麽要問。


    “他人剛才還在,大概在辦公室吧!”戴維不太確定地說,找男主角去了。


    苗可芸臉上熱熱的,她問賈旭威的去向做什麽?她不是已經跟他分手了嗎?


    她沒空再想,服裝師已過來要替她量身訂做服裝,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但她發現,她的心始終是混亂的。她仍在想,賈旭威會不會突然地進來?他若是一副不理人的樣子,她又將如何去麵對他?


    中午公司訂了便當,苗可芸吃不下,眼看現場沒她的事了,她跟戴維說一聲,獨自離開,搭車回到淡海的家,一進門,管家田嫂就交給她一個信封袋。


    “小姐,這是隔壁的管家拿過來要交給你的。”田嫂說。


    “隔壁?”苗可芸拿著信封袋,摸起來鼓鼓的,好像鑰匙,打開來看,果然是她房子的鑰匙。不必問,見到鑰匙她心裏已經很清楚,這是賈旭威要人送還給她的,他不再像以往那樣來去自如地進到她的領域。


    這意味著,他也要向她要回他家的鑰匙吧!


    她就去找他一趟,她得向他說,她會把房子和車子的錢付給他,這樣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糾纏不清的地方了。


    她拿著他給的鑰匙,去了他家。


    叮當……


    她按了電鈴,心情忐忑地等待著。


    女管家來應門,見到她親切地問:“苗小姐,你找先生嗎?”


    “他在嗎?”苗可芸問。


    “他回去日本了。”女管家說。


    “日本?”苗可芸掩不住的驚訝。


    “是啊,他的家人都移民住在日本,他偶爾會去日本。”


    “那……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他沒說耶!他上午就搭私人飛機回去了,他要走之前叫我拿了一個信封袋過去給你。”


    “你有……他的地址嗎?”苗可芸心茫茫的,她又問他的地址做什麽?她就算要把他的鑰匙還給他,也不必問他日本老家的地址……


    “有,我抄給你。”女管家跑進屋子裏去抄地址了。


    苗可芸眼看著女管家進屋,卻遲遲沒有說一句“不用了”。她佇立在庭院裏,內心矛盾又難過,她分明是心裏還有賈旭威,才會想清楚知道他的去向,但她不該這樣,要分手就要斷得幹淨。


    她不該問的!


    “小姐,這是先生日本老家的地址。”女管家很快來到庭院,把地址交給她。


    “謝謝……”苗可芸手指打顫地接了過來,走出他的院子回到自己的家。


    她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發怔,許久才發現他家的鑰匙還握在她手上,她竟然忘了交給他的管家。


    她心頭紛亂著,仿佛沒有見到賈旭威,她就無法安定下來。


    不行,她得找到他,她心裏有話要跟他說。


    她拿起家裏的電話,打他的手機,心想應該有國際漫遊吧!他會接吧……


    電話響了許久,他接了。


    “喂!”他低沉的聲音傳到她耳裏,她忽然想哭,忍不住地雙眼濕潤了。


    “我想見你一麵。”她努力控製自己,好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些。


    “我不在台灣。”賈旭威沒想到她會突然找他,坦白說他考慮了好幾秒才接起她的來電,雖然心底氣她搞失蹤有三天沒音訊,但他很想聽她要說什麽。


    “我知道你在日本,下星期我和劇組一起去日本,我得見你。”


    “可以。”


    “那……再見。”她保持冷淡的語氣。


    “喂!”他悶悶地喊了她一聲。


    “什麽?”她含糊的問。


    “我準你說再見了嗎?”


    “你……還想說什麽?”


    “帶外套,才三月,這裏還很冷。”


    “啊?”她很訝異他會關心她。


    “還有,既然要來,幫我買幾罐台灣製的醬菜帶過來。”


    “買那個做什麽?”她更驚訝了。


    “那是我爺爺和奶奶要的,我走得匆忙,忘了他們之前交代過我幫著帶過來。”


    她想問他為何要匆忙地走,又有股力量阻止她問,但她還是忍不住地問了——


    “你為什麽要走得那麽匆忙?”


    “那得問你。”


    “那幹我什麽事?”


    “就是幹你的事。”


    兩人突然都沉默了,他們手執電話,沒人先掛斷,卻也沒人再出聲。


    “你沒有準時向劇組報到對嗎?”他先開口問了問題。


    “我才遲到十分鍾。”


    “是嗎?”


    兩人又再度陷入沉默。


    他在想,他是不是走得太快了點?若是他願意多等她十分鍾,他現在就不會在日本了。


    她也在想,他為什麽會知道她不準時,他是否曾等過她?


    “還是……你可以早點來?”他暗啞地問。


    “多早?”


    “今天晚上,我派私人飛機去接你。”


    “你的爺爺奶奶這麽急著要醬瓜嗎?”


    “對。”


    她想笑,也想哭,她突然想不起來她是為什麽要跟他分手,她已經習慣擁有他的好,那像蜜糖一樣滋潤她枯竭的內心,她分不清真實和虛假之間的不同,她悸動的心在告訴她,她其實仍期盼見到他,她很想念他。


    “怎麽樣?”他也盼著見到她,他一直在等著她,而且等她很久了。


    “好。”她說出這個字的時候,心跳咚咚響。


    “記得帶外套……”他掩不住心裏的快樂。


    “知道。”


    “最好也帶手套和毛線帽。”


    “知道了。”


    “我愛你。”


    “知……道。”她手心冒出汗水,他說了什麽……


    “知道就好,等你。”他掛掉電話。


    她拿著話筒,他掛電話前低沉的笑聲仍在她耳邊低回,他說他愛她……


    如果他隻當她是可以買賣的商品,那他不需要來愛她這個商品,他不需要給她關懷。


    這些她聽到的、感受到的,難道都是假的?


    “你隻是一直在製造愛的假像,讓我以為你愛我,事實上你定在滿足你自己的征服欲望而已。”那天他們分開之前,她對他說了這句話。


    她記得他很生氣地低吼——


    “你敢再說一次!”


    仔細回想他離去時的眼神,除了生氣,還有當時她沒有察覺的情緒……那是失望吧!他對她感到失望。


    她放下話筒,抱著沉重的腦袋無法再想,她隻想做一件事,她要見他。


    也許再見一麵,她可以有更明確的方向,她可以慢一點再決定是否除了分手,他們之間就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她為什麽不再多給他一個機會,也多給自己一個機會,再去認清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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