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還有氣嗎?」


    慌亂的聲音響起,雜遝的腳步聲在耳邊來來去去,柔軟的身軀布滿了痛處,昏昏沉沉中,她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


    「唔……」背部傳來一陣火燒般的痛楚,令她忍不住悶聲一哼。


    誰……是誰抱著她?


    「少夫人還活著!快點送回去城裏,請大夫過來!」抱著她的人突然劇烈的奔跑起來。


    少夫人?是誰呀……誰抱著她?好痛!痛……


    劇烈的搖晃讓半昏半醒中的人兒更加痛苦,下一刻,頭一垂,她人又昏了過去……


    黑暗裏,點點光明乍現,睫羽輕顫幾下,沉重的眼皮緩緩地睜開來。


    甫從深沉的睡眠中蘇醒,她腦中仍是一片混沌與朦朧,久久之後才回想起一切——


    「嘶!」地倒抽一口寒氣,躺在床上的她倏地彈坐起來,急切的動作引得虛弱的身子受不了,眼前又是一片黑,她閉上眼,下意識伸手撐著一旁的柱子,穩住自己搖搖晃晃的身子,後背傳來一陣又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有點渴……小真……


    要出門嗎……


    不用了,早點回來……


    嗯。


    腦中突然響起片段的記憶,嚇得她睜開眼,這一眼,讓她整個人都傻了。


    這裏是哪裏?


    眼前望去的一切,就像她在電視裏看見的古裝劇場景一樣,雕梁畫棟、雅致精繡,寬敞的房裏,處處都有著古樸又精致的味道。


    吃驚的目光由遠處收回,轉而愣愣地垂眸打量自己,她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很像古裝劇的那種什麽單衣,原本隻留到肩膀的頭發,也不知何時已長到了腰間。


    鼻間一股淡淡的藥味,似乎就是從她自己身上傳來的,腿上的被子不是柔軟的羽毛被,而是厚實的錦被,上頭還繡著一幅漂亮的繡圖。


    她慌亂的四下張望,眼前的擺飾陌生又熟悉,視線驀地凝滯到自己撐在床柱的手掌上,那裏原本有道小小的傷疤,是以前她貪玩不小心被鐵片劃傷而留下的,可如今……


    她不敢置信地縮回手,白嫩的手掌翻來翻去,就是看不見有任何疤痕!


    腦中倏地有個想法竄過,她忍不住全身打了個寒顫!


    該不會、該不會……


    她躺在床上臉色發青,頭皮發麻,慌亂的眼神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掃過,看見一旁的銅鏡梳妝台,她想也不想的走下床,踩著蹣跚的步伐走過去。


    後背好像有著不少的傷,隨著她一舉一動都扯疼了傷口,但她仍堅持著向前邁進,嬌弱的身子顫抖地來到桌前,緩緩地轉過身,看著黃澄鏡中的身影。


    「呼……呼呼……」懸著的一顆心在看到熟悉的麵容後放鬆了,她喘著氣,勉強勾起笑弧。幸好她的容貌沒有變。


    可凝望著那有些模糊的臉龐,她仔細一看,方才放下的心倏地又全提起來了!


    這張臉是她的沒錯,可是……怎麽好像有些不對勁?


    此時,她的右額眉際上是光滑一片,可她明明記得,自己眉際上有一道很小、很小的傷疤,怎麽不見了?


    還有剛才自己手掌中應該有卻消失了的疤痕……


    她是曾聽過穿梭時空這回事,可是……不!不會的!這種荒謬的事不可能會出現在她身上!


    她伸手脫下自己身上白色的衣服,赤裸裸的身軀上卻穿著一件湖水綠的肚兜?


    她越看越害怕,快速地扯掉衣服,抬起自己的左臂一看——


    空的什麽都沒有?原本她左上臂應該會有個小小的針疤,那是現代人一出生就會接種的疫苗——怎麽全都沒了?


    可是……這張臉的確是她的啊!那這個身體是誰的?不對!應該要問她是誰?也不對……


    越想她臉色越蒼白,愕然地瞪著自己的手臂,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一樣的傻了!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臉跟身體……她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就在她整個人陷入一片茫然的時候,原本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來。


    「咿呀——」一聲,一個穿著綠色衣衫的少女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猝不及防的兩個人同時麵對麵、眼對眼。


    她脫得身上剩一件湖水綠肚兜,傻愣愣地看著少女。


    而那端著水盆的少女先是一愣,而後便大驚小怪地呼喊著,「我的天啊!少夫人!您醒了?怎麽脫了衣服?」少女急急地走來,一伸手就想幫她把衣服給攬好。


    「少、少夫人?」她穿著肚兜傻傻地重複少女的話,腦海中荒謬的想法開始漸漸成形,而且,好像已正在上演……


    少女奇怪地看她一眼,先是幫她攏緊了衣衫,才又開口道:「是啊,少夫人,您沒事吧?」她是聽過有人撞傷了頭會變傻,怎麽溺水也會嗎?


    「你、你是誰?」被稱為少夫人的她抖著嗓問道。


    少女一愣,「奴婢是綠兒。少、少夫人,您沒事吧?」真傻了?


    臉色青白的少夫人瞪大眼看著綠兒,緩緩地又問了一句,「那我、我是誰……」不會的,這麽荒唐的事情,怎麽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


    綠兒這下也嚇白了臉蛋,戰戰兢兢地看著她,「少夫人,您別嚇奴婢,您、您是皇甫家少爺——皇甫衛的妻子,皇甫珍。」


    「皇甫珍」這三個字一響起,房中倏地陷入一片詭異的氣氛裏。臉色蒼白的皇甫珍直直盯著綠兒看,看得綠兒心裏直發毛,而後她又兩眼一翻,直接昏了過去!


    「少夫人!」綠兒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抱住她,扯開喉嚨大喊,「來人啊!少夫人又暈過去了!快點來人啊!」


    風光明媚的景致,假山流水、石亭小橋,滿庭花香馥馥,蝴蝶飛舞,可惜這片美景卻無人欣賞,不但不欣賞,身在其中的人兒眼眶還紅通通的。


    坐在涼亭的石椅上,皇甫珍嗚咽地哭著,一雙秀麗的眸子都哭腫了,但她還是止不住湧上的淚水。


    來到這個地方已經三天,她都快瘋掉了,除了哭還是隻能哭。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太誇張、太扯了!太不可思議了啦!


    她叫皇甫珍,也叫吳語真……不對!不是這樣講,應該說,這個身體是皇甫珍,而裏麵的靈魂是吳語真。


    她記得自己隻是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而已,路上不小心掉進圳溝水裏,等她再醒過來之後,就附身在這個皇甫珍身上了!


    這是什麽瞎事嘛?嗚嗚嗚……她又沒做過什麽壞事,怎麽會莫名其妙附在這個古人身上呢?她問過那個叫做綠兒的丫鬟,現在好像是康熙年間,也就是說,她穿越幾百年的時空,回到了清朝!


    皇甫珍……皇甫珍究竟是誰?她已經摸遍了這個身軀全身上下,可以確定這個身子不是她的,容貌雖然乍看之下一模一樣,但仔細一瞧,眼角眉梢仍是有些許不同。


    更慘的是,皇甫珍已經嫁人了!而且依照那個綠兒講的,她是來洛陽的路上遇上了盜賊襲擊,然後才落水,曾有一度斷了呼吸,後來救起來才又有了氣息。


    不過她都已經醒來三天了,也還沒看到她的丈夫,可見皇甫珍跟她丈夫感情很差。


    這樣好一點,她說自己失憶記不起所有人的事也不會被戳破了……


    「少夫人,您怎麽又哭了?」綠兒歎了口氣,將手上熱茶輕輕地放在桌上。眼前這位少夫人,跟以前比起來是大大的不同了。


    她今年十六歲,是剛賣到皇甫家不到一年的丫鬟,她來的時候,少夫人還沒有住在這裏,不過她已聽過許多有關少夫人的事情。聽說少爺是欠了少夫人家恩情,所以才娶少夫人為妻,少夫人成了親以後,曾經住過洛陽一陣子,可是少夫人脾氣非常暴躁,動不動就怒罵責打下人,隻是少爺一直隱忍著她。


    直到半年前,少夫人嫉妒貌美的表小姐,居然使計要害表小姐毀容,少爺這下因此真的怒了,一氣之下就將少夫人趕到濟南的別莊去。沒想到去了別莊,少夫人並沒收斂一些,別莊的奴仆照樣個個叫苦連天。而且,少夫人後來還想徑自回到洛陽城。


    不料在回來的山路上,眼看就要到洛陽了,居然出現了馬賊盜匪,殺了好幾個護衛家丁。


    少夫人就是逞能地對盜匪大聲斥喝,猶不知死活,所以才被盜匪給打落水底。


    這下可好,人是救活了,卻也傷了腦子,不但記不住任何人,整天就隻會哭哭啼啼,一副很膽小的樣子,跟傳聞中有著「惡娘子」稱號的少夫人完全不同。


    這也算她綠兒好運吧,要不然,如果服侍的是以前的少夫人,她現在一定也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


    皇甫珍擦擦淚水,扁著嘴,沮喪的低頭不語。


    雖然她在二十一世紀時,也是有點爹不疼、娘不愛,可是,她也沒為此奢望換個家人過啊!她究竟要怎麽樣才能回去呢?嗚嗚……


    「少夫人,您別老坐在外頭吹風,當心風大著涼了。」綠兒看不慣她這模樣,忍不住念了起來。雖然少夫人比她大上一歲,但感覺上就像個孩子似的,真讓人擔心。


    她說對了,皇甫珍的確是像個孩子。


    想想,她在二十一世紀時也才是個二十歲的女孩而已,年代不同、環境不同,心境成熟自然也不同,以現在這年頭來看,十七歲的女子多半都是一、兩個孩子的娘了。


    加上她本身性子就比較膽小,又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朝代,表現當然更像是個無助的小女孩。


    「少夫人,您先回房待著吧,綠兒去替您張羅午膳,您別再哭了。」綠兒還真怕她把眼睛給哭壞了。


    搖了搖頭,「我想待在外麵。」再關在房間裏,她怕自己會關出憂鬱症,她現在已經快有這個傾向了。雖然這些花花草草看起來也沒讓她開心多少,但至少比對著一間屋子好多了。


    綠兒又勸了幾句,眼看勸不動她,隻好歎口氣,轉身去準備午膳了。


    在她們都沒有發現的角落裏,回廊陰暗處,有兩個人正凝望著石亭中的人。


    「她失憶了……可是真的?」其中一名穿著玄衣勁衫的男子問道。


    另一人恭敬地對他拱手道:「是,屬下已聘洛陽城中最為出名的大夫為少夫人診治過,大夫曾言,少夫人落水斷氣,又遭人拋入水中,以致腦子受到撞擊。身子所受雖皆為輕傷,但人腦卻是繁雜難治,少夫人極有可能是患了失魂症。」


    「極有可能……」玄衣男子沉吟了下。那也就代表,大夫並不是十足十的確定她真得了病,她也有可能是演戲?


    站在旁邊的男子自當知道主子說這話的意思,馬上又開口道:「據屬下這些日子的觀察,少夫人得病應該是真,什麽東西都記不得了。屬下曾讓表小姐假扮府裏的丫鬟,自少夫人麵前走過,少夫人眼底真是一片陌生,半點反應也沒有。」


    「那也有可能是她掩飾得好。」玄衣男子怎麽想也不信她會真得了失魂症。想當初她是如何用盡心機嫁到皇甫家來,又是怎樣在婚後,將皇甫家弄得烏煙瘴氣、雞犬不寧的,他可一點都沒忘。


    這個玄衣男子,自然就是皇甫珍的丈夫——皇甫衛。一想起皇甫珍這個妻子,他胸口就忍不住冒出一簇又一簇的火焰。


    其實皇甫珍與他算起來是一表三千裏的親戚,血緣上根本沾不著邊,當年皇甫衛的祖父到山西一代巡視產業,路上遭山賊洗劫,被砍了好幾刀丟在山澗裏等死,正巧皇甫家一個遠親住在附近,聽聞消息趕忙衝上山去找人,因此救了皇甫老太爺一條命。


    老太爺一直將這個恩情放在心上,一年多前,那名遠親因病逝世了,去世之前曾寄信給老太爺,說他膝下就剩一個孫女皇甫珍,希望皇甫家的少爺能娶她,就當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


    皇甫老太爺一口就答應了。


    過門前,皇甫珍還裝著一副秀氣溫柔的姑娘樣,怎知一過了門,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她從小在山腳的村莊長大,整天跟著村裏一些流裏流氣的痞子混在一起,學了點拳腳功夫,舉止粗俗無禮,不但仗著身分欺壓下人,見到貌美、靠近皇甫衛的女子更會出手傷人。這場婚姻對皇甫家來說,簡直就是個災難!


    嫁進皇甫家之後,她不但將自己打扮得像個十足的貴婦人,家裏的珠寶物品,隻要瞧上眼的,也不用過問就自己揣進懷裏。


    貪財自私這些皇甫衛都可以忍,但他卻容忍不了她的不孝,對父母,她根本就是不屑一顧。別說是早晚問安,就連在路上見到了,她也當作沒看到一樣轉身離開。爹跟娘一再忍氣吞聲,但她卻越來越猖狂。


    一想到這裏,皇甫衛仍覺憤怒不已,目光冰冷地看著涼亭中的女人。


    那是他的妻,一個他不願意要的妻!


    他甩袖邁開腳步走出陰暗的角落,寒著臉走向涼亭。在他身後的男子習慣性地跟上他的腳步。


    「你不用過來。」皇甫衛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男子一頓,又退回了原本站的角落,垂眸低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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