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離這位「貴客」,在瀚海山莊出現後,受到多方矚目,溫家人都好奇地來打聽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怎麽會讓溫廷胤如此特別對待。


    溫千姿很驕傲地向大家介紹她是一位了不起的著書人,但她從其他人眼中看到的是不解和輕視。


    也是,除了溫千姿那種對她筆下故事極為熱中的讀者之外,誰會正眼瞧她這個三流寫手?連溫廷胤都對她的寫文能力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所以,那為她舉辦的接風宴席,她也興趣缺缺,能躲就躲,反正她也明白,那些蜂擁而至的賓客們,都是衝著溫廷胤而來的,至於溫廷胤,從他們回到瀚海山莊之後,她就再也沒看到他了,不知道是去處理船行的事務,還是躲清閑去了。


    但柳舒桐也來了,他成了所有人中唯一一個為見江夏離而來的賓客。


    他一入山莊,便急切地到處找她,她本來是躲在一處假山後,但見他鍥而不舍的樣子,心想若是不出去見他,他是不會走的,她隻好無奈地走出去招呼。


    「桐哥,你也來啦。」


    一見到她,他立刻將她拉至一邊,急急地說道:「夏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妳不是在彭城嗎?怎麽會認識溫廷胤?他又怎麽會和妳這麽……親密?」


    江夏離暗中叫苦,心想這些問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該怎麽回答?


    四處看看,卻不見溫廷胤的影子,這個答案又隻能由自己解釋,隻好硬著頭皮半真半假地說:「我和他的妹妹在彭城認識,正好我要回京,他便讓我坐他家的船,一起回來了。」


    「可我看他對妳的樣子――」


    柳舒桐還想再問,江夏離忽然打斷他,「桐哥想知道什麽?一定要我說我和溫廷胤有什麽曖昧嗎?溫家少爺是何等身分,我這個沒財沒勢的醜丫頭,他豈會放在眼裏?你就不要替我操心了。」


    他憂鬱地望著她,欲言又止,斟酌了好久才說:「夏離,我知道我退婚之事傷妳很深,我也和靜雪商量過該怎樣彌補妳。她說妳在家中過得不開心,才會離家出走,她對妳也頗為愧疚,甚至願意效仿娥皇女英,若妳不介意――」


    「我介意。」她再度打斷他的話,正色道:「桐哥,你要三妻四妾無所謂,但我不願意為了填補別人的愧疚,而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你若是對我還有一份尊重的話,就請不要再羞辱我一次。」


    柳舒桐有些尷尬,「好、好,隻要妳高興,怎樣都行,隻是我總要提醒妳,溫廷胤這個人絕不簡單,都說無奸不商,他年紀輕輕,就成了溫家的主事者,不隻是因為他做生意極有眼光和魄力,再加上他的心計深沉,已不是同齡人可以比擬的。


    「最近我們柳家有生意要與他合作,他一直沒有痛快地答應,可是據我所知,他已經私下采取行動,截留了我們許多的貨源,顯然想要自己獨吞。妳也說他是何等身分,為什麽獨獨對妳這般不同,妳可曾想過其中的緣故?」


    江夏離故意打了個哈欠,顯得有些不耐煩,「你是想說,他要利用我是吧?好的,我會留意。不過我也不會待太久,就算是想親近溫船王都沒什麽機會了。」


    「妳哪天回家?我已經派人給妳父親捎了話,說妳回京城了,他必然想早點見到妳。」


    她歎了口氣,「桐哥,你還真是……熱心腸。」


    若爹知道她回來了,無論如何都會想要見她,而日後她要是被押到刑部受審,父親很可能也會得到消息,真是想瞞都瞞不住了。


    「到該回家時,我自然會回家的。」她都快沒有辭句可以應付他了,正好此時瞄到溫千姿從斜前方走過,忙說道:「溫小姐有事找我,我先過去問問。」


    說完,她丟下錯愕的柳舒桐,快步往溫千姿那走去,才走到一半,忽然一旁斜伸出一隻手,將她一把拉到一稞大榕樹的後方,她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已經看清了對方的臉,馬上鎮定下來。


    「溫船王終於肯出來見人了?」好老套的招呼,她自己說出口後都想笑了。


    溫廷胤笑咪咪地看著她,「孺子可教。隻是在麵對柳舒桐的時候,怎麽那麽不瀟灑,還說妳心中對他沒有怨恨。」


    「堂堂溫家少爺,瀚海山莊的主人,居然也會聽壁角?」她看到他,忍不住牽起一絲笑容。


    「不聽壁角,真不知有人在背後這樣編排我的不是。」他懶懶地回答,「看來溫家和柳家的生意合作可以全麵告停了。」


    江夏離吃了一驚,「不會吧?你隻是為了柳舒桐說了你幾句壞話,就連生意都不和人家做了?你的心胸怎麽這麽狹窄!」


    他冷笑一聲,「這時候還為舊情人說情?難道妳沒看出來我是在幫妳出氣?」


    「幫我出氣?不敢當,我是何等人?草芥小民一個,蒙您不嫌棄,視我為得罪過您的敵人,雖然至今我仍不知原因,但隻要您不挾怨報複,我就千恩萬謝了。」


    溫廷胤一笑,「我是說妳得罪過我,可我沒說過我恨妳。」


    「那我算什麽?」她仰著臉問他,一臉疑惑。


    他習慣性地捏住她的小下巴,還用指腹輕輕磨蹭了一下,「這個答案,我很快就會告訴妳,妳要有點耐心,妳這個編故事的人,難道不知道故事的高潮,往往都在結局揭示謎底的一剎那嗎?」


    她愣住了,不為他眼底的笑意,不為他親昵放肆的動作是如此撩人,隻因為她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竟然習慣了他的放肆和親昵,習慣了與他如此平等平靜的對話。


    今生,他是她第一個可以坦誠相待的人,心中的秘密從不曾對別人講過,竟能對他傾訴。


    這是不是該說,溫廷胤這個人有很大的魅力呢?


    * * *


    江夏離在瀚海山莊住了幾日,溫廷胤不時常露麵,倒是溫千姿很盡地主之誼的陪她在山莊中四處閑逛,向她介紹山莊的諸多景色。


    溫家家業大,人口眾多,不同人住的院落很不一樣,京城雖然是繁奢之地,但溫家占地之廣袤,足以和皇宮媲美。


    她打趣地說:「聽說皇帝和溫家私交很好,他若是來看過你們家的宅子,隻怕連皇宮都不願意回去了。」


    溫千姿捂著嘴笑,「妳說對了!年初我們家剛剛重新修整完畢,皇帝就來過一次,邊看邊皺著眉說:『你們家這樣造宅子,是逼著朕遷都嗎?』」


    江夏離張大眼睛問:「那妳哥怎麽說?」


    「他啊,他就一撇嘴,回道:『皇宮的工匠不知道扣了多少您修園子的銀子,才把皇宮修得那麽小家子氣,與我們家的宅子無半點關係。』」


    她一聽,噗咕一聲笑出來,幾乎可以想象溫廷胤說這句話時的輕佻張狂。


    皇帝竟然也沒有治罪於他,隻是工部的大人們大概要不得安寧了。


    這一日,溫千姿忽然拉著她要出門,神神秘秘地說有人要見她,她問那人是誰,溫千姿隻是笑而不答,反正隻要不是去刑部,她也無所謂。便跟著溫千姿坐上馬車,行駛了很長一段路,下車之後,她頓時愣住――


    眼前那高高的紅牆和金色的琉璃瓦,以及門口那幾名身著紫衣的太監,這裏是……皇宮?!


    溫千姿顯然常來宮裏走動,門口的太監一看到她,立刻笑著迎上來,「溫小姐到了,皇後娘娘特意讓奴才在這裏迎候。」


    「皇後?」江夏離嚇了一跳,萬萬沒有想到要見自己的人,竟然是一國之母。


    溫千姿對她扮了個鬼臉,「江姊姊不會生我的氣吧?皇後聽說我認得妳,便主動讓我帶妳入宮的,妳的文章早就流傳到京裏了,宮中很多人都在讀,皇後娘娘說最喜歡妳寫的《桃花女俠列傳》,隻恨那個結局不完滿,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帶妳到宮中來,和妳好好探討一番。」


    江夏離沒有受寵若驚,反倒開始冒冷汗。她一直覺得自己編的故事在市井之間流傳也就罷了,無論如何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是轉念一想,若是連皇後都欣賞她的文章,那她平白遭受的冤案就有希望昭雪,認識皇後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正往裏走時,迎麵恰好有一名太監領著一人往外走,兩邊人一照麵,溫千姿先笑道:「哥,你竟比我早來一步。」


    看著溫廷胤,江夏離總覺得他今日神色有些凝重,不知跟皇帝談了些什麽,關切地看著他,可身在皇宮四處都有耳目,又不好多問,怕給他平白惹出什麽事來。


    看到她們兩人,他也是一怔,接著皺起眉頭,「妳又亂把人往宮裏領。」


    江夏離赫然一驚。莫非溫廷胤是擔心她入宮之後,他窩藏罪犯的事情會暴露?於是她連忙說:「那我就回去吧。」


    溫千姿不明就裏,一把拉住她,氣呼呼地反問:「江姊姊怎麽不能入宮了?是皇後娘娘要見她的,這皇宮可不是你開的,難道還要你說了算?」


    溫廷胤看著江夏離,「想見皇後嗎?」


    她囁嚅道:「也不是那麽想……我不大懂規矩,怕見了之後應對不當,會出岔子……」


    溫千姿在一旁相挺,「怕什麽?皇後娘娘很好說話的,再說有我陪著,不會出錯的。」


    溫廷胤又看了她半晌,忽然拉起她的手腕,「我帶妳去。」


    * * *


    方皇後十四歲入宮,十七歲因為生下太子而晉升貴妃,二十三歲被冊封為皇後,可說是過得順風順水,養尊處優,雖然現在將近五十了,皮膚依舊白嫩光滑,若不是眼角有些細紋,江夏離還以為她不過三十出頭而已。


    方皇後看著他們這一行人,不禁笑道:「廷胤可是很久不到我這邊走動了,怎麽今天有閑情逸致來看本宮?」


    溫廷胤躬身行禮,「千姿又來打擾娘娘,我平日調教不當,怕她魯莽無禮,讓娘娘看笑話。」


    「好個有心的哥哥,隻是千姿到本宮這裏來玩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就算她口無遮攔,你還怕本宮會降罪於她嗎?這位想來就是……江姑娘了?」


    她隨即將目光投向站在旁邊的江夏離,「一直隻是與姑娘神交,看妳的文章很是老道,沒想到妳的年紀這麽輕,今年……有二十了嗎?」


    「十八歲。」


    「十八歲,該嫁人了,有人家了嗎?」


    皇後的殷殷關切讓江夏離很是尷尬,但又不得不回答,「還沒有。」


    「聽千姿說,妳好像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妳父親是誰?」


    又是一個不願意回答卻不得不回答的問題,「江冉。」


    方皇後頗為訝異,「禮部侍郎江大人?本宮聽說妳住在彭城,可是江府就在京城啊,怎麽會讓妳一個人流落在外?」


    這段故事,溫千姿也不知道,也忍不住關切,「是啊,姊姊家在京城,怎麽妳會獨自一人到彭城開個小酒坊?江侍郎家……對了,那個柳舒桐的未婚妻子,不就是江侍郎的一位表親嗎?」


    聽到柳舒桐這個名字,方皇後眉骨一沉,「柳家公子嗎?哦,本宮想起來了,據說他原本有位自小訂親的未婚妻子,後來又看上趙家姑娘的美貌,便退親另聘,那位被退了親的小姐,似乎就是江侍郎的女兒吧。」


    話說到這兒,已是無處可躲,江夏離隻好微微一笑,「皇後娘娘所說的人就是我。」


    「什麽?!」溫千姿幾乎跳起來,立刻變得義憤填膺,「柳舒桐那個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好人呢,居然做出這麽絕情絕義的事情來!我江姊姊哪裏不好,他憑什麽有了新人就忘舊人?江姊姊,妳遠走他鄉,難不成就是被他們逼的?」


    溫廷胤忽然插話,「女人關心的事情,果然就是婚喪嫁娶,人家江柳兩家的事情,妳這個溫家姑娘這麽操心做什麽?」


    「話不是這麽說……」


    「不是這麽說,妳要怎麽說?」他臉色一沉,溫千姿立刻噤聲。


    方皇後笑道:「廷胤,還說你妹妹,你來我這裏到底有什麽事,總不會真的是來看她的吧?」


    溫廷胤一笑,「皇後娘娘到底慧眼如炬,廷胤也就不瞞您了。剛才皇帝給我出了道難題,要我在東嶽成立商會,聯係其他商戶,由我做大東家,可這明明是得罪人又給自己找麻煩的差事,您知道廷胤性子散漫,又最不喜歡管教人,這個差事,娘娘能不能幫我想辦法推掉?」


    方皇後四兩撥千金,「本宮向來不管國事,皇上讓你去做的事我又不懂,更插不上話。對了,我記得皇上前些日子一直叨念著什麽你要打撈一艘沉船,你若是想討好他,就用那艘船去交換啊!」


    「唉,娘娘不知道,那艘船很難打撈,而且現在又被四方人馬盯上,是個燙手山芋,我隻想盡快丟掉,皇上若是拿此事做為條件,我還真是左右為難呢。」


    多虧有溫廷胤幫忙轉移話題,江夏離才沒有被繼續追問柳舒桐退親之事。


    後來方皇後留他們吃午膳,恰逢皇帝也來了,一見到溫廷胤竟然在皇後這裏,不禁打趣,「廷胤是來找皇後說情的吧?今日誰說情也沒用,這個商會首座的位置你是坐定了。」


    「陛下總是喜歡強人所難。」溫廷胤笑道:「陛下是覺得戶部無能嗎?由我來打理商會,商人若是串通一氣,戶部在收稅時可是會多了不少麻煩。」


    「難道你敢背著朕和那些人勾結?」皇帝一瞪眼,「朕重用你,你可不要辜負了朕。」


    「陛下的器重……就怕是人不能承受之重啊!」


    他的抱怨並沒有引起皇帝的響應,因為他正好奇地打量著江夏離,「皇後的宮裏幾時又多了這麽一位俏佳人?這位該不是廷胤的什麽人吧?」


    溫千姿介紹,「皇上,這是我的朋友,皇後娘娘特意召她入宮來聊天的。」


    「這位是禮部江侍郎的女兒,是位了不起的才女呢!」皇後笑讚,「對了,江小姐今年十八歲,還沒有許配好人家,皇上要不要來做個大媒?」


    皇帝笑問:「皇後就是喜歡給人家做媒,前些日子不是剛將玉錦公主許配給豪戰將軍的兒子?這一回妳心中是不是又有合適的人選了?」


    「是啊。前些天工部尚書王大人的夫人入宮來和我聊天,說起她家的兒子,今年二十了,還沒有娶妻,想讓我幫她找一個門當戶對、才情相貌都匹配的佳人,你看,這不就遇到了江家小姐嗎?這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啊!」


    皇帝顯得樂觀其成,「哦?原來還有這緣故?這麽說來那還真的是……」


    「真的是亂點鴛鴦。」溫廷胤忽然開口,一抹古怪的笑容在他唇角浮起,「娘娘真是心急,雖然江小姐說自己還沒有人家,可並不代表江小姐就沒有可成親的對象。」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除了他自己,皆同時困惑地看向他。


    方皇後首先開問:「你說本宮亂點鴛鴦,那本宮倒要問問,誰才是江小姐的良人,你知道嗎?」


    「當然。」溫廷胤笑望著江夏離,「夏離,我知道妳不好意思在娘娘麵前直說,可若再不告訴娘娘,妳真的就要被指婚給人了。」


    江夏離眨巴著眼睛,真不知道他在出什麽招,自己該怎麽接,隻好囁嚅著說:「那……你說該怎麽辦?」


    「實話實說啊。」他伸臂攬過她,笑盈盈地看著瞠目結舌的眾人,「我和夏離


    已經私定終身了,隻是她剛回京就被我拉回山莊去住,還沒有告知她的父親。而我這邊,娘娘知道,自從姑母去世之後,也沒有什麽長輩需要我去通稟,隻是沒想到會多了娘娘這位好心人。」


    「你、你們幾時好上的?」溫千姿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怎麽不知道?」


    「妳的心思何曾放在我這個做哥哥的身上?妳隻在乎妳的孔大哥吧。」溫廷胤用眼神示意妹妹閉嘴。


    皇帝在旁讚同,「這也算是樁喜事了,廷胤的婚事,從你姑母在世時就一直惦記著,可惜你眼光太高,東挑西揀,都沒看上的,難得你終於想明白了,好,朕會送你一份大禮,你若收了朕的禮,就更不好意思推托朕的事兒了吧?」


    「皇上真是會打算盤,一份小小的禮物就要廷胤操心勞力那麽多事,唉……夏離,妳說我該不該答應呢?」


    江夏離早就被他搞得暈頭轉向,反應不過來了,她萬萬想不到溫廷胤幫她解圍的方法竟是這一招,此時他又拋來一招,她已無法應對,隻好苦笑回答,「皇上的旨意,你敢違抗嗎?」


    「既然如此,那我就隻好接旨了。」溫廷胤倏然跪下,朗聲道:「草民溫廷胤接旨。」


    皇帝哈哈大笑,拉起他,「行了,怎麽像是唱戲的戲子似的,還和朕演這麽一出?」他又看向江夏離,「看來江姑娘會是你的賢內助,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請皇上放心。」溫廷胤溫柔地望著江夏離,「我會照顧好夏離,這一生,不讓人有機會欺負她。」


    * * *


    江夏離腳下像是踩著輕飄飄的雲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皇宮離開的。


    溫千姿拉著她準備上馬車,溫廷胤卻從另一邊拽住她的胳膊,「跟我走。」


    看了兩人一眼,溫千姿忽然一笑,「我真沒想到你們兩個人會對上眼。江姊姊,我哥向來眼高於頂,心比天高,但妳放心,他既然選中了妳,就絕對不會反悔,否則我這個做妹妹的也不饒他!不過這樣最好,回頭讓那個柳舒桐知道妳要嫁給我哥,一定氣悶到死。」


    江夏離抬頭望著他,輕聲說:「在皇帝和皇後麵前,你不該撒下這麽大的謊,日後該怎麽圓?」


    「妳怎知我是在撒謊?這種大事,我從來不開玩笑。」溫廷胤毫不意外看到她驚疑不已的眼神,「想聽我的解釋並不難,隻是妳要先陪我去個地方,回頭我再跟妳解釋。」


    溫千姿將她往哥哥身邊一推,「那你們說悄悄話去,我先回家。」


    她無奈地長歎一聲,「好吧,我了不起的未婚夫大人,現在我們要去哪裏?」


    「去一個好地方。」溫廷胤笑著將她拉上自己的馬車。


    她相信跟在他身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或許應該說,這個男人帶給她的「驚喜」,總是一個接一個,誰知道接下來又會是什麽!


    不過不管怎樣,他連在皇帝麵前宣布兩人定情這種漫天大謊都敢說,還有什麽事是他不敢做的?


    不過在半個時辰之後――


    好吧,她現在相信溫廷胤真的是個什麽都敢做的人了,他竟然帶她回江府?!


    江夏離下了車,一眼就看到那紅底金字的府牌。「江府」兩個字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她的記憶中,連門口的家丁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沒認出她來。


    「為什麽要到這兒來?」她終於知道什麽叫「近鄉情怯」了,看到這兩扇已經有點褪色的朱紅色大門,她直想掉頭就走。


    溫廷胤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將她死死抓住,「妳怕什麽?有我陪著妳,妳又不是欠這府裏的人情。」


    「我現在怎麽見他們?刑部那邊……」她急急地低喊,耳畔已經聽到家丁驚詫著大呼小叫――


    「是三小姐回來了!快去告訴老爺!」


    「刑部的事情妳無須操心,從今日起,妳隻要記得一件事――一切有我。」他深深望著她,眼中沒有往日的輕佻和戲謔,沒有絲毫玩笑意味。


    他是認真的,而且如此堅定,這讓江夏離不禁一時恍神,甚至沒有察覺他已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夏離?真的是妳?」江冉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出來,一看到女兒,隨即長出一口氣,「舒桐說妳回京了,我還以為他在騙我,怎麽回京不先回府裏來?」


    他快步走到女兒麵前,將女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在外麵這兩年吃了不少苦吧,好像瘦了不少……」


    江夏離對父親其實是有許多不滿,她一直覺得父親是個膽小怕事的懦夫,不僅在官場上毫無建樹,家事上也無打理之能,任由幾位姨太太在府中興風作浪,他身為一家之長,既做不到公平處事,也立不出任何威信。


    當日她出走他鄉,一方麵是因為家中的人事讓她不勝其擾,另一方麵就是對父親有太多的失望。


    但是今日父親這一聲呼喚,卻忽然觸動了她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不知怎的,眼淚一下子湧入眼眶,倏地跪下,「爹,女兒不孝,勞您牽掛。」


    江冉一把扶住她,也跟著眼泛淚光,心疼的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廷胤拜見伯父。」


    溫廷胤忽然躬身深拜,江冉這才驚了一下,連忙看向旁邊這位氣度清華的俊美男子,「公子是……」


    「溫廷胤。」他微笑報出自己的名字,看著江冉驚愕的表情。


    「溫……」江冉看看他,又看看女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夏離微微點頭,「他是瀚海山莊的……大少爺。」


    「夏離介紹得太生疏了。」溫廷胤笑道,「什麽大少爺,伯父直接叫我廷胤就好了,來得倉促,忘了給伯父帶一份拜禮,請伯父不要見怪。」


    「哪裏哪裏,溫船王到訪,真是蓬蓽生輝啊!」江冉雖然官拜侍郎,但在朝廷中隻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而溫廷胤卻是東嶽響當當的大人物,誇張點說,溫廷胤隻要輕輕一咳,引起的震動都足以讓半個東嶽搖晃。


    這樣的人物忽然來訪,而且和女兒的關係似乎十分親密,簡直是讓江冉驚喜交加,連忙親自將溫廷胤請進府裏。


    府內的姨太太們和幾位嬌小姐知道江夏離回來了,都趕忙跑到前廳張望,見到江冉正亦步亦趨小心陪同著溫廷胤,更是加倍好奇。


    「這丫頭當初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才被柳家退婚,又沒臉見家人,所以才莫名其妙地跑了,一走兩年,也不捎個音信回來,現在又是去哪兒帶了個男人回來,不知根不知底的,竟然就敢往家裏領?」


    江夏離依稀聽到幾聲議論,現在她才發現自己也是有虛榮心的,當這些姨娘姊妹在說著風涼話的時候,她真的很想壞笑一下。


    一位姨娘拉過她,故作關心地問:「夏離,這位公子是誰啊?」


    她故意神情淡然地回答,「是我的未婚夫。」


    姨娘馬上驚詫地怪叫,「幾時定的親?怎麽也沒聽妳爹說過?」


    「還沒有來得及稟報父親大人,今日就是特意回來看望父親,順便告知這件事的。」江夏離的態度依舊淡然。


    其他幾位姨娘也跟著大驚小怪,「天啊!你們竟然私定終身?這種大事怎麽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離啊,就算柳家不要妳,妳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在外麵隨隨便便就找個人就把自己嫁了啊!」


    她冷冷的一笑,「多謝各位姨娘操心,不過這是我的事,我想我自己能做得了主,而且爹也不會反對的。」


    此時,趙靜雪也得到消息趕來,嬌嬌怯怯地喚了一聲,「夏離,妳回來了?」


    江夏離回頭看著過去的情敵,以前對她或許曾有過幾分怨恨,幾分可憐,但是現在,這些複雜的情緒都漸漸淡去,她隻是微微點頭一笑,「靜雪,好久不見,聽說妳的大婚之日快到了,可我還沒來得及為妳備下一份厚禮。」


    「妳回來就好,否則我心中一直有愧……」趙靜雪緊緊握著她的手,「我……我和舒桐說,若妳不嫌棄,我其實願意做妳的妹妹,和妳一起……」


    「妳本來就是我的妹妹啊。」江夏離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妳就別多想了,好好過妳的日子,我現在過得也挺好的,妳沒有半點對不住我。」


    趙靜雪惴惴不安地打量她,「可妳當初驀然出走,一走就是那麽久……」


    「我隻是想過自己的生活,不想再關在這府裏一輩子,僅此而已。」她偷瞥溫廷胤那邊的狀況,隻見父親一直和他說話,父親對他的態度簡直不是普通的客氣,根本近乎謙恭了。


    她反而不習慣這樣的父親,心中不免又有幾分酸楚。父親這一生都希望能往高處走,奈何無財無勢、朝中無人,好不容易想借助她和柳家的婚事,幫助自己往上爬,結果又被趙家人捷足先登。


    現在溫廷胤的出現,猶如將一個黃澄澄的大金元寶突然砸到他眼前,不把他砸得樂暈才奇怪呢!


    可是,溫廷胤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看著他和父親應對自如,從容瀟灑,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幻想――若他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對自己何嚐不是一樁美事?


    既可以在眾親友麵前揚眉吐氣,這一生也不用再擔心會孤獨終老,或者被草草許配給某位不知道底細的公子哥。


    但是啊但是……這樣的美事又豈會落在她的頭上?溫廷胤在她眼中,絕不是個願意犧牲自己而救助無關人士的英雄俠客,現在他不惜犧牲自己要替她掙回的,難道僅僅是她丟掉的那一層薄麵嗎?


    傍晚,江冉堅持要留溫廷胤在府中用膳,他借口還有要事要忙,便帶著江夏離走了。


    她看到姨娘們的眼中充滿鄙夷和不解,顯然是在唾棄她還未成婚,就與男方如此出雙入對,甚至公然住進男方家,大概自己臉上已經被那群女人印上了「寡廉鮮恥」四個字吧!


    準備上馬車時,江夏離低聲問:「我已經陪你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戲,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我身上打什麽樣的算盤?」


    「如意算盤。」溫廷胤拉著她進了車廂。「剛才妳那些姨娘肯定為難妳了吧?妳沒有告訴她們我是誰?」


    江夏離歎道:「讓我怎麽說呢?我都不知道你除了是瀚海山莊的大少爺之外,還能是我的什麽人?溫廷胤,我承認,若說出你的身分,我必然大長麵子,也能一吐多年來的怨氣,可我又不是傻子,你認識我才幾日,我既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也不是讓你可以倚重的大戶千金,最要命的是,我現在還有官司在身,怎麽可能做你的未婚妻子?」


    溫廷胤悠然一笑,「妳說得都對,但隻有一件事很關鍵,妳卻未曾想過。」


    「什麽?」


    「不管妳是否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也不管妳是否是大戶千金,更或許是要被刑部緝拿的要犯,但隻要我溫廷胤選中妳做我溫家的媳婦,妳就隻要做江夏離就好了。」


    她倒吸一口氣,「溫廷胤,你要真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我今日該立刻去拜菩薩,拜天地,感激他們給我這份好姻緣,雖然我向來不信神佛……可是啊可是,你還沒有給我一個足以讓我信服的理由,讓我能想明白,憑什麽這天大的好事會落到我頭上?」


    他促狹地眨眼笑道:「該說妳是走了狗屎運了。」


    江夏離原本認真地等他能說出幾句感人肺腑的好聽話,可怎麽也沒想到他這位大少爺,竟然能說出這麽市井的粗話,讓她差點沒岔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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